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葉在駿鄴城的府衙里發呆,就這樣坐著,已經有將近一個時辰沒有起來過。
小子奈也坐在他身邊,他不動,子奈也不動。
她知道哥哥肯定是在想什么,她覺得自己腦子笨,幫不上忙,那就陪著。
陪著,但不能打擾,她想著如果自己開口問了,那就是打擾。
一直到快中午,林葉終于緩緩吐出一口氣,看起來,眉宇間的郁結似乎也松開了。
子奈看到哥哥放松下來,她的臉色也變得明媚起來。
“走。”
林葉拉了子奈一把。
子奈問:“去哪兒?”
林葉道:“昨夜里你說愛吃他們接風宴席上的那幾道菜,我總算是都想出來了應該怎么做,現在咱們去試試。”
子奈怔住:“哥,你剛才在想這個?”
林葉:“主要想這個,順便想了想別的。”
子奈:“現在就去嗎?”
林葉:“現在就去。”
子奈:“可我們沒地方做菜的。”
林葉道:“有。”
于是,就在這天子駕臨的駿鄴城,別人都在戰戰兢兢的時候,林葉帶著子奈去街上采買,然后找了一個安安靜靜,又景色秀美的湖邊。
跟著他倆的,除了第一小弟高恭之外,還有楚家兄弟,以及契兵營兩大虎逼。
林葉想明白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確實是那幾道菜的做法,因為做菜的應是這駿鄴城里的名廚,所以推測起來并不容易。
就像是武林高手有獨門武功一樣,名廚也總是會有自己的拿手菜,而且做法肯定不會輕易外傳。
第二件事,林葉想明白了,此時他該在這駿鄴城里做些是,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風暴再大,只要自己現在不走進去,風暴便與他無關。
而此時此刻躲開這風暴,略顯懦弱。
玉天子說,他很年輕,年輕不該太過老成,也不該循什么中庸。
可林葉就是要躲開。
他們在湖邊玩的很開心,雖然沒去成歌陵,但這一趟總不能一點兒收獲都沒有。
與此同時,豐園。
玉天子和拓跋烈正在一起吃午飯,這大概也可以算作是天子的家宴了。
總管太監古秀今,在林葉陪著玉天子吃了一頓早飯后,說這是林葉的大幸。
可在他看來,拓跋烈陪著陛下吃一頓午飯,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因為那是拓跋烈,整個大玉,獨一無二的拓跋烈。
現在看來,陛下對兩個人格外寵信,一個是萬貴妃,一個是就是他自己。
可古秀今很清楚,現在得信任的人,遠不如最初得陛下信任的人。
因為那個時候的陛下,真的太難了,能信的人實在不多,好巧不巧,也是兩個。
一個就是這位已貴為北野王的拓跋烈,另一個是早已死在邊野的劉疾弓。
他站在旁邊伺候著,第一次,他覺得這頓飯,真的就是一頓家常便飯。
玉天子很少吃肉,但他知道拓跋烈愛吃肉,所以今天的午飯,可不似他與林葉早飯時候那般清淡。
“你覺得,朕何時啟程去云州比較好?”
玉天子忽然問了拓跋烈一句。
拓跋烈一邊啃著骨頭一邊回答:“陛下去不去,其實并無區別。”
玉天子笑了。
去云州,以天子之尊,去拿問他的侄兒,這讓外人看來,是不是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顯得玉天子不淡定,不從容,拓跋烈說去不去都行,實則是在勸玉天子,不去最好。
玉天子道:“那該誰去?”
拓跋烈道:“臣愿配合。”
玉天子哈哈大笑起來:“你果然還是不老實,比狐貍都精。”
拓跋烈嘿嘿笑,繼續啃他的肉吃,這個樣子的他,和那個在北野軍中威嚴無比的大將軍,似乎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那就讓左相大人去吧。”
玉天子道:“你愿意配合,朕就讓你配合。”
拓跋烈起身行禮:“臣多謝陛下。”
玉天子道:“想辦抄家的事,從中牟利,還不想擔上什么主責,你現在一點兒都不像以前了。”
拓跋烈:“臣,老了,人老了就奸,好貪小便宜。”
玉天子笑。
他說:“吃過這頓飯就滾回云州去吧,把人都拿了之后,送去歌陵。”
拓跋烈抬頭看著玉天子,似乎是有些無奈的說道:“臣手中能分派的人力,著實不夠,怕是送不了太多人去歌陵。”
玉天子回答:“能送多少是多少。”
拓跋烈俯身:“臣遵旨。”
這頓飯吃的很慢,他和玉天子兩個人聊了許多,可他們聊到最多的卻不是過往,都是一些家常話,沒什么重要的。
玉天子沒有問他北疆軍情,沒問邊外局勢,只是問了問他,打算什么時候找個好女人,正經的娶妻生子。
吃過午飯之后,拓跋烈就離開了豐園,沒有去見萬域樓。
第二天一早,拓跋烈就帶著隨從回云州,如來時候一樣,只幾個親信跟著,不大張旗鼓。
倒是萬域樓的隊伍,看起來人數不少,甚至還有一千二百禁軍跟隨。
人數多了,自然走的慢,和拓跋烈他們輕裝簡行的回去不能比。
而此時此刻,林葉還在駿鄴城,他可以什么裝作躲開,但不能躲回家里去。
他知道,玉天子還會見他,而且不會拖太久。
就在左相萬域樓帶著禁軍隊伍去云州之后,豐園里派來了人,召林葉再次面圣。
這次不是在茅屋,而是在花園里,林葉跟在玉天子身后走,落后大概一步左右的距離。
天子似乎很喜歡這豐園里的景色,一路走走看看,遇到喜歡的花兒,還會駐足仔細觀察。
天子不說話,林葉就安安靜靜的在后邊跟著。
一直走到那片小湖邊上,天子才招了招手,示意林葉到自己身邊來。
“關于玉羽成匆,朕問你,你覺得應如何處置?”
林葉回答:“臣以為,留在大玉更好。”
玉天子道:“留在那兒?”
林葉回答:“云州。”
玉天子看了林葉一眼:“那為何不能是歌陵?”
林葉道:“云州近。”
玉天子笑起來:“朕昨日和拓跋聊天的時候,說他是個老狐貍,你就是個小狐貍。”
若是把玉羽成匆帶去歌陵,那玉羽成匆就是得玉天子準許留在大玉的人,可以是投靠,也可以是人質。
可若玉羽成匆在云州,不是在歌陵,那就只能說是玉羽成匆自己賴在云州不想走。
玉天子,天下共主,是數十國的圣皇,怎么會扣押一個蜀國的親王做人質?
又怎么會,留下一個屬國的親王,導致讓這屬國的國君覺得,玉天子是要扶植親王而除掉他?
所以玉羽成匆暫時只能是自己賴著不走,賴在邊城,不能賴在帝都。
玉天子道:“朕聽拓跋說,他希望你去尚武院,可你一直不去,是覺得資格不夠。”
林葉道:“臣,確實資歷尚淺。”
玉天子:“他糊涂,你去尚武院做什么?”
林葉沒接話。
尚武院是北野軍在云州建立,目的是為北野軍培養人才。
從尚武院結業出來的年輕人,最多也就是個校尉,大部分人分配到北野軍中,都是百長而已。
林葉已是正四品的將軍,去尚武院還有什么意義,那是北野軍的尚武院。
玉天子道:“你明日就可回云州了,至于尚武院,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就不去。”
林葉俯身:“臣遵旨。”
玉天子道:“契兵營可以時常往北挪挪,不用總是駐扎在云州,既然練了兵,就得到邊疆去看看。”
林葉心里微微一震。
“行了,你回去吧。”
玉天子似乎談興已盡,擺了擺手示意林葉可以走了。
古秀今送林葉出豐園,一路上,他都帶著溫和笑意。
他好像是一個很愛笑的人,而且笑起來,沒有一絲一毫的虛情假意。
“侯爺得圣人恩眷,以后必前途無量。”
他說:“以后,說不得侯爺還會調往歌陵,那時候,我也就能與侯爺多見幾次。”
他當然不能直接說,以后請侯爺多多關照這種話,說了,就是宦官結交大臣,那是死罪。
林葉道:“多謝古總管吉言,我倒是也盼著去歌陵,這次沒能去成,頗有些遺憾。”
古秀今道:“倒也不必遺憾,以侯爺年紀,現在去歌陵,稍稍早了些。”
這話,已經算是直接提醒了。
你資歷尚淺,到了歌陵反而有害無利,這個年紀在那種環境下,十之七八會被擺弄的沉下去。
歌陵那種地方,別說不會水的人容易淹死,會水的人死的也不少。
他送林葉到門口,俯身行禮:“我就送侯爺到這了,祝侯爺前程錦繡,一路坦途。”
林葉道謝,告別,然后召集人手回家。
來的時候,是保護著玉羽成匆等人,回去的時候,是帶著玉羽成匆一個人。
玉羽成匆看向林葉的時候,眼神里似乎有些愧疚,只是欲言又止,不好意思說。
林葉倒也不覺得如何,一個人,想往上走,就不能只看著所得,還得付出。
拓跋烈付出了十幾年,讓世人皆知天子懷疑他,甚至忌憚他。
林葉此時要做的,和拓跋烈比起來確實也不算什么。
因為他無需去背負一個隨時可能謀反的罪名,畢竟他可不是大將軍。
他只是私自收留了一位冬泊親王而已,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這個鍋,他背著。
他自己明白,玉羽成匆在得知他要隨林葉返回云州的時候,也明白了。
對林葉來說,這只是一口小鍋,沒什么。
他的隊伍在駿鄴城的時候似乎不急著回家,可出了城,就是一路急行軍。
林葉只是想回去看看,云州城里的熱鬧。
回去的晚了,大將軍拓跋烈的雷霆手段,便學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