“巨勐?”
“名字倒是不錯。”
劉長拿了些肉遞給劇孟讓他吃,劇孟一愣,隨即莊重的朝著劉長大拜,說道:“多謝您賜肉,只是我兄弟五人,一塊肉怕是吃不飽!”
呂祿正要大罵,劉長卻笑著說道:“你這年紀,倒還挺有任俠之風,倒也不錯,店家!給這幾個豎子上些肉!”
那幾個傻小子雖然還是不知道面前是誰,可那巨大的體魄,讓他們被罵作豎子之后也不敢反駁,況且,他們也聽出來了,面前這位并非是惡意謾罵,那語氣更像是長輩對晚輩的戲稱。
他們拿起肉,就要大口去啃,劇孟清了清嗓子,他們這才莊重的拜見了劉長,隨即低著頭吃了起來。
劉長問道:“你家里人是做什么的?”
“我們的父母都是洛陽的商賈。”
“那你們不安心幫著你們家里人經商,來這里做什么游俠呢?”
“您有所不知,我是家中余丁,我還有三位兄長,其中兩位已經成家,阿父已經沒有什么可以留給我的了,便要我自己去謀生。”
“只是我實在沒有經商的天分,想要去耕作,卻又吃不得那苦,我平日里好武,曾跟隨一位名師練習劍法,自幼就希望能持劍去懲奸除惡,打抱不平,故而拉了這些兄弟們來做游俠....”
劉長搖著頭,“當游俠還能當一輩子不成,你如今年輕,倒是可以,等你有一天老了,沒有人再懼怕你,你又該怎么辦呢?況且,廟堂對游俠是什么態度,你自己也知道,再這么玩下去,你遲早要死于非命啊。”
劇孟遲疑了片刻,說道:“您說的都對,我這次來長安,就是想要結交一些大俠,我在想,若是能將游俠這個群體聯系起來,能做些有功的事情,不是通過恐嚇,而是通過相助的方式來獲得供奉....”
劇孟并沒有私藏,對著面前的貴人,緩緩說起了自己的理想。
呂祿越聽越是驚訝。
這廝居然想要將所有散漫的游俠都聚集起來,成立某種組織,然后擴大盈利來源,爭取讓所有組織成員都能吃上飯....呂祿想了會,這特么不就是學派嗎?先前出了個醫家,難道這是要出個游俠家不成??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呂祿當然不會知道,坐在他面前這位小子,在將來會成立大漢第一家,不,應該是世界第一家社團,并且成功擔任老大,他麾下游俠無數,雞鳴狗盜,勢力極其強橫,為人卻很有禮貌,禮賢下士,堪稱漢初小無忌。
身為游俠,卻很配合廟堂的工作,真正做到了游俠職業的合法化,制定了行業規則,完善了行業標準,填補了大漢游俠文化的空白.....周亞夫在平定諸國的時候,都感慨得到他的相助如同得到一國之相助。
聽著他的理想,劉長卻不由得搖著頭。
“為了你這個想法,你都已經想出了這么多要施行的辦法,有這樣的能力,你還當什么游俠呢?出將入相,難道不是更好嗎?”
劇孟身邊的半大孩子好奇的問道:“什么是出將入相啊?”
“就是出去擔任將領入敵國的國相。”
劉長認真的解釋道。
那后生頓時了然。
唯獨呂祿有些震撼的看著劉長,原來陛下您一直都是這么理解的嗎??
劇孟搖著頭,傲氣的說道:“我的志向并不會輕易的改變,我要做一個豪俠,打抱不平,懲奸除惡,浪跡四方,出將入相非我愿也!大丈夫做出了決定的事情,怎么能輕易改變呢?!”
聽到這句話,劉長也忍不住的拍著手。
“好!說的好!”
“呂祿!將他們抓起來!
丟到我的車上!”
呂祿難得有了報仇的機會,一聲令下,兩邊頓時出現了不少的繡衣,當然,他們都是穿著尋常百姓的衣裳,尚且年幼的劇孟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直接被抓住,堵了嘴,就扛著出去了。
劉長倒是不急,讓呂祿安撫了一下這些驚愕的百姓們,讓那位說書人繼續講述他的故事。
說書人此刻又說起了新的故事。
都說懶惰是人類發展最大的動力,劉長成功的證明,其實文盲也是,在劉長憑借自己的影響力催生了說書行業的誕生之后,大漢出現了很多的小說家,他們整理民間的傳聞,編寫出了很多好玩的故事。
不過,他們的故事,還是有局限性,主要是聚焦在歷史人物身上,書寫那些底層百姓口中歷史人物的傳聞。
例如他所講述的卻是關于劉長的。
這讓劉長非常的激動,最初民間小說家一直都是寫商周戰國,劉長覺得不爽,讓他們寫一些漢初這些狠人,后來劉長覺得這些故事里沒有自己,再次不爽,于是召集了小說家,讓他們來寫自己。
小說家自然是不敢寫的,劉長便在長信殿前設了一鼎,告訴這些人,不寫就丟進鼎里烹殺,大漢立刻誕生出了一大堆關于皇帝的優秀小說。
“話說那天子,生與牢獄,放聲大哭,頓時長安地動山搖,有十里城墻崩塌,那城墻正好砸中了淮陰侯之府,淮陰侯死里逃生,不知何故,趕忙拜見高皇帝....有士稟告,言有五將軍死!”
“高皇帝大驚,詢問之,死者五人,乃王翳,楊喜,呂馬童,呂勝,楊武此五人,天子出生之時,王翳斷頭而死,楊喜與呂馬童各斷臂而死,呂勝與楊武斷腿而死....”
“然后呢?!然后呢?!”
劉長此刻聽的入了迷,不由得催促道。
呂祿抿了抿嘴,看著遠處那微笑著的說書人,憤恨的拿出了錢,送到了他面前,那人拜謝,這才繼續說道:“原來這五人,都是當初分項王尸之人...說項王重生,要向高皇帝復仇!”
“近侍四人,如何都抬不起那剛出生的天子,動彈不得,高皇帝便找來了舞陽侯,舞陽侯力能拔山,最后以淮陰侯,孔將軍,費將軍,絳侯,柴將軍五人合力,方才抱起....”
“原來是這五人曾合力擊敗項王,項王不服,要此五人抬起自己....”
“高皇帝見到陛下,看到陛下眼里的殺氣,心中大驚,生怕項王重來,說道:我愿以你為子也,以江山與你,償之!”
“淮陰侯見得陛下之殺氣,心中大懼,說道:我愿以你為弟子也,傳授你征戰之道,為你出擊!”
“欲知后事如何...”
“哎,哎,別停下來啊!祿!給錢!
劉長不由得大叫道,那說書人苦笑著走到了劉長的面前,“這位貴人,實在不是我貪錢,只是這小說就到這里了,還未曾有后續....”
“什么小說,就寫這么一點,夠誰看呢?簡直該死!”
劉長破口大罵,隨即想起了什么,急忙問道:“這是誰寫的??”
“是洛陽人虞原....”
“哈哈哈,祿,你現在就去洛陽!
劉長得意的坐在馬車上,朝著皇宮出發,那幾個小崽子還在用力的掙扎,劉長便令人去了堵著他們嘴的布帛,劇孟很生氣,他認為自己受到了羞辱。
“陛下,您為何要抓我呢?我不曾犯罪!”
“如今不犯罪,以后遲早要犯罪,你有這樣的能力,就應當出將入相,去做一番偉業,豈能蝸居在城池之間,游走在商賈之列呢?大丈夫,當征戰沙場,為國,為民,為天下!”
劇孟倔強的說道:“我聽聞,人各有志,陛下不喜游俠,可我不曾犯罪,陛下強行要讓我改變志向,這不是君子的作為,請您放我離開!”
“朕從來都不逼迫他人,不過,這游俠,并非是什么好職業,遲早會引來大禍,早晚的事情,朕看你這廝人不錯,有想法,有心提拔你,并非是改變你的志向。”
“你自己好好想想,是要做一個對抗廟堂的奸賊頭子,還是要做一個天下敬仰的勐士呢?”
劉長對面前這個豎子起了愛才之心。
其他方面不敢說,但是在識人和用人之事上,劉長絕對算是高皇帝的親生兒子了,在跟劇孟交談之后,劉長即刻就意識到,這廝是個可用之才,而且還正好是那種稀缺的市井之才,正好帶回去給自己兒子當舍人。
作為皇帝,手里要有來自各方面的人才,有門第之君子,當然也得有市井之小人。
況且,目前游俠也是大漢要解決的一個問題,者所謂的游俠,在大漢廟堂的眼里就是一**賊,不操辦正事,整日打家劫舍,破壞治安,搶劫殺人,盜墓破土,沒有他們不干的。
劇孟這樣的家伙,還能放他回去振興游俠這個行業嗎??
坐在馬車上,劉長語重心長的說道:“你是個大丈夫,朕也是個大丈夫,今日,朕也不逼迫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個游俠,不過是十人敵,若是能當將相,那可就是萬人敵了...”
“你做游俠能闖下多大的名頭,處處還要被敵視,百姓對你恨之入骨...”
劉長認真的勸說著劇孟。
劇孟也動搖了片刻,可他還是咬著牙,認真的說道:“多謝陛下,我知道陛下是為我著想,只是,我的志向,是什么都無法改變的,請您放我離開吧!”
劉長勃然大怒,令人停了車,憤怒的卷起了衣袖。
“乃公難得坐下來講道理,你居然敢不聽??好,來人,將這幾個都放了...朕再給你講講其他的道理....”
在這一天,劇孟明白了四件事。
長安比洛陽還要險惡。
人與人的差距是非常巨大的,不是用數量可以彌補的。
長安的天色非常的好看。
志向也并非是不能改變的。
“陛下,我想清楚了,出將入相,出將入相!”
劇孟躺在地上,整張臉已經不能看了,鼻青臉腫,估計他阿母來了也未必能認出他來,其余幾個小伙伴,此刻基本已經暈過去了,這一路上,劇孟也不知挨了多少次打,反正,他是不愿意再抵抗下去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
“那是自然,陛下對我寵愛有加,豈能不識抬舉呢?”
劇孟咧嘴笑了起來,滿臉的市儈,劉長贊許的點著頭,這就是他想將這廝送到劉安身邊的原因了,劉安缺少的就是這種市儈,簡單來說,那廝太要臉了,他做什么事,最先想到的都是正常手段來解決。
這怎么能行呢?老劉家解決事情,向來都是另辟蹊徑,絕對不會墨守成規,而面前這廝,正好補缺劉安的這一處空白。
至于能不能用好他,那就得看劉安那豎子了。
反正自己只能是幫到這里。
大漢的這幾個皇帝,包括諸侯王,優點和缺點都實在是太明顯,高皇帝是這樣,劉盈是這樣,劉長是這樣,劉安也是這樣。
而隨即劉長又問起了一些游俠領域內的事情,劉長對游俠這個職業并不感冒,雖然劉長也想游歷各地,可他不同,他才不要做什么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呢,路見美人拔刀劫持的事情還差不多。
況且,劉長喜歡策馬奔馳在沙場,游俠對他來說,實在太小。
只是,隨著大漢的強盛,游俠群體已經越來越強,劇孟就能說出好幾個各國有名的大俠,這些大俠都算是劇孟的偶像了,可在劉長眼里,這些都是一群該送到唐國去挖礦的不法分子了。
此刻劉長又忍不住想起了晁錯。
晁錯就想要禁止游俠,全面抓捕,打殺,流放。晁錯這廝是真的好用,眼光超前,腦子靈活,奏章是一個接著一個,咬定了一個目標就絕對不會松口,寧愿身死。
可這廝的缺點也太明顯,做事不怎么考慮后果,異想天開,沖動急躁,在劉長眼里,這廝還是需要更多的磨礪,而且,他不能擔任國相,或許可以擔任左相,卻絕對不能擔任右相。
未來,等到劉安這豎子執政的時候,或許可以讓賈誼,晁錯,郅都這三個來總領廟堂大事,至于太尉,大漢的將軍實在太多,倒是不必擔心,劉長自己都可以擔任太尉了。
回到皇宮之后,劉長二話不說,直接就令人將這幾個送到了劉安的身邊。
劉安也不明白阿父為什么要送幾個商賈之子給自己,只以為是武藝不錯,便留在身邊,充當護衛的角色。
劉長焦急的等待著,過了好幾天,呂祿氣喘吁吁的回到了厚德殿內。
跟著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一位文士,正是那位民間小說家虞原,劉長先前聽到的《劉項說》,就是他所書寫的。
虞原看起來個頭不高,肚子有些大,肥頭大耳的,難怪沒能當官,在看到劉長的時候,他人都有些嚇傻了。
“陛下!
臣并非是編排陛下,臣所記載的都是河洛之地對陛下的傳聞,都是民間愚鈍之人所傳的,臣只是記載下來,那書并非是臣所寫的,都是抄了些粗鄙野人的言語....陛下!
虞原幾乎都要哭出來了,他在家里正寫著小說呢,一個閹人就闖了進來,帶著人就將自己裝進囚車,一路帶回了長安,自己無論詢問,還是哭訴,他們也是一言不發,虞原自然就想到是自己的書得罪了天子。
劉長卻笑了起來,急忙走到他的身邊,溫柔的將他扶起來,讓他坐在一旁。
“你不要害怕,朕很喜歡你所寫的,這次叫你來,也不是要怪罪,而是要獎勵你,你寫的很不錯!”
虞原呼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不過嘛,你寫的實在是太少了,從今日起,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就留在皇宮里寫,寫滿就送來讓朕看,若是寫的好了,有賞,若是寫的慢了,或者朕看的不滿意,看到門口那個大鼎了嘛?”
虞原點了點頭。
“朕就將你丟進去烹!
虞原滿臉的絕望,急忙點著頭,“陛下,臣這就去寫!
劉長大笑了起來,即刻令呂祿賞百金。
這倒是讓虞原好受了不少,心里的驚懼也少了很多,他好奇的看著外頭的鼎,腦海里涌現出了無數的靈感,這項羽也好烹人啊,自己又多了一個素材,他偷偷打量著一旁的天子,忍不住開口問道:“陛下,您真的是霸王再生嘛?”
“哈哈哈,朕當然不是!”
劉長勐地掰斷了手里的大骨,一口咬下肉來,瞬間吞下,用赤色的楚衣袖擦了擦嘴,認真的說道。
甲士送這位虞原離開的時候,虞原皺著眉頭,心里不由得思索道:這類書寫,還是容易得罪權貴,聽說那位寫擒項的,就差點被舞陽侯家的子嗣所毆打,如今自己差點得罪了天子。
看來,以后書寫的時候,還是不要用真名,隨便編一個名字來書寫好了。
劉長怎么都不會想到,自己的一個舉動,再次推動了一個新事物的產生。
呂祿對劉長的行為有些不理解。
不過,自家陛下愛玩,對這類新奇古怪的東西很有興趣,這他是知道的。
“陛下,這些事可不能讓張相知道,不然定然要覺得您熱衷玩樂,不重政務。”
“嗯?”
劉長看著他,嚴肅的說道:“這怎么能說玩樂怠政呢?當初我跟老師說,當由朕來讓百姓們吃飽,再由安來使得天下文風大治,重現百家爭鳴之世,朕這是在為安這個豎子打地基啊!”
“往后等那豎子上位,不就可以全力為之,使得一個文治之世出現嘛?”
“朕甚至允許他們編排朕,你知道朕為了這盛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嘛?朕這般的仁義之君,難道就是因為好玩才去做這類的事情??”
劉長義正言辭的說著,說著說著,自己也不由得感動了起來。
跟劉安不同,他完全沒有感到半點的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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