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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4章
范仲淹
范仲淹今年六十一歲,正如前文所述,新政失敗的打擊,再加上大宋慣例的旅游調遣,讓他看起來非常的清瘦,縱不是形銷骨立卻也沒有好太多。滿頭的白發找不見一根青絲,老人斑也顯了出來,皺紋橫生,皮膚垂墜,沒甚彈性可言。
在歷史中,范仲淹死于三年后,在生機勃發的初夏之時……
雖然才一見面,就想著人的死,很有些無禮。但王言只是粗粗視診一番,便認為范仲淹是可以多活幾年的,這是一個好消息。
主要也是歸功于古代士大夫的通識之功,先前往來信件之中,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的描述基本準確。那么王言遠程開出來的藥,也就是基本對癥,有了作用。
看著一臉微笑,尚有精神的范仲淹,王言端正恭謹的行了一禮:“學生王言,見過范公。”
范仲淹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坐下說話。”
王言又拱了拱手,這才坐下來:“范公瞧著精神不錯,近來身體尚好?”
“都是你王子言妙手,老夫這殘軀還能茍延殘喘幾天。”范仲淹當然明白王言的意思,很懂事兒的伸出了雙手攤在桌子上,“既來了,便與老夫細細診治一番。老夫雖不懼死,然則能多活一日,多做一事,總是好的。何況人才輩出,老夫也想看看,這世道能不能變好。”
范仲淹的話語之中沒有沮喪,相反還很豁達,隱隱還更有一些斗志,想是還要再戰一番。
其實范仲淹的改革還是不錯的,就是他給趙禎上的那十條。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官長、均公田、厚農桑、修武備、減徭役、覃恩信、重命令。
總結下來,就是解決官府的用人問題,再頒布一些政策與民休息,精兵簡政。如此一番做下去,富國強兵,干死李元昊。
就是沒能解決用人問題,范仲淹被他要解決的人給解決了。二話不說就要砸人家的飯碗,破壞別人的裙帶關系,當然是要遭到反撲的,所以就被踢出了京城來回的旅游,軟刀子殺人。
對于刑不上大夫,大宋的士大夫們是十分統一且堅持的,這是士大夫階級的整體利益。誰也不想頭上的皇帝不高興了,看誰不順眼了,一句話就要把人弄死,這顯然是不成的。可以旅游折騰死,就是不能刀斧加身的砍死……
“范公有精神。”王言笑著說了一句,雙手搭在了范仲淹的手腕上,一邊脈診,一邊問診。
如此好一會兒過后,王言就著范純仁拿來的筆墨紙硯開了方子,笑著說道,“范公乃是積郁成疾,久病不愈,拖累了身體。不知堯夫兄可教了我那一套強身健體的功法?”
“學了。每日早起打上兩套,身體確是好了許多。聽聞永叔、希仁都有習練?”
王言點點頭:“學生以為人動多了不成,不動也不成,又聞上古導引之術,華佗五禽之法,琢磨了這么一套功法,活絡經脈,舒張筋骨,強身健體。學生為范公開的方子,乃是固本培元,補充精氣,調理身體,去除暗疾之用。范公還要勤加習練功法,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保守心境澄明,方得長壽之要。”…。。
聞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語,范仲淹不由得搖頭大笑,虛指王言:“你啊,滑頭的緊。慣說永叔評你會做官。”
“范公這是罵學生呢。做官終究是要做事,溜須拍馬何能長久?再者學生立心、立命之語,早已廣傳天下。將來若得個幸進之輩的名聲,學生豈不要羞愧而死?”
“做事也要人知,不知何以上進?”范仲淹都當官幾十年了,他是不會變法,不是不會當官。
王言笑了笑,好像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樣子,喝起了茶水。
范仲淹說道:“子言可知,乃是我上書官家,遣你通判杭州?”
“授官以后,曾拜訪文相,那時有幾分猜想。想是范公引學生為變法同道,有心提點一番。”
“不錯,確有此意。去歲你拜永叔為師,當時永叔便送了你的字帖過來,叫老夫評點一二……”
范仲淹說著不錯,卻是根本沒有同王言討論變法的事情,而是講起了他印象中的王言,從歐陽修炫耀寶貝弟子開始,一直說到了王言在京城中的許多事情,最后還拿出了一本盜版的‘王言說’來,同王言論道起來。
但其實范仲淹也在跟王言討論變法,因為學說就是立場,王言的學說既然是思想理論指導,那么內核自然是主張變革的,不過在學說之中,他主張的是改變自己,改變思想。
落實到日常生活與執政方針,那也是要滲透他的主張。畢竟他的核心主張就有知行合一,道都立起來了,他‘不行’是不行的。
這里是范仲淹在杭州的宅院,誰是知州,誰就住在這里,屬于是杭州知州標配的公務房。
這次的見面屬于是兩人的私下交流,但是范仲淹到底是知州,王言到底是通判,這一場見面也有拜碼頭的意思。
既是長輩對晚輩的考較,也有上官對下官的試探。
當然對于范仲淹來說,肯定還是前者更多一些,他看的是王言的品性、能力,完全是提攜后進之舉。畢竟他不可能在杭州呆多長的時間,政策完全落實不下去,大體也是跟歐陽修一樣,地方官、地方大戶不給他找麻煩,落實好他交代的事情,他就不收拾別人。
他也不可能在這里搞什么變法,但凡動作大一些,他就得繼續啟程,開始新的旅途。所以他也就是看著有了出色的年輕人,接觸接觸,提點提點,為著他效忠的大宋留下一些人才。
所以一直論道至中午,吃過了午飯,大家開始喝茶水消食,考較了王言學問基礎,理論基礎,以及大致的把握到了王言的一些品行,范仲淹很隨意的結束了論道,開始了新一篇的話題。
“子言通判杭州,未知先前可有了解過杭州情形?”
“不曾。”王言搖頭說道,“學生在往京參考之前,就只在揚州城附近活動。現今也不過是經停了蘇州游玩三日而已。雖然家中有經營商隊,所知不過本地幾家大戶,個中詳實情形,一概不知。”…。。
范仲淹輕啜了一口本地炒制的龍井,問道:“既如此,子言通判州事,欲如何行事?”
“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首要當在了解杭州實情,主要在于戶口、土地、歲入幾何,而后方能行事。”
“如何行事?”
“清查田畝、隱戶,加征商稅,裁汰廂軍。”
范仲淹到底是泰山崩于前面色不變的一代大佬,聽見比較看好的后輩說出了如此找死的話,也就是抽了抽眼角,手稍稍抖動了一下下,濺出了些許茶水而已。
穩穩的放下了茶杯,范仲淹掩了一下濕潤了的袖子,說道:“可知我慶歷舊事?”
“自是知曉。”王言笑道,“不過學生非是變法,而是施政地方。”
“通判職責何在?”
“與知州同領州事,一同簽押公文,掌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等事。監督知州,推舉州官。有時時上書官家之權。”
嚴格說來,通判是一州的二把手,當然這是名義上。一把手、二把手還是其他的幾把手,都是看人的。坐不住位置,掌不住權柄,管不好手下,幾把手都是白費。
好比他的土豪老丈桿子,盛纮是不攬權的,同知州一團和氣,同其他州官一樣是一團和氣。就安安穩穩的做好他的本職,誰也不得罪。這樣做官,他怎么可能坐實二把手的位置,權力基本都是下放的。
范仲淹搖了搖頭:“兵民、錢谷、戶口、賦役、獄訟等事,皆要與知州相商,非你一言能決。且具體職司,亦要與知州相商,與你兵民,便是兵民。不與職司,便是空頭通判。你講施政地方,然則落在朝堂之上,便是私行新法,禍亂萬民,動搖國本之舉。子言,切不可操之過急。”
“聽聞杭州有匪患,學生自領督練廂軍,不知可否?”
“杭州并無匪患。”
“過幾日便有了。”
范仲淹的眼睛猛然睜大,定定的看著眼神絲毫不避,一臉微笑的王言。
在一邊聽著兩人交流,順便添茶倒水的范純仁也是驚呆了,一樣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王言。
過了片刻,范仲淹搖了搖頭:“壞了規矩。”
“范公,規矩從來都是人定的,變法,就是要壞規矩。范公欲革除三冗弊病,上書條陳十事,然則得利之人,何能是范公一句話便要拱手讓出手中權利?
便以杭州來說,清查田畝、隱戶,大戶之家如何愿意?地方大戶牽連甚廣,與本州官吏鏈接頗深,甚至朝中亦有關聯。清查田畝、隱戶,他們便要多出錢,能少出,誰愿多出?何況他們是幾十年的少出。
若以文政,如何讓人甘受損失?下鄉辦事之官吏必定多有隱瞞。一旦較真,彼時范公定時被調往別處,學生這個新科狀元,必定也是要被調回京城。
范公,利益之爭,從來不是一團和氣,是必要流血的。”…。。
“督練廂軍,如何裁汰?”
“必要州中出錢,大興土木,與廂兵營生。又要分配土地,使其耕有田,住有屋。”
“錢從何來、地從何來?”
“加征商稅,查抄貪瀆不法之官吏、大戶之家以及私販鹽鐵茶酒之商戶。”
王言的話說的殺氣騰騰,范仲淹聽的是忍不住的抽了抽眼角。
慶歷失敗以后,他反思很多,認為自己是太過急躁。未成想,到了王言這里,卻是直接要開殺了。他深深的明白,王言說的太過理想,真的實行起來,困難真是重重。
他不禁的搖了搖頭:“牽一發而動全身,子言還是太過急躁,此事難成。”
“哪里能一朝一夕盡得全功?徐徐圖之才是正理。”
“你待如何行事?”
“先有匪患攔路搶劫商隊,后有加征商稅以充編練廂軍、大興土木之資,其間整頓吏治,斷卻本地大戶與官府勾連之路。而后假以剿匪之名,威逼大戶之家清丈田畝、清查戶口,尋其錯漏法辦。”
“京城如何?”
“施政地方而已。”
“若調你出離杭州又如何?”
“或許那時已有心腹,若是心腹落敗,權柄被奪,或許就要互相攻訐了。因范公而起朋黨之說,然則黨爭是必要的,黨同必要伐異。若縱容流水的州官不斷改弦易張,如何能成大事?此一點,放諸京城也是一樣。變法,必要保證法之長久,不可人亡政息。若非如此,又何必變法?”
范仲淹沉默不語,王言并不著急,就安靜的喝著茶水。
王言是在爭取范仲淹的支持,畢竟他說的這些事,每一件都是越權的,沒有一把手的支持,很多事情都不好辦。
當然也就是范仲淹在這里,王言才會如此說。否則的話,他也不會直接就要針對根本性的問題動手。必要鈍刀子割肉,一步步的架空上級,拉攏下級,培植黨羽,攫取權力,緩緩推進才是。他要好像一個無辜人的樣子,悶不吭聲的做大事。
不過有一點不好,就是范仲淹說的調他出離杭州去往京城,就算沒有半路調遣之事,他也只有兩年左右的時間,絕對干不滿三年。時間有些短了,一些大工程他都干不完。
但是這對他的不好,對于趙宋皇帝卻是很好,防止了地方官扎根太深。可另一方面,對于地方的其他本州內來回調遣的官吏,以及地方大戶來說,也是極好的。因為他們在地方的影響力,很難被動搖。
所以王言才要真的執行起來當初同歐陽修的戲言,假匪之名行事。他說著徐徐圖之,但這個徐徐,也就是兩年左右,不給上點兒狠活可不成……
思慮片刻,范仲淹又喝了一口茶,終于開了口:“明日來官廨,先就職,與你文書賬目,了解一番實情,再論施政地方之事。”…。。
“是,范公。”
王言拱了拱手,眼見得范仲淹端起了茶,他起身道,“既如此,學生告退。”
范仲淹笑著點頭:“堯夫,代我送送子言。”
“是,父親。”范純仁應聲起身,引著王言離開了府中。
來到外面,他說道:“子言,未曾想你竟是打的如此主意。”
“堯夫兄,方才我便說了,利益之爭是必要流血的。變法之根本,便在損有余而補不足。這世上誰人又愿白白放棄權利,甘愿損自己的余?唯有刀斧加身,危急性命,迫不得已之下才想破財免災。好言好語,沒有手段,可是萬事難成。”
王言笑著拍了拍范純仁的肩膀,“這是小弟近日新悟出來的。堯夫兄,時間還有許多,以后我們再慢慢聊,那時你便明白問題所在了。今日便就此作罷,家中正在收拾,等過幾日,你派家廚過來好生學學手藝,范公還是要吃好才是。”
“明日我便尋些補品……”
“范公年歲大了,受不住補。我所說吃好,乃是清淡些,花樣多些。回頭我與你家庖廚分說,回吧。”
如此說了一句,王言便轉身背著手,晃悠悠的漫步離開。
作為名義上的,朝廷直接派遣的一州之二把手,王言這個通判自然也是有公房的。離范仲淹的知州府邸不遠,離官廨也一樣不遠。
他的公房雖然不比知州府邸那般大,但也是不差的。大抵相當于三進的宅院,里面假山造景曲水一樣不少,古典建筑的江南婉約派之美體現的淋漓盡致。永遠可以對地方官的品味,保持期待。
對于王言一家人來說,這房子還是太大了,他們沒有那么多的人……
王府,是的,就是王府。在王言赴任之前,這里的牌子就已經被換了,行政效率拉滿。
府門口,有人進進出出的搬運著從揚州運過來的家當。一個二十來歲的強壯漢子,站在一邊囑咐著工人們小心干活。
看到王言回來,那漢子趕緊著走了過來:“阿郎。”
這強壯漢子是王福禮的小兒子,王有銀。作為大本營的揚州,沒有可靠的人看著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老管家王福禮便留在了揚州看家,派了他的小兒子跟來給王言當管家。
王福禮一家當然都是很可靠的,這屬于活爹送的大禮包。王福禮不需多說,那是幫著他一起頂住了別人的覬覦,一直忠心耿耿的做事。
有金、有銀兄弟兩個,以前也都是在家里種地的。就是因為王福禮怕產生不好的誤會,畢竟父子三人給王言打工,還都是高級人員,很容易架空了王言。所以先前王言才會說一嘴,讓他們兄弟倆出來做事。
實際上,有金、有銀兄弟兩個,也是識文斷字的,而且都通武藝,屬于是老王家家生的打手。
“有銀大哥,嫂嫂都安頓好了?”
“阿郎,我們哪里有許多東西要安置,就我們夫妻倆,早都收拾妥當了,正幫著夫人忙活呢。”
王言點了點頭,悄聲交代道:“去給商隊傳個信,選五十可靠的人手出來,去桐廬占山為王,劫掠商隊,可以吸收流民,緩慢壯大。”
范仲淹讓他先呆著,主要還是認為他的‘施政地方’之法不成熟,想要磨他一番,讓他再好好想一想,到底能不能成,到底要不要干。但時不我待,王言可不聽勸,先劫著道發著財再說。
他要展示展示,什么叫施政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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