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宴比任何的時候都要熱鬧,門坎也比任何的時候都要低。
剛剛見識過天子與福容公主對簿公堂的人,正聲情并茂的把這事傳得沸沸揚揚,這段感情生生被他們傳揚成一對被拆散得死去回來的苦命鴛鴦。
輿論的力量,就是可以黑白顛倒,把一切都洗得干干凈凈。
其實,民眾心里也都有一桿秤,心知肚明,那位登基后確實有干實事,也一心為民謀福,他的私生活,無關他人,無關利益,也就睜只眼閉只眼了。
福容公主這些年來更是樂善好施,甚至到處開設學堂,讓窮人家的孩子讀免費的書。
她在民眾那里的口碑就是很好,以致鬧出與天子的丑聞后,在輿論的操控下,順理成章的變成了一段佳話。
即使有些人心里不以為然,又深知福容公主與天子的事情不可隨便亂言,否則,就是會禍從口出。
上次天子私下里大動干戈,可是沒少抓人,關人,被關進去的人哪個不是脫一層皮,誰不怕呢。
最終,旁人只能感嘆一句,這驚天動地的凄美愛情。
李世焱就帶著文善從特別通道來到了萬家宴,避開了閑雜人的耳目,進了頂樓的包廂。
安王李世寧、晉王李世景已帶著各自的家眷在里面坐著了。
一看李世焱把文善帶過來了,李世寧起身行禮,說:“恭喜五哥抱得嫂嫂歸。”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說的是什么混帳話,文善面紅耳赤,又覺得他這話分明是胸有成竹,算準了她一定會跟李世焱。
被人算得明明白白的感覺,并不太爽。
李世焱說:“善兒面皮薄,休要多言。”
很自然的就拽著文善跟他一塊落座,文善滿心不痛快的往旁邊移了一下,不太肯礙著他。
想她這一生只有算計旁人的份,現在卻時時刻刻被李世焱給算計著,有種逃不出他手心的挫敗。
李世寧笑得魅力四射,打了個響指,把人喚了進來,準備上菜。
書念也笑著給文善把茶倒上說:“看嫂嫂都口干舌燥了,喝茶。”
本來是為她捏了一把冷汗的,以為陛下要與她絕裂,現在才知道這其中另有玄機,為她松口氣的同時,也是真心為她高興的。
陛下愛她至深,非她不娶,甚至揚言不再納妃,這是全天下人都要知道的事情了。
文善有些小尷尬,無話可說。
和李世焱對簿公堂的時候,她以為兩人以后就得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結局了,哪想到事情會有這般戲劇性的收場。
這轉變之快都讓她來不及適應了。
她心里尷尬得要死,旁人一個個的全都若無其事,書念和伯雅也小聲說起了話。
李世焱忽然就側身過來和文善耳語了一句大概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話:“給個面子,別板著臉。”
文善看他一眼,她也壓低聲音說:“我發現我被你算計得死死的,我就高興不起來。”
“喝口茶。”李世焱把茶遞到她手里,文善也就接了,喝了。
伯雅輕輕戳了一下晉王,小聲和他耳語:“看見沒有,陛下待她多好啊!”
原來他也并非無情人,只是他的情都用在了一個人身上。
晉王看她一眼,也壓著聲音和她耳語:“我待你不好?”
她好像也不是這個意思,伯雅忙搖搖頭,不說了。
她不該說的,想咬斷舌頭。
書念左右看了看這幾個人,小聲去問李世寧:“他們全都交頭接耳的是幾個意思?”
李世寧也與她附耳:“就是現在的意思。”
小二把酒水和菜也都陸續端了過來,李世焱這邊也把酒滿上,也給文善滿上,說:“少喝一點。”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先舉了杯說:“六弟、八弟,弟妹。”文善坐他邊上,他刻意與她輕輕碰了一下杯,文善就直接干了。
李世焱看她一眼,都說了讓她少喝些,她非要一口悶,故意和他作對是吧?
他看了看自己杯中剩下的酒說:“你們嫂嫂都一口干了,我們剩下太多不太好吧?”
李世寧說:“干了干了。”
幾個人也就隨她全干了。
文善忙說:“書念伯雅你們隨意。”
她身為嫂嫂的上來就給一杯干了,人家哪好隨意。
一杯酒下去,話也就扯開了。
伯雅說:“嫂嫂,哪天把孩子都帶上,一起去天暮湖游玩吧。”
文善只能答應一聲:“嗯。”
書念問:“那我能去嗎?”
她剛成親不久,又沒有孩子。
伯雅打趣她:“這得看八弟放不放你出行了。”
他為什么不放她出行,她又不是他奴隸。
書念看了一眼身邊的人,李世寧說:“人家都帶孩子去,你帶誰家的孩子?”
書念頓時面紅耳赤,有些難堪,這好像在說她不會生小孩似的,委屈得她眼淚差點就沒落下來。
李世寧一看她這表情,伸手就在她腦袋上戳了一下道:“怎么一句笑話都聽不懂。”
她就是不懂,所以不要和她說這些玩笑。
她悶悶的吃了口茶,眼睛瞄了一眼旁人。
同是兄弟,區別怎么這么的大?
李世焱為文善夾起了菜,小聲和她說話。
就是給她介紹這里的菜,讓她多吃一些。
他明明是一國之君,高不可攀,卻在面對這個女子時很自然的屈尊紆貴,放下姿態。
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夫君也沒他這么體貼的。
他也不在意自己在人前這般會有失他帝王的氣勢,可也分明沒有損他半分的氣度,落在旁人眼里只覺得他魅力四射,整個人越發的熠熠生輝。
書念和伯雅看在眼里,都是難掩那一臉的羨慕。
晉王暗暗的磨牙,夾了菜放在伯雅的面前,暗暗的瞪她一眼。
伯雅一臉無辜的看了看他。
李世寧倒是毫無感覺,他又滿了酒說:“嫂嫂,我敬你和五哥,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永不分離。”
文善心里別扭得不行,她和世焱還沒成親呢,這搞得好像他們的婚宴席一樣,偏偏李世焱還很樂意。
李世焱把酒為兩人滿上,只是給文善倒的少了一些,免得她又一口給喝完了。
待他這邊喝完,李世景也又敬了過來說:“嫂嫂,我就祝你和五哥多子多福。”
伯雅也要跟著一塊敬,接他的話說:“兒孫滿堂,一生幸福。”
說得好似她與世焱已是老夫老妻一般,因為顧及著李世焱的面子,文善也只得跟著把酒喝了。
酒過三巡,他們包廂里熱鬧起來,樓下的賓客也是絡繹不絕的,這些人把天子對福容公主的愛情描繪成一段千古絕唱。
到了下午的時候,各大酒館茶館戲苑那些說書的,唱戲的,緊跟腳步,編了一段帝王絕美又凄美的愛情故事來了。
反正只要不是抹黑帝王,隨便他們怎么編唱,便無人管了。
這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且說幾個人在包廂里吃過喝過后又從特別通道離開了,各自回府。
李世焱拽著文善,也打算帶她回宮的。
她在里面被人一輪又一輪的敬下來,有點微醉,走起路來就覺得一高一低的了,小臉也紅通通的。
李世焱拽她,她伸手拍開他說:“人來人往的,別動手動腳的,讓人看見不好。”
他和她附耳低語:“天下人只會祝福咱們,沒人會再非議咱們了。”
“我不信。”
“小心點。”李世焱又伸手扶了她一下,想把她扶上馬車,她偏要逞強不肯讓他碰,結果一只腳沒踩好,身子歪了一下。
李世焱忙把她接住,人落在了他懷里。
他輕聲責備,“都說小心點了,摔著了呢。”
“陛下——”
數道驚呼聲忽然就傳了過來,李世焱身形微微一僵,抱著文善轉了個圈,移開原地。
一支箭赫然就刺在了他的背上。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了,包括李世焱自己,都來不及躲閃,也躲閃不了這暗處的冷箭。
真的是又準又狠。
白玨一個箭步沖了過來,大喝一聲:護駕。
李世寧和李世景也都沖了過來,立刻吩咐人去捉拿兇手。
文善震驚的看了看攬她在懷的李世焱,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都不知道發生什么事了,直到李世焱把她松開,身形一晃,他跌在地上,她才看見他的背上又中了箭。
白玨急忙過來把他扶住,文善又驚又懼,急聲道:“先送陛下到國公府。”
她整個人酒醒大半,也不暈了,急忙就爬上了馬車,要去照顧李世焱。
那么頂天立地的一個人,忽然就像倒榻的大樹,整個人的氣息弱了大半,臉色蒼白如紙。
文善緊緊的抱著他喊:“世焱,世焱你沒事吧?你別嚇我。”
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和她說了一句話:“是不是我這輩子就不能擁有你——”
他費盡心機,用盡手段,終是得不著她。
文善看著他,有驚有怕,可他沒等到他想聽的話。
那疼痛,令他窒息,昏了過去。
文善怔了怔,喚他:“世焱,世焱。”
她伸手去探他的氣息,氣息弱到她幾乎感覺不到。
她又驚又怕的抱著他哽咽說:“不是的世焱,我是你的,我一直都是你的,你好好的活著,我答應你,我這一輩子都是你的,我再不離開你了。”
她一路哆嗦著說了好多哄他的話,他一個字沒回她,好似一睡就不醒的架式讓她眼眶紅了,淚也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