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漓之跪在陰冷的雨簾中,不用任何法術護體,雨滴胡亂砸在他臉上身上,讓這個名聲在外的天才修士狼狽不堪。
向來只想看他笑話的沈宵和虞幼清都不確定,裴漓之到底是不是犯了錯,然而他們師尊這扇門,確確實實是只隔絕了他一人。
小鳳惟不太喜歡陰冷的天氣,盡管身上有法術護體,但他的七師兄還是將其裹成了一個可愛的球。
此刻,只有他呆在林羨的寢殿內,大概因為是最小的那個,所以獨得一份寵愛。
林羨坐在案前寫著什么,小少年趴在旁邊看她,忽然發問:“師尊,大師兄已經淋了兩天雨啦,您還不原諒他嗎?”
裴漓之跪在外面,兩日了,林羨不說什么,當看不見。
其他徒弟不敢開這個口,但這個小家伙大抵還不懂人情世故,心直口快,又依賴林羨,因此問了出口。
林羨一頓,半晌了才道:“鳳惟,為師并沒有罰他。”
“可是,大師兄,在淋雨。”
林羨眸色依舊淡淡:“他自找的。”
小少年是個求知欲旺盛的性子,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結果被正認真寫東西的師尊道:“再廢話就出去陪他淋雨。”
小少年腦袋上“嘭”的一下子開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弱不禁風地耷拉著,要多柔弱有多柔弱。
要淋雨啊,那還是不要了叭。
就算是大乘境,身體強悍得不行,但這樣不用任何法術護體,連續跪著幾日淋雨,也不是個事。
九尊閣的狀況又哪里逃得過安行舟的眼睛,他向來是個愛操心的,沒幾天就把林羨給叫了過去。
她寢殿的門沒開,但裴漓之可以明顯感覺到里面的人不在了。
安行舟給從飛升秘境中出來后不久的小師妹倒茶:“這花茶是長卿閣的弟子弄出來的,不苦,還有點甜,你嘗嘗。”
林羨喝了口花茶,而后安行舟的正事提上來了。
“小八,你從秘境中出來,師兄還沒問你,都參破了些什么?”
飛升秘境這東西因人而異,每個人領悟出來的東西都不同,從前飛升的人留下來不過只言片語,難以甄別其中有用的。
安行舟問起,林羨卻是緘默。
她想起當時鋪天蓋地滾燙的巖漿吞噬了肉體時,輪溯鏡與原本鏡妖的鏡子一同墜入,碎在一起,朦朧間,飛升啟示顯現眼前。
與從前,分毫不差。
就是因為分毫不差,才讓林羨覺得棘手起來。
安行舟半晌等不到她的回答,嘖了一聲:“不好說可以不說。”
于是林羨心安理得地保持沉默。
安行舟:“……”
“別的不說,你那大徒弟跪幾日了,他犯什么錯了?”安行舟忍不住問,“我看你從前挺寵愛你這小道侶的,怎么現在這態度,是要斷了?”
安行舟當然不覺得林羨是這種一時沖動的人,他問這句話時,也從來沒想過林羨會給出肯定的答案。
林羨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茶杯上,不知聚焦在何處。
安行舟端起茶杯:“我就知道——”
他猛然一頓,聲量拔高:“斷了?”
“你再說一次!”
安行舟激動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自己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小師妹,嘴唇又動了幾下,想說句什么,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眼看著林羨臉上全無愧疚之意,安行舟覺得事情更棘手了。
若是別人就算了,但裴漓之是林羨收的第一個親傳徒弟,也是這一輩弟子里面天賦最高第一個晉升大乘境的,他小師妹對自己的徒弟始亂終棄?
安行舟直覺不妙。
“他犯什么錯了?”
這個問題似乎讓林羨好好想了許久,臉色看起來不怎么好,那一劍的疼痛仿佛還加劇在身上。
最后卻扔給安行舟這樣一個回答:“不夠聽話。”
安行舟:“?”
太兒戲了。
他恨鐵不成鋼。
“那你就任由他這么跪著?”
不是安行舟說,他是應該偏頗自己小師妹的,但按照她這么說,這事實在是說不過去。
“二師兄,”林羨看著安行舟臉上各種表情變換,不知道都想到了些什么,于是開口打斷道,“你就別操心這件事了,我自己心中有數。”
安行舟可太害怕她這句“心中有數”了,哪個心中有數的人會睡了自己徒弟沒幾個月就膩了的?
話本子里的負心漢都不敢這么薄情。
但安行舟偏偏又了解林羨的性子,她非薄情之人。
這口,安行舟是撬不開。
“算了,你愛怎么樣就怎么樣吧,”安行舟嘆了一口氣,“不過小八我可警告你,你那徒弟一看就不是那種會輕易動情的人,你們若是好聚好散便罷了,若不是,估計后面有得糾纏。”
安行舟一語成讖。
林羨回去后依舊不愿意見裴漓之,整個九尊閣都知道裴漓之得罪了師尊。
其他人也不敢隨意跑去觸林羨的霉頭,唯獨是不懂人情世故的那個小少年,他每日都跑來林羨這里。
林羨倒是對他有足夠的耐心。
悉心教導的語氣從殿內不可避免地傳到了外面跪著的裴漓之耳中。
又一個深夜,冷雨滂沱而下,殿外那道身影格外孤傲,也格外狼狽。
他穿的一身黑,仿佛與雨夜融為一體,冰冷的雨水從臉龐滑落,愈發顯得他的臉色蒼白。
這不知是第幾日了。
大乘境不可能因此而出什么事,頂多是受些傷,折磨自己罷了。
林羨今夜卻打開了殿門,撐著油紙傘緩步走到那道身影跟前。
濺起的雨滴也沒有沾染上林羨鞋與衣袍。
林羨冷聲問他:“這是何苦呢?”
身前如同雕像般一動不動了好些日的男人忽然伸手抓住了林羨的手,她手中油紙傘陡然墜地,雨滴依舊沒有淋濕她。
但相反,她身前的男人渾身濕漉漉,狼狽得讓人不忍直視。
黑暗中雷電閃爍,一把劍被塞到林羨手中,劍鞘早已褪去,露出泛著銀光的鋒利劍刃。
“師尊,”他語氣里壓制著說不盡的悲傷與痛楚,“您可以拿紅霄劍把我這條命拿走,但您不可以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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