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善聽見這哭訴,冷笑一聲,也不知道這又唱的哪一出。
她悄聲問母親:“來多久了?”
“有一會了。”
爹受了傷,禁得住他們榻前一直這要哭訴?
她聽著都覺得吵死了。
毫無誠意的關心!
她走過去,喚了一聲:“行了行了,爹還活著,都別哭了。”
她是福容公主,是陛下護著的人,他們惹不起,也就不和她爭吵。
幾個人憋住了哭聲。
龐南熙這才回過身來,醞釀著情緒:“文善,你爹昨個為什么受了傷,你是最清楚的,也不知道這蔡太后為什么突然跑到咱府上大開殺戒,結果竟是讓國公遭此重傷。”
文善不語,所以呢——
她究竟想說什么。
龐南熙想說:“你娘要照顧兩個孩子,現在你爹又受了傷,怕是分身乏術,就讓國公搬到我那邊去住吧,我來照顧他。”
這當然不是她的真心話。
現在的韋國公,死又死不掉,人也跟個傻子似的。
當年有多執著于他,現在就有多嫌棄他。
誰想照顧一個傻子,不過就是場面話,證明她也是有心的,就是這些人不愿意讓她照顧罷了。
文善看了一眼榻上的父親,皮笑肉不笑:“這得問一問我爹,看他愿意不愿意了。”
她走到國公跟前,柔聲喚他:“爹,大娘說的話您聽見了嗎?您可愿意跟他去?”
韋國公睜眼看著過來與她說話的人,一臉拒絕:“不要,不要。”
這些人與他來說就是蛇蝎,經歷昨晚一事,他雖然又受了重傷,可有些記憶就清楚起來了。
他到今天還能記住眼前的蔡文善是他的女兒,也能記得那些人昨天是如何欺負他們的。
有的人或許沒有主動上手,可他們冷眼旁觀,他們都是幫兇。
文善也就回身道:“我爹不愿意,這個不好勉強吧?大娘,您說呢?”
龐南熙心里冷笑,誰想伺候呢。
“確實不好勉強,國公吶,您要保重啊!”
她裝模作樣的又沖國公喊了一聲,國公卻一臉厭惡的看著她。
明明什么都不記得了,看見這個女人后,就打骨子里都覺得厭惡。
龐南熙瞧他一臉嫌棄,勉強壓下心里的惱,轉身出去了。
蔡文實這邊在離開時又喊道:“爹,爹,我是文實呀,我是文實呀,你還記不記得我了?”
韋國公目光落在他身上,對這個人他確實沒印象。
他病了這么久,蔡文實十天半月能來看他一次就不錯了。
勉強過來看他一眼,也純屬是為了自己的名聲,免得旁人說他不孝。
他還指望著這個爹痊愈后,去陛下面前為他請封世子呢。
龐丹青這時也和文善說道:“庫房里有些人參,回頭我就讓奴婢送過來,給國公好好補一補。”
文善笑了笑:“這些好東西,還是留著給大哥好好補一補吧。”
龐丹青面上淡了淡,覺得她這是話中有話,在意指她丈夫花天酒地,流連煙火之地。
勉強壓下心里的惱意,轉身去了。
一幫人終于離開了,回去的路上蔡文真氣憤憤的道:“瞧見沒有,她就是個給臉不要臉的東西,得寸進尺,她以為有陛下給她撐腰,就可以耀武揚威了。”
龐丹青嘆了口氣:“人家就是可以呀。”
“你什么意思呀,故意氣我是不?”
面對這個囂張的小姑子,她這個當嫂嫂的甚想抽她一個耳刮子。
這個蠢貨,就是故意氣她如何?
想歸想,龐丹青到底是沒有發作。
那廂,文善帶著孩子們默不作聲的陪坐在國公旁邊。
幾個孩子也是乖巧,全都老老實實的坐在他身旁陪著他,看著他,不吵也不鬧著玩了。
文善和她娘在一旁低聲說話:“娘,你放心吧,爹這病一定可以痊愈的,我已派人去打探神醫的下落了,等傅神醫回來,一定能把爹的病給治好,爹就和過去一樣了。”
龐北雁也就點了頭,想著女兒昨晚遭的罪,她也是哭了一夜的,眼睛到現在都腫著。
“善兒,為父不中用,苦了你了。”
躺在榻上的韋國公忽然就說了一句聽起來很正常的話,聽得文善一怔。
“爹,你都記起來了?你記得我了?”
韋國公嗯了一聲。
不僅記得她,昨晚的事情,他一直記著。
每每想起來,就痛徹心扉。
那些人打他的女兒,又打他的外孫,他一點也幫不上忙。
他無能為力,這也讓他很傷心,很難過,夜里想起來就默默的哭了好久。
文善忙安慰他道:“爹,你最勇敢了。”
要不是爹以命相搏,她指不定得挨多少打。
孩子們明顯還記著昨晚的事情,多多也夸贊說:“外祖父你最厲害了,昨晚一個人,打那么多的人。”
蔡瀾說:“等我長大了,我保護你們。”
昨晚的事情孩子們親眼目睹,蔡奕和蔡瀾也嚇得直哭,孩子們心靈上承受了很大的傷害,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也會被欺負的。
蔡奕也跟著表態說:“還有我呢,等我長大了,我把所有的壞人全都趕出府。”
大家都表忠心了,恩恩在這事上也不太想落后:“娘,外祖父,你們都不要怕,我也會保護你們的,就算我現在打不過他們,我也可以咬死他們。”
龐北雁就笑得很開心,說:“瞧瞧我們家出了多少的小英雄。”
小小年紀,就嚷著要保護他們了。
文善欣慰,欣慰后又難受得不行。
誰要他們保護了。
他們年幼,還是個孩子,就該被好好的保護起來,可最近卻一再受到傷害。
先是在宮里,和姬尋覓起了沖突,孩子受了傷害,被打了。
昨個又是蔡太后突然過來,又借機打了孩子。
她親眼看見那些婢女把她的孩子抱起來后,因為被孩子咬到了,立刻丟在了地上。
恩恩和多多的臉上因為昨天又被打了巴掌,到現在還在他們粉嫩的臉蛋上留著巴掌印,身上因為被婢踹過,還有留下的青紫印。
文善掩下心里的難過。
父親精神不佳,便沒敢讓孩子們在他跟前太久,讓他繼續歇著了。
等再回到她那邊的院里,兩個奶娘和婢女來到她跟前說話,就有些吞吞吐吐的。
“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其中一位奶娘有些為難的說:“公主,我,我想家了,我想回家看我的孩子——”
另一個奶娘也這樣說,旁的婢女也各有各的借口,總而言之,就是想離開國公府,回家了。
這些婢女都是她在燕州的時候聘的,奶娘是因為兩個孩子出生后需要照顧,就找了兩個,但人家也是有自己的家,為了掙些月銀,就一路跟著她了。
幾個婢女也是這般,并沒有簽下她們的賣身契。
她身邊的這些個婢女,也就梨花海棠簽了賣身契的,自幼就伴她左右,便不離不棄。
從燕州來的這些,到底不是從小伴她的,人家就是為了掙個糊口錢,主仆之間難生出特別的感情來,尤其在經歷了昨晚后,她們都很怕。
怕自己在國公府上會沒命。
昨晚,她們親眼看見福容公主這樣的身份的人,也能被打。
也親眼看見那萬人之上的過來,一句話就賜死了所有婢女。
反正,她們就是怕,就是想離開國公府,想回燕州老家去。
寧可少掙些錢,也不能把命搭在了這國公府上。
文善也就同意了:“那就走吧。”
本想讓梨花海棠把她們的月銀結了,一想這兩個婢女被打傷了,正躺著呢,她就自己去抱了個匣子過來,為她們把月銀結了。
想他們在燕州照顧她們母子那么久,又一路跟到了帝都,沒有功勞也有勞苦,就每個給了他們三十兩的銀子,這是去普通人家一輩子都掙不來的。
幾個奴婢一看這么多的銀子就哭了,跪了下來給她磕了頭,眼淚汪汪的說:公主多保重。
一旁看著的書念有點氣:“你們就這么急著想回去嗎?”
“書念。”文善打斷她的話,又上前把這些婢女扶起來,一邊和她們說:“你們也要多保重,路上的時候盡量找個客棧住下,不要怕花錢,快去收拾一下吧。”
書念的意思就是想這些人多留幾天,給文善一些時間,讓她再重新找些中用的婢女過來伺候。
這些個婢女忽然要走,梨花海棠又傷了,院子里便沒有了人,大家的吃喝用度都需要有婢女去做,總不能讓公主親自來做吧。
罷了,她現在就出去為公主招些中用的婢女到府里伺候。
待這些個婢女都離開后,書念看了看面無波瀾的文善,心里其實挺佩服她的。
蔡文善這個人,她早幾年就聽人談論,只知道是個了不得的女子。
如今親距離接觸她,就知道她是真了不起,這胸襟,她是沒有的。
她一邊心疼蔡文善,一邊感嘆這世道容不下女子出人頭地的,不然,蔡文善定能封侯拜相。
她一個女子,本是庶出,為世家小姐所不容,卻靠著自己的本事被封了公主。
她被先帝看中,兩次被賜婚與皇族王爺為妃,她卻生下了現今陛下的孩子,至今都還被那位萬人之上的掂記著。
她膽大包天,為所欲為,和這世道的女子有點格格不入。
既使昨天被蔡太后一通打,她今天依舊還能精神煥發,并沒有半點消沉。
跟著她的這些婢女因害怕想要離她而去,她不為難,還給了重賞,這份氣度,也讓書念生出幾分崇敬。
她廣結善緣,即使對下人也都是極為寬厚,從不苛待,旁人出去都會說,福容公主一生為民謀福,當真是心懷天下。
她也就真能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書念欽佩她,又心疼她。
她主動來到文善面前說:“公主,現在這些婢女都走了,府里便沒人伺候了,我去奴市上買些中用的婢女回來伺候吧。”
既然她愿意,文善也就點點頭:“那就有勞你了,這些銀子你拿去用。”
她在銀子上從來不小氣。
如今,她院里確實缺少人手。
府里雖然有人,都是龐丹青那邊的人,不歸她用,她也不愿意用。
書念連連擺手說:“這點小錢我還是有的,公主你就不要和我客氣了。”
她撒腿跑了出去。
文善擱下手里的銀子,不經意中嘆了口氣。
“娘親,你不開心嗎?”多多跑過來問她。
實際上她和恩恩一直在屋里沒走,全程觀看著婢女奶娘都離他們而去。
文善笑道:“我沒有不開心呀。”
“那你為什么嘆氣呢?”
“我有嘆氣嗎”她自己都沒留意的好吧。
恩恩一旁作證說:“娘親,你有嘆氣。”
“可能是有點累了吧。”
“娘親我幫你捶捶腿。”多多要她坐下來,就一貼心小棉襖。
恩恩也幫她捏另一條腿。
文善伸手摸摸兩個孩子的臉蛋,看著他們,她就心滿意足了。
“現在院里沒有婢女伺候,你們不要亂跑,免得娘親一雙眼睛看不過來你們,知道嗎?”
恩恩說:“娘親,我會照顧好妹妹的。”
碧海藍天,干凈透徹。
書念本想去再去牽匹馬的,但今天并不順利。
馬廄那邊的老媽子沖她一瞪眼:“你是誰呀?來這兒干什么?”
“我叫書念,是福容公主院里的,我昨天來過的,現在要出去辦些事,給我一匹馬吧。”
“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去去去,別在這兒礙事。”
老媽子抱著一堆草來過趕她,那草還刻意往她身上去灑,書念忙后退。
昨天她從這里牽了匹馬出去向安王報信,這事很快就被龐丹青那邊查出來了,當然也就稟報給了龐南熙,后來,就被警告了一番。
國公府現在的掌家人是姓龐的,府里的東西就她們說了算。
書念知道是刻意刁難,這些賤人也只能使用這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了,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
高門大戶家的小姐夫人們,真是可笑。
她本想把這事告訴文善,又想她現在手里沒人,她院里的婢女都要離開,她人也很疲憊的,便不愿意她這個時候再去讓她心煩。
來日方長,這事稍后再解決不遲。
書念二話不說,心里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了。
就靠著這一雙腿,她走了好一路,走得腳都要疼了。
蒼天作美,她路上遇著了個熟人。
“書念妹妹。”有輛馬車停在了她的身邊,有位風流儒雅的公子喚了她一聲。
公子身佩各種寶器,十分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