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的氣泡聲中,仿若傳來男子的低喃。
“顧寶珠——”
“我其實,寧愿,你過得好……”
聲音微弱不可聞,嘆息聲響起,伴著鼻端即將逸散的烈酒,自有種苦澀卑微的情緒蔓延。
夜風過半,吹散所有不為人知的情緒。
宋延撩起眼皮,眉目中的消沉色褪去,仿佛瞬間做好某個決定。
少年將軍重新拾起桌前的羊皮地圖,就這燭光徹夜研究。
翌日,收拾整頓好的副將入將軍帳,便瞧著將軍仍是昨晚上的姿勢,手中的羊皮卷不知翻了遍,原本少年寒若星辰的眼,此刻泛著熬夜過后的紅。
宋延按了按躁動的額角,察覺到有人進來,微微閉眼掩下周身倦意。
再次撩起眼皮時,已然眼底恢復振作后的精神。
將手中地圖扔在方案上,宋延沉吟片刻,朝著副將鏗鏘命令道。
“傳我令——”
“全軍暫停整頓,火速修整,飯后行軍,傍晚前達到突厥境——”
宋延的話讓副將微愣,本想說些什么,可抬頭是看見少年將軍眼底的堅定和不容置喙的,果斷俯身答應。
軍中將命如山,自來不容置喙!
副將退出軍帳后,果斷安排屬下迅速修整,備足白日行軍的干糧。
宋延的意識,沉浸在睡夢中那名副將離開的背影中。
帳外的晨光大好,即將迎來旭日普照。
副將闊步前行,他的身影行在逆光中,橙色的曦光將投射在地上的影拉得斜長。
睡夢中的宋延,只感覺眼前一黑,周圍場景陡然間變換。
此刻,他已然身處在另外座圓頂毛氈的帳篷中。
濃烈腥臭的酒氣混雜這馬奶酒的味道,在這氈帳中混合成股難言的味道兒。
接著,耳廓內傳來窸窣指關扣動的聲音,下一刻震耳欲聾的火藥聲爆裂開來。
氈帳中央坐著的男子,扎好的發辮豎起,不可置信的看向宋延身前,手執火銃的顧寶珠。
宋延尚且來不及反應,身前的顧寶珠已然身形踉蹌。
女子右手撐著他肩膀,待宋延看清眼前女子面容時,少年將軍瞳孔驀然睜大。
“顧寶珠——”
蜿蜒如蛇的血跡,在女子白皙的下頜蔓延,逐漸在脖頸處引開。
顧寶珠看著宋延,眸底的晶亮劃出兩行熱淚,她嘴唇翕動,看著眼前身著銀鎧的少年將軍,似乎想要說些什么,然而喉嚨中傳來的刺痛,讓她舒展的眉眼下意識攏起來,蒼白面色上嘴唇張了張,卻未曾發出半點聲音。
宋延心頭大駭,顫抖的手連忙卸下身后厚重的鎧。
他右手果斷伸入衣袖,掏出個瓷瓶,小心翼翼從中倒出顆黑色藥丸。
身旁的副將見此,眉心跳了跳,口中驚呼出聲不可,想要阻止時卻被宋延凌厲的眼神呵止。
輕輕捏開顧寶珠的下頜,宋延將黑色藥丸送入他口中。
少年將軍口中帶著誘哄,卻難掩聲色背后的顫抖和驚慌。
“寶珠——”
“聽話,把這藥吃下去——”
黑色的藥丸艱澀,顧寶珠眼中亮光略微黯淡。
在宋延的幫助下,她費了很大力氣,這才讓那藥丸艱澀咽入喉嚨。
宋延見此,猩紅疲憊的眼溢出難言的欣喜。
“傳軍醫——”
隨著少年將軍肅厲的聲音傳來,宋延抱著顧寶珠的手緊了緊。
隨后,他核心發力,將顧寶珠整個人抱在懷中,朝著草原營地外駐扎的將軍帳中走去。
軍醫提著木匣,著急忙慌從隊列中走出,進入帳篷中,便瞧見素日英姿颯爽、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此刻,緊張蹲守在榻前,眉目間有種難言的脆弱和消沉。
宋延瞧見蓄著山羊胡子的軍醫時,慌忙起身間神色終于變了變。
等待中時間額外難熬,顧寶珠唇角蜿蜒的血跡已然凝固,被宋延拿著帕子一點一點擦拭干凈。
榻上的女子眉目沉凝,突厥和親數載,可此時她模樣,和宋延記憶中的女子模樣重合。
唯有蒼白無氣色的唇,不像她常年的紅艷。
軍醫打著顧寶珠的腕脈,沉眉靜氣半晌兒,終于舍得睜開眼睛,
“宋將軍——”
“您可是將那藥給這位姑娘吃了?”
軍醫話落,不出意外的瞧見這位少年將軍朝自己點點頭。
知道他不欲讓自己多言,軍醫心中輕嘆口氣,將自己的判斷說了出來。
“將軍——”
“這位姑娘之前應當喝了毒酒,此毒性烈,怕是藥石無醫。”
“全憑將軍將那藥讓給這位姑娘,這才讓她吊著口氣……”
軍醫的話像尖刀,狠狠扎在宋延心口,雖未曾流出半點血,卻能讓他瞬間出身冷汗。
少年的眼皮抬起,眼底的情緒平靜卻仿佛蘊含著風暴。
“可有什么法子——”
宋延的話讓軍醫微愣,他方才已經說的明白,此毒藥石無醫。
“將軍此毒——”
軍醫剛想勸眼前人接受事實,可抬眼對上那雙漆寒若壓抑著風暴的雙眼。
軍醫愣了愣,到嘴的話變成了句。
“將軍,此毒雖然剛烈,但……”
“天下之大未,也嘗沒有相克之物。”
“左右姑娘這口氣有將軍那藥保著,宋將軍不妨請臨安城里的御醫給瞧瞧。”
“說不定,便能尋找線生機呢!”
這話出口,對面年少成名的將軍臉色勉強好看了些。
宋延走進床榻,看了陷入沉睡的女子半晌,干澀的唇翕動,問出了句,。
她能堅持幾日!”
軍醫摸了摸山羊胡子,又抓起顧寶珠手腕仔細瞧了瞧,斂神之際終于再次確認道。
“七日——”
“這位姑娘最多可以堅持七日!”
話落,宋延眉心狠狠跳了跳,再次瞧了眼榻上女子,眼底含著鎮重與不舍。
等將顧寶珠的容顏再次映入自己腦海深處,宋延果斷閉眼。
睜眼時,眼底情緒已然平靜,透出幾分果敢的堅毅。
宋延起身,有條不紊的將戰鎧穿戴好,等頭盔戴在臉上時,眼底已然冰冷一片。
他邁開步子撩起帳簾,目光掃過守在門口的副將。
“傳——”
“全軍整頓,一個時辰后舉兵壓境!”
“呼延烏維已死,突厥無首,務必三日內拿下突厥,班師回朝!”
少年將軍語氣軒昂,胸腔震顫的聲音帶著難言的鏗鏘。
正午的曦光照入整個平康坊,此地向來晝夜顛倒。
昨晚上廳堂縱情的眾人,尚有些許未來的返回包廂歇息,直接仰頭躺在花娘的軟臂上。
桌子邊緣,是歪歪斜斜剩下半瓶子的酒罐。
此時已然臨近正午,昨晚瘋鬧半夜的各位官家大人此刻,睡醒時發懵的意識逐漸回籠。
陽光似乎是最好的防腐劑。
黑夜里群魔亂舞,毫無顧忌的各位官家大人,此刻從睡夢中情形,瞧見滿室縱情后的狼藉,穩住發麻酸脹的腦袋,將自己身上的袍角從身旁人身下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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