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梵星在叔叔一連串的電話聯絡,約定日期,施壓懇求之下,來到了國科大。
聽著電話里極好聽又溫柔的女聲的指示,來到了她的辦公室門口。
按了門鈴后,他見到了一個長的極其年輕又漂亮的女生。
女生雖然絕頂漂亮,臉上卻沒有絲毫屬于大美女該有的傲慢,反而看起來像是月亮一樣,溫潤的不帶攻擊性。
她身上有一種寧靜的氣質,是他以前在一般漂亮女生身上未見過的。
女生打開門連招呼都不打。
他沉默了半晌,低下頭說:“我是來找寧老師的。”
“我就是寧老師。”女生一開口,果然跟電話里的聲音一模一樣。
她就是叔叔給他找的很厲害的心理醫生啊。
夏梵星暗暗心驚的同時,又有點煩躁。
他其實并不想出門,也不想見什么心理醫生。
哪怕對面的女生再好看,身上的氣息再讓他感覺舒服。
他只要聽到她的身份,就忍不住心生排斥。
到底來都來了,也不能轉身就走。
夏梵星低下頭,不說話了。
接著,他被帶入了一間書盈四壁的房間,房間里有兩把椅子,還有一張不大的原木色書桌,書桌上除了一個超薄的銀色筆記本電腦,什么都沒有。
她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看了她半晌,也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夏梵星低下頭,沉默不語。
他早已習慣周圍的人跟他說話,是一場冗長的訓誡或者教導開啟。
他們每個人都很厲害,好像懂得都比他多。
對面這位雖然年輕,漂亮,但聽叔叔的介紹,聽說是個天才,是著名的心理醫生又是國科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心理學教授。
那更是自我感覺優越,想必面對他這種人,說話也是這種模式。
他都做好了挨訓的準備,卻等了許久,什么動靜都沒有。
辦公室內只有無聲的沉默。
安靜的時間過于長久,夏梵星漸漸感到緊張,他開始渾身不舒服,可對面的老師依然只是安靜的看著他。
他終于忍不住了,郁悶又哀怨的問:“你不打算問我點什么嗎?”
“關于什么?”寧老師好脾氣的答。
“告訴我怎么做才是對的,才是好的,才是應該的,叔叔讓我來找你,不就是讓你跟我說這些?”
夏梵星嗤笑了聲。
他的嘴角勾起無謂的笑,眼底卻是一片沉郁的悲哀,他自己看不到,可對面的寧有光看的清清楚楚。
她聲音溫柔的問:“你感覺你現在做的不對嗎?”
“是的,叔叔肯定把我的情況都跟你說了吧。”說到這句話時,青年忍不住捂住臉,淚水從他的眼底滑落。
很快就從他的指縫中流淌出來。
寧有光什么都沒說,繼續沉默的看著。
她對面的夏梵星,情緒更加繃不住了。
反正哭都哭了,他就徹底破罐破摔,把自己心里不快的感受,在她面前洶涌的釋放出來。
他哭了許久。
寧有光也還是什么都不說,這期間,她只是安靜的給了他一盒紙巾。
良久,夏梵星哭聲漸漸平息,他抽出幾張紙巾,胡亂的擦了下眼睛和臉,深深的吸了口氣。
他淚眼朦朧的看著對面面容平靜,卻精致的如玉雕就的女生。
明明她什么都沒做,也沒說什么,他卻感覺好了一點。
接著,他用一種沮喪的口吻說:“我叔叔讓我來找你,說你能幫助我,我現在決定聽你的,你說吧,我該怎么做,我都會照辦,我知道叔叔也是為了我好。”
他本以為他都這樣說了,對面的老師該長篇大論告訴他該怎么辦了吧,卻不想,她只是聲音平靜的問:“是誰找我做個案的?是你,還是你叔叔。”
“有區別嗎?”
“有區別。”
“什么區別?”夏梵星不是很明白。
“你看,你叔叔是覺得你有問題,才找我來給你做個案,以便減輕他對你的擔憂。你想讓我幫助你,卻是因為知道這是叔叔在為你好,在這個過程中,我完全沒有看到你是因為自己什么原因,需要我的幫助,所以,依我看,你的叔叔才是真的需要幫助的人,不是嗎?”
夏梵星聽完更加一頭霧水,臉上滿是困惑。
寧有光不知道對面的青年,今天出門是因為什么原因,剪了頭發,刮了胡子,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和那天在他家見到的邋遢樣子很不一樣。
面貌五官清晰袒露在人前,雖然帶著帽子,習慣性低頭,但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個面目俊秀的年輕人。
只是因為過于清瘦,臉頰沒什么肉,骨骼有些突出,讓他稍稍看起來沒那么好看。
他的皮膚也因為長年不出門,比一般人蒼白,還有青血絲,看起來整個人氣質陰郁又陰森。
這是寧有光打開辦公室的門,一眼見到夏梵星的模樣。
“寧老師,我來都來了,你卻告訴我,找你咨詢的不是我,那我該怎么做?”夏梵星眼底流露出黯然。
“這是個好問題,那我告訴你,心理咨詢是一個自發的過程,做個案的時候,案主和咨詢師要在一個雙方自愿的情況下,個案才能正常進行,這就意味著,只有是你是因為自己需要咨詢來找我時,我才能夠幫助你,我們的合作才算成立,一旦我們約好了要合作,我們就需要擬定合同,咨詢結束時,我會把你的情況和進展告訴你,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這是非常專業的個案咨詢過程,我們都需要為此負責,也需要認真對待。”
夏梵星的腦子飛速運轉,他雖然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但是明白了,找寧老師咨詢,得是他自己自愿,且他還要為咨詢的結果負責任。
這意味著,咨詢過后,不管發生了什么,他都要為此買單。
這樣的情況,和他來之前所想象迅捷,教導,上課完全不一樣。
卻讓夏梵星對眼前這個據說很厲害的心理咨詢師的排斥開始松動。
許久,他終于開口了:“我明白了,我愿意接受咨詢,跟你合作,對不起,我剛剛態度不端正,請問,我們可以繼續咨詢嗎?”
卻不想,對面神色溫潤的寧老師,滿臉認真道:“我們已經進行了一場正式咨詢啊。”
接下來,她耐心的給夏梵星講了下,案主與咨詢師在進行個案時,需要做些什么。
“每周我們需要面談一小時,這個咨詢個案周期多長,需要視你的具體情況而定,我建議你的咨詢從下周開始,每周三上午十點到十一點,個案結束時,我們將繼續下一個咨詢計劃,你決定好了嗎?”
夏梵星剛想點頭,卻又想到自己從前總是這樣不加思考,就隨意下決定,以至過后又反悔,要不然就是按照家里長輩們說的去做。
結果就是他做的不情不愿。
他好像很少有那種三思而后行,篤定的按照自己想法去做決定的時候。
到嘴的應承被關閉在了喉嚨里。
他看著對面老師一雙清凌凌卻充滿智慧的眼睛,決定,好好的為自己做一次決定。
許久,他緩緩的問:“我可以回去思考一段時,再給您電話,我的決定嗎?”
“當然。”對面的寧老師站了起來。
沒有強制要求,也沒有過多的建議。
夏梵星感覺心里一松,輕輕的嘆了口氣。
離開寧有光的辦公室前。
夏梵星原本都出門了,卻又轉身,看向站在門邊送別的寧老師。
他遲疑了片刻,吶吶的問:“寧老師,你認我會好起來嗎?”
寧老師笑了,剎那間,夏梵星仿佛見到了家門外院子里的白玉蘭花開。
她的聲音依舊溫柔,卻比剛剛咨詢時多了幾分歡快。
“當然,如果我不相信每個人都有能力變的好,我就不會做這份工作了,我無法保證你一定會變好,但我會傾盡全力去陪伴你走出來,同時,我也希望你能全身心投入,假如我們都盡力朝一個目標努力,我相信光明就在前方,但歸根結底,我們要目標一致,彼此信任,共同協作好才行。”
夏梵星抄著口袋,戴著帽子,低頭緩緩走出國科大的校門。
他沒有第一時間打車回家,趕緊把自己關起來,而是沿著國科大校外的公路漫無目的的走著。
他在琢磨著寧老師的話,也在思考下一次咨詢會是什么模樣。
當天回到家的夏梵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覺日子好像過的特別慢。
他在寧老師的辦公室得到了些許力量,卻也讓他沒有維持到一天。
過后,他又開始無精打采,睡的早,醒的早,腦子里還止不住的胡思亂想,經常出現各種亂七八糟悲哀,絕望的念頭。
白天還能好一點,黑夜更加讓他難熬。
絕大多數時候,他感覺很焦慮。
終于到了和寧老師約定的周三上午。
這次,不需要叔叔強壓著,他就自己刮了胡子,洗了頭,去了國科大。
這是夏梵星第二次在寧老師的辦公室里,和她面對面坐著。
沉默讓人壓力飆升,夏梵星感覺不耐時,對面的寧老師說話了。
“你今天感覺怎么樣?”
“很好,謝謝。”這是他從小到大的習慣。
小時候家里人教的,長大了隨口說出來就成了不假思索的回答。
其實,和他內心的真實狀況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我再問你一次,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寧有光又語氣認真的問了一次。
夏梵星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
他挪了挪屁股,遲疑了片刻,反問:“你問的感覺是什么意思?”
他當然不是這么笨的,連對面人的問題都聽不懂。
他只不過是像許多成年人那樣,從未有意識的去向外人表達過自己內心的真實情緒。
這種習性很難改變,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好反問回她。
寧有光當然知道他問題背后的含義,也懂他的心理變化。
他在不自覺的逃避對自我的認識。
夏董說他的侄子以前是個很擅長交朋友的人,也非常會跟人打交道,不知道為什么大哥大嫂一死,這孩子就變了,變的越來越封閉。
寧有光卻是懂得。
夏梵星從小出生好,家境優越,父母都是成功人士,家里經常會有很多的社交活動。
父母家人也經常帶他去很多的社交場合,見到很多名流,會從小訓練教導他在各種場合的禮儀,以及如何迎來送往,應付各種社交場面。
但這些都是不走心的。
只是一種被訓練出來的行為模式而已。
他猶如一個自動化的機器,從出生后就被家人和周圍的人輸入各種程序,每種程序都是用來應對各種人際關系的標準化操作。
也就是說,夏梵星在夏董眼里的那些所謂的很擅長交際,并不是他天生就會這么做的,而是在原生家庭環境訓練出來的一種行為模式。
這種模式,沒有天賦加智慧加持,沒有任何創造力,也打動不了人,更不靈動。
夏梵星這樣的狀況,稍稍遇到一種他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他就會應付不好。
他也從來沒對自我分析過,根本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的狀態。
“好,那我換個方式問你。”寧有光心里百轉千回,面色依舊溫潤,“假如,每個人的情緒都有一個等值,有自殺的念頭是1,非常開心是10,不算很糟糕,也沒有很快樂是5,那么,你用一個數字形容自己的感覺,你會選幾?”
夏梵星愣了下,緩緩道,“比1好一點。”
“好,那我知道了,你有過自殺的念頭嗎?”
“有,一個月前,我在家什么都不想做,不想打游戲,也不想上網,晚上也睡不著,白天不想吃飯,整個人感覺就是被黑暗籠罩著,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當時去了樓頂上,很想跳下去,不過,當時我叔叔來看我了,后面就沒有這樣的念頭了。”夏梵星深深的呼了口氣,好似振作了些,“我現在也沒有這樣的念頭。”
“那么,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我感覺找不到自己的價值,不知道該怎么辦,經常把生活搞得一團糟。”夏梵星眼底又出現潰敗的神色。
緊接著,他又開始哭出來。
寧有光又只是安靜的給他遞了一盒紙巾。
夏梵星抱著紙巾盒痛快的哭了一場后,情緒漸漸平靜。
寧有光這才輕聲開口:“你一直都有這種感覺嗎?”
夏梵星吸吸鼻子,“是的,我經常有這樣的感覺,有時候遇到一些好的事情,也會振作起來,但大多數時候會陷入巨大的負面情緒中,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
“那么,最近這一次,是因為什么原因讓你產生這種感覺呢?”
“說來話長。”
“我的工作就是聽案主講故事。”
夏梵星緩緩講了幾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一開始他還忍不住去看對面寧老師的臉色,怕她會有什么評論,批評之類的,后面發現她真的只是在面容平靜的聽著,他就打開了話匣子。
滔滔不絕的把幾段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講完,夏梵星癱軟的靠在椅子上,“這些事情倒也不至于讓我覺得這么難過,真正讓我難過的是,我回到家后,別人對待我的方式太可怕了。”
太可怕說完,夏梵星眼里的恐懼,沉郁,憤懣,委屈各種情緒混雜。
寧有光卻一直平靜的看著他,直到確定他的故事真的講完,才緩緩問:“是因為他們指責你‘丟人現眼’‘吹牛’‘蠢死了’……所以你心里很難受,沒辦法接受他們這樣說你,是嗎?”
“是的。”
“所以,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你心里是什么感受呢?”
“一開始當然是很生氣啊,因為我并不認為自己是這樣的,可是,過后又感覺他們說的好像也對,我就開始不斷的否定自己,懷疑自己了……”夏梵星的眼睛又開始紅了。
寧有光卻是靜靜的坐在他的對面,傾聽并端詳著他。
她沒有說話,眼底卻有種寧靜的溫柔。
夏梵星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抽泣,到放生大哭。
寧有光一直靜靜地看著他哭,期間沒有絲毫的動作。
夏梵星哭了許久,才開始說話,“我永遠記得我爸爸說的那句話‘他雖然性格不錯,但是個沒什么能力的孩子。’當時家里全都是人,大家全部都看著我,我心都碎了,卻只能擺出一臉無畏的樣子,用笑和吃東西來掩飾我的尷尬,其實我心里感覺被狠狠的羞辱了,后面好長一段時間,我完全不想看我爸爸,也不想見當時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夏梵星還在不停的想著那些不快樂的往事。
過了一會兒,寧有光問:“還有嗎?”
“有。”夏梵星閉了閉眼,“好多好多,可是我現在不想說了。”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他低聲道:“寧老師,我的背好疼啊,我能起身走走嗎?”
“可以啊。”寧有光點頭。
夏梵星就撐著椅子,從位子上起身,佝僂著背開始在寧有光的辦公室里走動起來。
一開始他走的極慢,漸漸的他站直了些,走的也快了些。1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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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老師:從小在家長打壓批評下長大的孩子太可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