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儼這才慢條斯理起身,從懷中掏出塊方帕。
等他一絲不茍揩干手上和嘴邊的油漬,再次抬頭看向顧寶珠時,儼然又端起高人模樣。
顧寶珠挑挑眉,倒是并不詫異錢儼這副事后不認賬的模樣。
想起她此番前來目的,也樂的配合。
錢儼此人,和太醫院中傳統御醫有些不同。
他最擅長診斷的,多是些外科跌碰磕撞,刀槍箭傷。
這些東西,在如今這世道的醫學體系中算是另辟蹊徑。
顧寶珠當初醫道入門,錢儼算得上領路人。
但這人性子剛直,不重名利。
錢儼所謂的外科,和他所研究的麻沸散當真論起來,行軍論武其實更能發揮他的價值。
因此,將此人安置在注重調養,萬事尋求穩妥,整日不見血色的太醫院,其實是有些憋屈了。
再者,錢儼此人志不在此。
哪怕他身為正五品的太醫院院使,也懶得在官場上玩弄權術。
他只埋頭苦干,只一心鉆研他自己認定的道。
是以,兩人相識數年按理說,他們對彼此身份早該了如指掌,但各自卻都默契從未主動戳破。
兩人相交,更多的,是純粹在醫道上,長輩和看得過眼的后輩之間的關系。
錢儼性子并不刻板拘謹,也未曾在乎過俗禮。
因此,就連顧寶珠玩笑喚他老頭,他也未曾覺得不妥。
用他的話來說,皮囊名諱,只不過是來著世上走一遭的代稱罷了。
兩人相交,只要看到彼此皮囊下那尊對醫道的赤誠,便算得上是相互尊重了。
“說吧——”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丫頭,這是又有什么事要求到我頭上了。”
錢儼開門見山,顧寶珠也不遮掩。
“老頭兒,果然還是你聰明。”
顧寶珠笑笑,厚臉皮恭維了句。
“我記得,你當初逼我炮制草藥時曾經說起過。”
“你在鄉野有位哥哥,他是個本事極高的仵作……”
顧寶珠話音剛落,錢儼猛然抬頭,總算明白顧寶珠真實來意。
錢儼臉上不羈收斂,瞧見顧寶珠眉眼真誠,不似開玩笑的模樣。
沉吟半晌兒,錢儼只問了句。
“丫頭——”
“仵作在世人眼里,屬于三教里的下九流。”
“你當真愿意,接觸這樣的人物?”
對上錢儼眼中未掩飾半分的懷疑,顧寶珠唇角浮現抹兒苦笑。
其實,她本身便覺得,存在即合理。
仵作雖然在死人堆里打活計,慣常被世人不齒。
可各憑本事吃飯,世人都嫌棄,可真出了事哪里能少得了這個角色。
更何況,顧寶珠如今所求的,便就是這樣的本事兒,她如何能有立場說出聲嫌棄?
知道兄長錢仵作在錢儼心中的分量,顧寶珠不敢糊弄,她面露正色認真道。
“老頭,我記得你曾經說過——”
“死人身上動刀子,和活人身上動刀子,究其本質來看,其實也無甚區別?”
“唯一有所區別的,是這世人的愚昧和偏見!”
顧寶珠道出心中想法,聲音含著懇切。
“寶珠有一事,非錢仵作幫忙不可,所以,還請您幫忙引見。”
女子抿抿唇,斜陽灑在她肩上。
“至于世人所謂的偏見,您放心,寶珠不會有,也不可能有。”
錢儼瞇眼,難得臉上沒有笑意。
他兄長錢仵作,雖然作著世人不齒的活計,但在自己心中卻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錢儼年少時,能有機會書塾讀書,后來又拜入醫館醫師門下。
種種機遇所依仗的,便是兄長那雙死人的堆里,辯白是非的雙手。
因此,他從未覺得仵作便低人一等。
再者,醫者一途走到他如今這境界。
他其實心里明白,正如方才顧寶珠所說的,他和兄長所處兩道。
世人眼中,一個陽春白雪懸壺濟世;一個下里巴人上不得臺面;
但究其本源,難免會有共通之處。
若是還盯著世人那副偏見行事,狹隘的那個,便是他錢儼了。
“行——”
見顧寶珠真誠,錢儼也大方答應。
“老頭兒看你還知道孝順——”
“等我回去,便和兄長打聲招呼。”
“我將兄長引見給你,屆時你別忘了給他市面上雙倍報酬就行。”
錢儼說著,理所當然獅子大開口,眉目間并未覺得雙倍報酬有何不妥。
“當然了——”
“仵作一途,報酬體面了,我大哥自然也會守口如瓶。”
“靠這活計吃飯,你也不用擔心會流傳出什么,安心用他便是。”
得到錢儼的承諾,顧寶珠面上露出喜色。
若不是信得過錢儼為人,她也不至于專程進宮,請錢儼兄長出山了。
棺槨一事,拋開真相如何,最為要緊的便是那張撬不開的嘴,和妥帖可信任的為人。
對于這兩個條件,顧寶珠對錢儼推薦的人完全信任。
因為錢儼此人對自己來說,亦師亦友。
月上中天,皎皎銀輝伴著大紅色燈籠,映照出喜慶的暖光。
太極宮中舞樂笙簫,群臣百官在奴婢指引憤憤落座。
鄰座間客氣寒暄,觥籌交錯間好不熱鬧,人人臉上難得擠出喜慶笑顏。
場子在舞樂氛圍指引下,氣氛已然熱絡。
百官圍繞福、祿、壽三個主題,在接引女官處報備且為女帝送上賀禮。
裝裱好看的木盒,整齊擺放著珍貴玉石、木雕和瓷器,樁樁件件名貴異常。
隨著司簿高亢聲傳來,各色珍饈玉石,在文武百官面前天下大白,隱隱傳來眾人唏噓的驚嘆。
宋妍指使宮婢,配合尚食局的司膳擺上珍饈酒醴。
女帝宴請百官,排面自然不得小覷。
壽宴有二十道熱菜、二十道冷菜。
湯四道、小菜四道、鮮果四道、瓜果蜜餞二十八道、各色點心面食二十九道,共計一百零九品。
菜肴包括豬、鹿、羊、雞、鴨、魚等肉食;
輔以蘑菇、燕窩、木耳等山珍。
顧寶珠剛踏入太極宮,魚肉瓜果飄香便盈鼻。
因恭親王稱病,她一個人自然便代表整個恭親王府。
她桌子靠前,周圍坐著的都是已經封王的同姓或者異性長輩。
簡單和他們寒暄了番,顧寶珠便端坐在席上,只偶爾和前座的公侯夫人應承兩句。
若不是顧寶珠這位置,離女帝顧珺的高臺較近,她這里怕是還會顯的有些清冷。
等一百零九品珍饈全部上桌,高亢的女音伴著顧珺的身影姍姍來遲。
今日顧珺未著帝王袍,只簡單著了件天藍色襦裙。
炎炎八月,女帝這打扮難得涼爽。
加上顧珺眉眼中的魅色風韻兒,倒是讓她難得在生辰日,顯出幾分女人韻態兒。
可等她眉目輕隆,眼梢清揚,那韻味轉眼間被利落又威嚴的氣質取代。
女帝方才難得的風情,不過彈指間掠過,卻也足夠讓眾人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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