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哥,這幫女人有點兒不講究了。”黑暗中,余明喝著熱茶,忍不住的埋怨起來。
李奎勇沒好氣的說道:“你小子才不講究,人家話說的多明白啊?分了廚自己做,心里有數,能夠更省一些。真讓咱們敞開了吃,多少糧食都不夠,咱們哥仨兒吃的比她們七個女同志加起來都多!再說人家也說了,咱們沒了糧,她們也會救濟一下,多好啊。”
余明一點兒不辯解:“是是是,勇哥說的對,是我不懂事兒了。”
“你小子有點兒不記人好,就記人不好。”
李奎勇說的更直接,毫不留情,“你這毛病得改,京城出來的爺們,小肚雞腸的,忒丟份兒。是吧,言哥?”
王言正在那弄著藥水摸黑洗膠片呢,他說道:“余明想的短了些,也沒事兒,你跟著我們哥倆呢,總也不能讓你餓死。”
“言哥,我真錯了。”余明都要哭了,“我就是那么一說,真沒想著多吃多占。”
“你想著多吃多占也沒關系。”王言動作不停,弄著盒子搖晃著,“那俗話不都說了么,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以后,你看別人怎么對你,你自己就該知道了。那時候別怨別人就行。”
“我一定改。”
余明不狡辯了,他就是藏也得藏住。
實在是跟著王言太舒服了,能打,有安全感,有錢,大方的不行。就說他現在喝的甜滋滋的浸著棗香的罐罐茶,在京城他也吃不上幾口糖。王言可是買了一袋子的冰糖,一袋子的干棗……
王言和李奎勇都沒搭理余明,余明心里如何想不知道,反正面上是老老實實的一句廢話沒有,安靜的在那喝著罐罐茶。
鼓搗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是把今天出去這一趟拍的照片都洗了出來。
眼看著王言在那展著膠卷,借著蠟燭的光一張張的看,李奎勇說道:“我說言哥,這膠卷都是反的,能看出什么來啊?”
“能看曝光準不準,構圖合不合適。”
王言是個有耐心的人,當然如果是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愿意多說的。只不過此時此刻,他們身在陜北,最要對抗的就是虛無。所以王言也便耐心的給兩人大致的說了一些攝影的基礎知識,讓兩人有個了解。
收拾好膠卷,三人也便睡下了,結束了沒好的一天……
翌日,王言照常的早早醒來。從今天開始,他們就要分廚做飯了。
王言不愿意讓余明和李奎勇糟蹋糧食,想要盡可能吃的好吃一些,就只得親自上手。于是早起在外面簡單的打了兩趟拳,洗漱一番過后,在屋子里忙活了起來。
鍋盔,是關中人民熱愛的食物,據傳發揚于商朝,歷史久遠。王言也曾主宰關中,對這邊的傳統吃食還是相當熟悉的。他弄著面粉和著玉米面,就做起了鍋盔。
余明和李奎勇倆人躺被窩里不愿意起來,因為昨天趕路再加上挑水,太高強度了,倆人渾身酸痛,哎呦不停。王言開始燒火做飯,已經漸涼的炕更熱乎起來,更不愿意起了。
直到王言做好了鍋盔,他的紅泥小火爐上的罐罐茶也咕嘟起來了,李奎勇、余明這才起來。
干巴巴的嚼著鍋盔,一點兒菜沒有,就是不斷的給罐罐茶續水,三人喝著茶水順了鍋盔下去,也算是有滋味了。王言和面的時候,鍋盔里還放了鹽呢,來回二十里地挑回來的水里全是微量元素,除了沒肉,啥都不缺。
三人吃完了飯,也不出去,實在沒什么看頭。
李奎勇和余明倆人拿著書翻看,王言則是坐在地上,弄著剩下的木料,做兩個小馬扎出來。這玩意兒并不難,沒有坐墊的皮帶,弄著繩子多穿兩圈也可以。
正在這時候,外面熱鬧起來了,是女知青們也忙活著做完了飯。
門被敲了兩聲,緊接著隨著一聲‘我進來了’,便被打開了去,秦嶺和田芳兩個抱著碗走了進來。
“你們都吃完啦?”秦嶺看著三人安逸的狀態,驚奇不已,“做的什么好吃的?”
“鍋盔。”余明主動回應起來。
“我聽說過,一看就是王言做的吧?”田芳很有眼光。
“我們哥倆也不會啊,能做熟就不錯了。”李奎勇哎呦一聲活動了一下手腳,“這給我累的,現在渾身上下沒好地方。”
他吐槽了一下,接著說道,“鍋盔也沒什么特殊的,那不也還是玉米餅子么,都一樣,就是換個名。你們還有菜呢,我們哥仨兒是就著水干咽下去的。早聽說了這邊苦,可沒想到這么苦哇。”
“有的吃就不錯了。”秦嶺也忍不住的嘆了起來,“咱們就知足吧。”
見到王言仍舊在那擺弄著木頭,秦嶺說道,“有手藝真好。”
“勉強混口飯吃。”王言笑呵呵的回應。
田芳哎了一聲,問道:“你們今天干什么去?”
“還能去哪兒啊?就在屋里呆著。”李奎勇說道,“等到日頭足了,就去院子里呆著,也省點兒柴火。哎,我才想起來,隔壁就是鐘躍民他們啊,等日頭足了,我去后山跟他們聊天扯閑去。”
“都去都去,我們也去見見,大家都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嘛。”秦嶺也很湊趣。
田芳更是沒有多說,其她女知青們也說一道去看看,閑著也是閑著。
于是到了上午十點多的時候,李奎勇等人都去了后山,沒用十分鐘,王言在下邊都聽到了山上那幫人唱山歌。
不過他們還不會本地曲目,都是紅色歌曲。畢竟這里是革命老區么,山歌和革命也融合的很好。
王言沒去,他將家伙什兒都拿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小火爐也弄了出來。一邊曬太陽,一邊喝著罐罐茶,一邊弄著木工活。
隨著后山的山歌的唱響,王言就看到了村里的大姑娘、小小子,一個個的從他跟前走過,都奔著后山湊熱鬧去了。
這地方娛樂活動太匱乏,有點兒熱鬧不容易,被困住了身心的鄉村青年們,總免不了有掙脫囚籠的心,想要脫離這一片貧困的土地。
然而事實也證明了,正是這一代代求不得的人們,建設發展這望不穿的黃土高原,他們用腳步丈量大地,用汗水鑄就未來……
年輕人都上山去了,大人們也沒閑著,扛著木頭、炕桌之類的,就來到了王言這里。
老劉哈哈笑:“王言啊,我一早上就提著炕桌挨家挨戶的走了一圈,鄉親們都看中了你的手藝,都想換個炕桌。另外還有要結婚,等著開春就箍娶媳婦的,家里的家具都讓你打,自行車、縫紉機咱們不敢想,但也要來它三十六條腿。”
王言也是笑著跟白店大隊的人們打招呼,在老劉的介紹下,挨個的認識。嘴也甜的不行,大哥、二哥、三哥,二嫂、三嫂、六嬸的,說話都帶上了本地口音,大型認親現場。
他也大方,回屋就拿了兩盒大前門出來,挨個發,一時間這里都冒了煙,熱鬧的不行。
老老劉不抽香煙,仍舊叼著他的長煙桿:“后生啊,你說愿意教俄們大隊滴娃娃做木匠,是不是真滴嘛?”
“真滴不能再真了嘛。”王言笑呵呵的對著眾人揚了揚頭,說道,“遠嘍不說,光是咱們大隊就有這么多人要打家具,我一個人哪做的完嘛。教著咱們大隊的年輕人一起做,等到時候也給他們分組,這一組做桌腿,那一組桌面,那一組打磨,那組雕花,咱們大隊也流水線生產了嘛。”
“哦,這就叫流水線啊,還是城里的知識青年懂得多嘛。你看看,人家說的多明白。”
邊上圍觀的人們開始捧了,你一言我一語,熱鬧的不得了。
王言看了看眾人拿過來的炕桌,接過來幾個翻看一番,說道:“這些炕桌都還能用呢,我翻新一下就行。不過還是得需要點兒木料,難免修修補補嘛。
正好這個活就交給咱們大隊的年輕人,讓他們試試。不過老劉大叔啊,這個木匠的家伙什可得想辦法。鋸、刨、銼、鑿都得有,做雕刻還得有刻刀,這得勞你們想想辦法。”
“這幾天俄就落實一哈。”
老老劉點著頭,就算是說定了這么個事情。
四周的鄉親們都很高興,好像白店大隊已經成為了遠近聞名的木匠大隊一樣,好像大隊的副業搞的好,賺來的錢讓大家都吃飽了一樣,看到了希望,就難免有著無限美好的暢想……
然而他們想的太美了,遠的不說,只說從白店村到縣城的四十余里山路,就是一個巨大的阻礙。
不過王言又怎么會打擊他們的積極性呢,所以一點兒不好的東西都沒有說,轉而跟那個要結婚的年輕人溝通起來,想要什么樣式的柜子。
不單單只是嘴上說,王言甚至弄了紙筆,現場畫起了草圖。不是家具的設計圖,而是成型后的效果圖,是寫實的素描,樣子非常清晰。
他這一手,也讓沒有離開的人們更加信服了,還沒怎么做呢,就已經開始夸王言好手藝了。
溝通完畢,王言繼續的做著馬扎最后幾步的工序,還跟村里人要了繩子,等到陰干了以后綁馬扎上,而后就開始處理他們搬過來的木頭了。
炕桌的事情大家都不著急,打算先拿回去用幾天,等解決了年輕人用的工具問題再說。
事實上這事情也不是這么簡單就定下的,大隊還要開會,到底選誰家的孩子來跟王言學習,總不可能真的全村的人都來。
索性現在這里人比較齊全,也沒拿王言當外人,現場就算是開了會,大家開始爭搶起來。有罵人揭短的,有以前就互相有仇看不過眼,互相拖后腿的,吵吵嚷嚷鬧個不休,山歌是再聽不見了。
王言就笑呵呵的聽著熱鬧,在那處理著木頭,大家伙兒也都愿意看……
老老劉是有威信的,也有著豐富的調解能力,很好的掌握到了最關鍵的‘平衡’二字。
家里條件困難的、缺乏勞動能力的要先照顧到,比如老太太拖著孫子、孫女的這種情況,大隊就有兩家,都是苦命人。
此外還有人丁旺、男丁多的刺頭,也要安撫住。當然,村里人口最多的就是老劉家,這村里大半人都姓劉……
所以老老劉平衡的是自己的本家,以及村里其他姓的人。
如此綜合下來以后,定了先期的六個名額,劉家本姓的兩人,外姓的兩人,最苦難的兩人。老老劉現場拍了板,明天晚上就把木匠工具都弄回來,后天就開始讓大隊的娃娃們跟隨王言學習。
然后一幫人就聚在這里,有的納鞋底,有的織毛衣,有的在糊火柴盒,看著王言在那收拾木頭……
李奎勇等知青,以及村里的年輕人們下山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嚯,真熱鬧嘿。”李奎勇大大方方的對著眾人點頭,“哎呦喂,言哥,您老這是開張了啊。”
“做個三十六條腿。”王言笑呵呵的。
這時候老劉也招呼著被選中的青年,都是十五六七八歲的,給他們送到了王言身邊,看著王言忙活。
王言的手藝那可是沒得說,等到了中午的時候,一大堆的木頭就已經被王言分解開來,讓人搬進了那個空著的窯洞里,他則是現場開始了更加細致的刨木頭,現場打起了柜子。
這一天的時間,白店大隊的鄉親們是眼看著王言將一堆木頭給處理成了柜子的樣子,甚至速度飛快的弄著鑿子、斧頭就在木板上雕出了精美的鴛鴦戲水的圖案……
于是大家更放心了。
晚上,吃過了晚飯,秦嶺、田芳等人又湊到了男生窯洞。
“王言,你真要教他們做木工啊?”
王言仍舊在努力工作:“當然了,這還能有假的?能多一門手藝,鄉親們多賺一些,就多吃幾口糧食,多好啊。”
“你覺悟真高,有這手藝留著自己吃飯多好啊……”
“不要小看木匠,技術也不是那么好學的,也不是誰都適合學的。”
王言沒再多說,繼續干活。
“哎,言哥,我看剩下不少邊角料,也做不成大件,您老費費心,做一副象棋?我們哥倆打發打發時間啊。”
“行,明天做。”王言笑瞇瞇的應了聲。
秦嶺等人在這邊呆了一個來小時,這才嘻嘻哈哈的回去休息了。
王言則是停了活,坐在桌子邊,借著燭火弄著紙筆開始伏案寫字。
“言哥,還寫什么啊?嫂子也沒給你回信。”李奎勇和余明在那弄著木頭的邊角料,自己動手試探著削個圓……
“咱們來干什么的?”
余明說道:“吃苦受罪的唄。”
李奎勇一臉的看不上,他很把握到了好哥哥的脈:“那當然是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啊。”
余明驚訝的看著李奎勇,后者對他挑眉毛,你小子學著點兒……
王言含笑點頭:“既然是再教育,那肯定得有學習所得嘛。咱們來三天了,我寫個來到這邊的初印象,以及個人總結,還有我們之后將要做的事情,另外我不是還照了不少的照片么,到時候一起寄給人民日報。”
李奎勇瞪大了眼睛:“言哥牛逼!”
余明……
日常感謝打賞、投月票、推薦票以及默默看書的好哥哥們的大力支持!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