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承似笑非笑,“哦,忘了,舅父也喜歡喝天水居的老白干。”
梁廣文也笑了笑,慈愛道:“那是早年喝的了,談不上喜歡,當時也就慕名買了一壺。”
彼時天水居的老白干還算有名。
他幽幽道:“不喜歡喝啊,我曾經還以為舅父也很喜歡喝呢。”
梁廣文搖頭,“不行,那酒太烈,非多年老酒桶駕馭不住,舅父喝過一次就放棄了。”
沈君承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斂去了笑容,音色空遠,“前不久,我去祭奠師傅了。”
梁廣文微微蹙眉,不知道今兒他怎么如此感傷,明明那老匹夫都死了那么久,竟然還占著承兒的心。
他剛想開口勸兩句,就又聽得沈君承繼續說:“我給師傅帶了天水居的酒,每次去祭拜,我都會帶。”
梁廣文夸道:“嗯,你這孩子就是孝順。”
他似是沒聽到梁廣文的話,又喃喃道:“我想不通,老白干雖烈,為什么會讓師傅死呢?”
“師傅是習武之人,內力醇厚,身體還是健康的,為什么呢,為什么就那么輕易的死了呢?”
一連好幾個為什么,讓梁廣文騰的一下升起了一股不安。
他定睛瞧著沈君承,總覺得他話里似帶了幾分醉意,有沒有可能是上午飲的酒,還未徹底清醒的緣故?
估計是的。
只好裝作唏噓道:“酒不會致命,但有句話,叫過猶不及,怪你師傅太過嗜酒如命,不然,也不至于在濕寒加重,臟腑衰竭,枯槁而去。”
“那時正值你拼搏之時,未曾周全顧慮,不全是你的錯,承兒,莫要傷懷了。”
沈君承重恩,師傅剛離去的幾個月倒是經常飲酒,也會來找他傾訴,句句不舍。
梁廣文猜他又自責了吧,就寬慰他。
沈君承抬眸,瞧著在他心中十年慈愛的舅父,總覺得瞧不真切。
是不是他的眼睛依舊被白紗所覆,看不清人,也看不清人心了呢。
他恍然的笑了出來,“我昨天又去祭奠了霞姨。”
昨天并非霞姨的忌日。
梁廣文心里那股不安又蔓了上來,徹底放下了酒杯,看著眼前向來孝順的外甥。
沈君承就自顧自的說,“霞姨待我很好,彼時我眼不得見,都是霞姨關心伺候,將我領出侯府是非之地,安置于鄉下,日日開解鼓勵于我。”
霞姨的身影很模糊,因為他得見光明的時候,霞姨就病了,留給他的只有遠遠的一笑,和寵溺的眉眼。
她曾說:“承兒別過來,霞姨這病傳染,你遠遠站著就好,霞姨能看見你恢復光明,已經很欣慰了。”
他那時體弱,經常遠遠的看著霞姨,看她氣色一日不如一日,最終病逝于院落的藤椅之上。
所有感慨涌上心頭,染得他嗓音微微哽咽,“舅父你知道嗎,我曾視霞姨為母親。”
霞姨是母親的大丫鬟,看著自己長大,她身上有著母親的溫柔。
他也曾視師傅為祖父,因為師傅年長,雖然總是調侃他,還給他送啟蒙,看著為老不尊,在練武方便又格外嚴厲狠心,但是他知道師傅是關懷他的。
夜里偷偷察看他白日練武不小心劃傷的胳膊,一大早去廚房給他熬第二天的早飯,雖然熬的粥是真難喝,但是師傅的關懷他知道,只是從不啟于口。
兩位于他是至親的人啊,卻接連離去……
他似乎陷入了無限回憶里,嗓音逐漸潮濕,眸色也逐漸黯淡。
梁廣文從沒見過他這幅模樣,指尖攥了攥,眼,逐漸沉了下來。
沈君承停住了回憶,氣氛陡然陷入安靜,靜的詭秘,只有香爐里的安神香在裊裊的散著逶迤的白煙。
直到沈君承再次一句沙啞的“為什么”打破了安靜。
梁廣文猜測可能是藥效發了,于是無奈的回:“什么為什么,承兒,我看你是醉了,去南廂房小憩一會兒再回去吧。”
“還能走嗎,不能的話舅父扶你。”
他作勢起身,似乎很是擔心他的身體情況,沈君承忽然就笑了,語氣很淡,“玉兒真是您的親生女兒嗎?”
梁廣文頓住,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真的是醉了,連玉兒是舅父的女兒都忘了。”
沈君承也站了起來,身高原因,他比梁廣文高了半個頭,氣勢陡然轉變,迷茫的眸子慢慢恢復了清明,讓梁廣文隱隱有些心驚。
藥效好像沒發。
“我從來沒忘,忘記的,大概是您吧。”
“什么意思?”梁廣文問。
沈君承后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您明知道玉兒和潮聲相互喜歡,卻還要為了私心,將她推給我,甚至不惜用藥。”
“我有時,真的懷疑,待親生女兒,您也如此心狠嗎?”
梁廣文眉眼不悅了,故作憤怒道:“你胡說八道什么,舅父不過是讓你去休息下,你看你都在扯些什么。”
沈君承深深嘆了口氣,從袖口拿出了那剩余的半壺酒,放在了桌上。
瓷質的酒壺落在黃花梨木桌上,發出輕輕的一聲咚,卻讓梁廣文倏地變了臉色。
因為他看到了那瓶酒上的天水居的字號,也看清了那一壺酒上面的年號。
天水居家的酒每一瓶都會標注年號。
“這是我今年去竹舍小住時,無意間發現的,因著我當時一個幼稚的舉動,這一壺酒我沒有給師傅,而是藏了下來,久而久之,我就淡忘了,直到前些日子打掃時翻出來。”
“我本想祭奠給師傅的,誰知一打開酒壺,我問到了一股藥草之味……”
“您知道那是什么藥草嗎?”
梁廣文極力鎮定著,心想承兒不可能查的出,便笑道:“舅父又不在現場,怎么會知道?”
沈君承微微一哂,“是冬凌草和子葉。”
兩藥取極少劑量混與烈酒,藥味兒勸掩在辛辣濃烈之下,久而久之,便會出現身體不適。
于常人來說,頂多也就生個病之類的不至于喪命,但是于本就有心疾的師傅來說,長期服用無異于砒霜毒藥。
且還是戒不掉的毒。
因為師傅本就嗜酒,寧可酒缸死,也不愿戒了這唯一的喜好。
所以注定只有一個結局。
梁廣文只覺掌心一緊,仍強自穩著,選擇先發制人,道:“所以,你說這么多什么意思?”
“你在懷疑舅父?”
他故作憤怒和痛心,聲聲指責,酒不是他給的,藥草不是他放的,你有何證據,就這么懷疑舅父?
舅父對你十年關懷,授予你醫術,就是讓你治病救人,又怎么會去害人,簡直荒謬!
梁廣文似憤怒至極,正指責的起勁兒,沈君承卻閉眼,失望的說了一句,“我找到了小崔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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