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9天若有情天亦老(七)
1059天若有情天亦老(七)
在背嵬營出現的那一刻,叛軍的攻勢出現短暫的停頓,城上守軍終于能夠喘口氣。礹
他們緊張又期盼地望著城下,目光隨著那支騎兵移動,看著他們如狂風一般突進,轉瞬之間便突破外圍兵卒的攔阻,朝著羅煥章所在的中軍本陣奔襲而去。
城墻上迸發出響徹天地的歡呼聲,不僅是因為守備師將士看見絕境之中的希望,也與背嵬營展現出來的卓絕風姿有關。
裴越擊敗過西吳和南周的諸多名將,由藏鋒衛百戰老卒組成的背嵬營亦曾正面擊潰南周陷陣營,這些故事聽來便令人心生敬意,可它們終究不是發生在眼前,故而少了幾分震顫人心的壯闊與雄偉。
直到此時此刻。
遼闊的大地上,千騎沿著一條直線極速沖刺,前方是略顯慌亂和倉促的數千叛軍,身后則是飛揚直上的塵煙。他們在突襲的過程中淬成一把鋒利的長刀,猶如捅進一團蓬松的雪,所向披靡地穿透叛軍臨時結成的防線。
上千人的動作幾近一致,呈現出凌厲且冰冷的美感。
這抹刀鋒的頂端便是身先士卒的裴越,他一改往日習慣,換了一桿更加適合突前破陣的長槍。礹
“殺!”
裴越年輕俊逸的面龐上彌漫著冷酷與決然,一如當年那個在西境臨清縣城外斬殺霸刀營副將的少年,從內到外沒有任何改變。
古往今來,直取中軍稱得上所有武將的夢想,也是能夠扭轉敗局最有效的策略。一旦主帥陣亡,對于整支軍隊的士氣將會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尤其此刻南營將士大多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么,本身的底氣便沒有那么足。
可是想要做到這一點卻很難,因為任何軍隊在臨戰時都會考慮到對主帥的保護,而且會在戰場邊緣布置游騎崗哨,由此便能看出裴越領兵切入戰局的時機何其精準,以及背嵬營精騎對戰場區域的掃蕩能力。
在羅煥章將主力悉數投入攻城、身邊僅剩下三千兵力時,背嵬營便如寒光突至,一刀砍進對方青翠的苦膽中。
眼看著主帥陷入險境,南營眾將不得不率軍回援,雖然不至于所有兵力撤回,卻也極大地緩解守備師將士承受的壓力。
這樣一來,原本已經處于崩潰邊緣的南城陣地竟然奇跡般地再次守住。礹
守備師將士們大受鼓舞,趁勢一鼓作氣打退叛軍不知是第幾次的猛烈攻勢,然而這些悍勇的軍卒臉上卻沒有浮現興高采烈的情緒,而是無比擔憂地望著城南平原上。
指揮使毛驤靠在墻垛上,軍醫正在幫他包扎斷臂的傷口,雖然疼得他面容猙獰大汗淋漓,可他根本無暇顧及,雙眼死死盯著遠方,口中不斷念道:“沖啊!別慢下來!”
騎兵沖陣最重要的便是保持高速和陣型的完整,面對敵方的阻截,絕對不能陷入短兵相接的陣地戰,故而路線的選擇和開路的刀尖都極其重要。
羅煥章當年在西境時便以勇猛著稱,他身邊的三千親衛亦不遑多讓,此刻明知對方殺意堅決,仍舊紛紛用自己的身體擋在背嵬營前進的路途上。
這般慘烈的自殺式攻擊如果是應對普通騎兵,或許對方壓根沖不到主帥羅煥章的面前,但背嵬營沖在最前的是裴越本人。
長槍如龍,無人能擋。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距離越來越近。礹
羅煥章望著那張逐漸清晰的年輕面龐,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身為經驗豐富的沙場老將,他當然不會傻乎乎地等著對方沖陣卻什么都不做,除去最外圍那些自發沖上去阻截騎兵的部屬之外,內側的親衛早已在他的指揮下組成一個厚實的陣型。
他知道背嵬營很強,可他不相信裴越能夠越過這堵墻來到自己面前。
與此同時,部分攻城主力已經在回援的路上,這個時候裴越要么帶著背嵬營及時轉向脫離,要么就只能一頭撞在墻上。如果他無法鑿穿面前的墻,羅煥章的三千親衛便會斷了這支騎兵的退路,再加上如洶涌潮水一般奔來的南營主力,屆時裴越插翅都飛不出去。
如何抉擇?
羅煥章盯著依舊筆直向自己沖來的裴越和他率領的騎兵,微微搖頭的同時又難掩敬佩之色。
他知道裴越為何要這樣做,在守備師已經是強弩之末、西城城門被打開、北營大軍又被王九玄截住的情況下,京都其實已經非常危險。這個時候裴越唯一能扭轉局勢、為宮中那位爭取到一線生機的方式,便是讓南營脫離戰場減輕守軍的壓力。礹
或許……這個年輕人還以為能說動自己,又或者自己會看在他是定國血脈的份上后退一步,所以他才領著千騎沖擊中軍陣地,而非選擇去西邊找王平章的麻煩。如果是后者,裴越肯定無法活著走到王平章的面前。
然而事已至此,自己又怎能回頭呢?
一回頭,他便會看見裴貞的音容笑貌,看見西軍那些為國盡忠卻死在自己人手中的熱血男兒。
他們不該死,皇帝才該死。
羅煥章望著已經沖到最后一道防線之前的裴越,緩緩舉起了右臂。
“侯!”旁邊親衛厲聲下令。
一排排魁梧的將士握緊手中的長槍,冷峻地注視著那位年輕的侯爺。礹
然而裴越忽地拽動韁繩,那匹裴城送給他的神駿向旁邊移動數尺,三騎從裴越后方的騎兵中沖了出來,居中那人高聲喊道:“父親!住手!”
羅煥章眼神遽然一凝,陣前所有將士無不愣住。
因為開口的人是羅煥章的獨子羅克敵,雖說他在北營為將,可是這些親衛對他非常熟悉和親近。這一刻他們心中的念頭是羅克敵被裴越挾持為人質,所以他才敢帶著千騎沖陣。然而羅煥章卻不會這樣想,他深知自己兒子的品性,絕對不會做出貪生怕死的舉動。
裴越可以殺他,卻不能讓他背叛自己的父親,更無法逼迫他在這般緊要的關頭主動開口求情。
便是這么一晃神的時間,羅煥章的右臂沒有落下,旁邊的親衛也未曾發出最后的音節。
裴越的坐騎猛然抬起雙蹄強行止住前沖的勢頭,然后極通人性地順勢落地跪伏,只見裴越雙腳脫開馬鐙,長槍在地面上一頓,身體已經躍起,在踩上馬背借力之后,騰空躍向前方!
似一道驚鴻掠過。礹
裴越從來沒有刻意在世人面前顯露過自己的武道,可是時至今日,就連葉七都不敢斷定他在生死之間會爆發出何等強悍的力量。不過有一點她能確認,裴越的輕身功夫比她要更勝一籌,當初在他還沒有武道大成的時候,便是依靠席先生傳授的那套身法屢次躲開她的“愛意”。
只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位年紀輕輕便成為一等國侯的權貴竟然有勇氣孤身犯險。
羅煥章自然也未曾預料,等他意識到危險的時候,裴越已經穩穩地落在帥臺邊緣。
然后連進七步。
他手中長槍剎那間揮舞開來,逼退左右蜂擁而上的親衛,再擊落羅煥章手中的長刀,紋絲不動地停在他的面前。
喧囂的戰場陡然間安靜下來,陣地中央的背嵬營主動停手,南營士卒不敢置信地扭頭望著帥臺上,不惜體力回援的南營主力雖然將中軍陣地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來,卻沒有一人敢下達進攻的命令。
因為只要裴越再進一步,羅煥章便會命喪當場。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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