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莫洛克……”
季曉島微微瞇起了雙眼,低聲念了一句那位夢境教國總參謀長的名字,眸中劃過一抹淡淡的厭惡。
盡管她并沒有跟那個人打過交道,也并不認為自己有資格在道德層面指責任何人,但這與她本能地對那個素未謀面的指揮者心生厭惡。
誠然,此時此刻在這個房間里并沒有一個客觀意義上的好人,甚至可以說是全員惡黨,連同自己在內有一個算一個統統死有余辜,然而就算這樣,就算每個人手上都沾滿了大量無辜者的鮮血,本質上也與那個拉莫洛克有著巨大的區別。
季曉島曾經數次前往班瑟城遺址,那座據說被罪王親手屠戮一空,早已黯淡蒙塵的沙文明珠。
第一次獨自徘徊于那座死城時,她只能感受到那無處不在、令人膽寒的死寂與絕望,她無法想象那座城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但已然將以班瑟城為中心方圓數十里化為一片詛咒大地的,時至今日都令其上空布滿絕云慘霧,普通人甚至連接近就會被逼瘋的力量,毫無疑問,是唯有那個人才能夠掌握的,被稱之為罪的力量。
事實上,在第一次獨自踏入班瑟城,在那斷壁殘垣間穿行,努力不去聽那仿佛被留在了空氣中,直到現在還不絕于耳的悲鳴與哭嚎聲時,季曉島不知多少次想要離開沙文,離開那個一手締造了如此人間慘劇的怪物。
然而,某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讓她最終選擇了留了下來。
直到最近一次,也就是大約在游戲時間一個月前,她再次偷偷前往那個人誕生的班瑟城時,實力已經達到了高階巔峰,甚至已經隱約能摸到史詩門檻,隨時都有可能踏出那半步的季曉島終于找到了那份‘違和感’的來源。
從遍布在班瑟城中的大量痕跡,亦或者說是這座城市臨終的‘遺言’里,季曉島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
一直以來,季曉島始終都認為是墨一個人憑借他那令人不安的天賦單槍匹馬屠掉了整個班瑟城,將那顆沙文明珠踏碎在鮮血與塵埃中,并在將這個‘獵物’消化結束后,得到了尋常玩家連想都不敢想的‘第一桶金’。
這其實也算符合無罪之界這款游戲的規則,畢竟玩家無論在游戲中做好事還是壞事,普遍都會根據其行動的結果得到對應獎勵,盡管有很多獎勵并非系統直接發放,但與在別的游戲中殺光銀行守衛后只能被全程通緝不同,在無罪之界里殺光銀行守衛并炸掉金庫大門后,是真可以從里面搶錢出來的。
要知道,浴火公會當年就曾以‘看看這款游戲夠不夠真實’為理由,在其會長打字戰士的率領下突入奧拉西戰記某主城銀行,開啟‘殺戮模式’準備在殺光所有NPC雇員后搶一票大的。
在那之后,證明了游戲里那個銀行只是個擺設,金庫根本打不開的浴火公會全員因為大殺特殺友善NPC導致名字紅到發紫,被系統衛兵追殺了半個多月,最終付出了十七個會長的代價(打字戰士在逃亡過程中總計被伙伴綁起來扔向追兵殿后十七次)才勉強熬過了紅名階段,成為了一樁美談。
然而無罪之界與奧拉西戰記不同,季曉島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屠掉了整整一座富庶重城的墨,絕對得到了超乎所有人預料的好處,畢竟就算是她自己,在或多或少參與了一些大規模行動后,也都會被系統賦予相當程度的獎勵。
歸根結底,無罪之界從來都不是那種必須按套路接任務、刷副本或殺怪才能收獲經驗值與獎勵的游戲,正如論壇中比較流行的說法,這款游戲更看重玩家對這個世界造成的影響,而論影響的話,身在‘罪王’陣營的自己很多時候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會因為被動加入了某些任務,比如參與謀害‘法拉·奧西斯’與‘康達·伯何’而獲得大量獎勵。
所以無論是身為科研人員的梅林還是統籌全局的加雯,雖然大多數時間都遠離所謂的‘戰場’,但他們得到的獎勵還是一點都不少,至于罪王本人,就更不用說了。
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光是在班瑟城滅城事件中,墨就得到了包括但不限于黑巫師職業系、召喚師職業系、無名血契等大量收獲,毫不夸張地說,光憑他在這款游戲中第一天的收獲,就足以超過現階段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玩家累積收入總和了。
不過,季曉島發現的‘違和感’與這些東西無關,而是當已經無限接近于半步史詩后,她在班瑟城所感受到東西,出現了某種微妙、關鍵且不易察覺的變化……
簡單來說就是,盡管墨對班瑟城施行了字面意義上的‘屠城’,但具體的過程,與其說是一個人對一座城進行屠殺,還不如說是……一座城對一個人進行圍剿。
那是一種很別扭的感覺,但季曉島隱隱覺得,開服那天發生在那顆沙文明珠中的事并不簡單。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無罪之界中的墨有多么冰清玉潔,事實上,季曉島很清楚,無論班瑟城屠城事件的真相是什么,都改變不了那個人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為惡者。
無論如何,他手上都沾染了無數無辜者的鮮血,無數人的未來因他而破滅,無數段原本可以幸福美滿的人生因他而墮入黑暗。
上至法拉·奧西斯、康達·伯何、亞瑟·伯何等英雄人物,下至沙文、格里芬境內的無數平民、戰士,他殘害了大量無辜者,他無法擺脫這份罪孽,也從來無意擺脫這份罪孽。
事實上,在季曉島眼中,他從未在乎過這些東西。
然而,就算是墨,也絕對不會實施任何無意義的殺戮,制造任何無意義的悲劇。
他的惡行罄竹難書,卻也絕非那種僅憑自己的好惡與興趣就去濫殺、破壞、毀滅的二流貨色。
甚至在季曉島看來,他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好惡與興趣。
他只是宛若一臺冰冷的機器般嚴謹而高效地踐行著自己的目的,并毫不留情、毫不猶豫地鏟平擋在自己面前的一切阻礙,且不介意采取任何手段。
但同時,他絕不會為無關于自己計劃的殺戮或惡行浪費半點時間,更不會以制造死亡、絕望、恐慌為樂。
加雯亦是如此,她惡毒的謀劃與詭計鮮少為難以理解其浪漫、無法體味其酸澀的無趣者綻放,在她證明自己的荊棘之路上,從不會妝點哪怕一條嬌柔的嫩芽。
梅林亦是如此,他對倫理與道德毫無敬畏,他將生命的尊嚴肢解在實驗臺上,他的真理之下陳列著無數死不瞑目的尸骸,但他從未在這條罪惡的索驥之道浪費過哪怕一滴血與淚。
但那個夢境教國的總參謀長,名字叫做‘拉莫洛克’的玩家……卻很明顯是另一種人。
他所追尋與渴望的東西,讓季曉島本能地感到難以言喻的厭惡。
然而,其他人似乎并不在乎這種無謂的‘瑣事’。
“那家伙的行動……”
亞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皺眉道:“似乎跟之前說好的有些不一樣啊。”
“這很顯然。”
加雯微微頷首,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按照最初我與拉莫洛克、伊莉莎·羅根的三方協議,夢境教國方面最多推進到利庫德城附近,就會大幅度降低侵略烈度,讓格里芬皇室有充分的時間調度、分化那些貴族,進而將那些需要根除的勢力逐步分批地擺上‘餐桌’。”
亞瑟一點都不拿自己當外人地走到酒柜前,從里面挑了瓶同樣產自圣教聯合的名貴紅酒奧蘭黛,直接對瓶噸噸噸地喝了三分之一后抹了把嘴:“是啊,按理說,格里芬皇室應該要花至少兩到三個月的時間進行策動,最終想辦法讓那些貴族的中堅力量全面介入,并派遣至少七成直屬軍團協同作戰,并在關鍵時刻倒戈一擊,與夢境教國方面聯手殲滅貴族聯軍,然而……”
“然而夢境教國單方面地違背了協議,在占據了利庫德城后并未休整多久就繼續南下,從各種意義上都打了格里芬一個措手不及。”
加雯聳了聳肩,然后表情微妙地瞥了亞瑟一眼:“話說回來,且不提這瓶奧蘭黛是我準備自己找個老板不在且風景足夠好的晚上一邊賞月一邊享用的,就算你要喝,這種驢飲方式也……”
“嗝。”
亞瑟打了個酒味頗重的響嗝,懶洋洋地攥著瓶子擺手道:“別跟死人一般見識,加雯姑娘,尤其是對被你親手弄死的人。”
加雯苦笑著嘆了口氣,搖頭道:“我現在真的開始后悔親手把你殺掉了。”
“這就對了,用你的余生去懺悔吧。”
亞瑟咧嘴一笑,然后便繼續問道:“所以說,我們應該怎么辦,按墨的意思,好像是打算同步進行北上推進,讓格里芬雪上加霜?”
加雯點了點頭,悠悠地說道:“盡管我的意思是先聯系夢境教國與格里芬皇室再做定奪,但老板顯然有更加優秀的想法。”
“這我倒是不太意外。”
亞瑟轉頭看向罪王,問道:“所以你要不要在這里向我們分享一下自己優秀的想法啊?”
剛剛一直在閉眼假寐的罪王緩緩睜開他那雙無機質般的黑眸,淡淡地說道:“你們想錯了。”
加雯和亞瑟皆是一愣,異口同聲道:“想錯了?”
“夢境教國并沒有背棄與我們和格里芬皇室訂下的三方協議。”
罪王斜靠在椅子上,托著下巴面無表情地說道:“自作主張的,是拉莫洛克。”
亞瑟眉頭緊鎖,遲疑道:“你說拉莫洛克?那個總參謀長?”
“但他應該做不到在違背教皇旨意的情況下調度軍隊啊。”
加雯瞇起雙眼,認真地說道:“我了解過宗教勢力的軍團體系,按理說教皇的意志應該是……”
“你了解的是宗教勢力,并非‘夢境教國’。”
罪王平靜地打斷了加雯,用他那并無起伏的聲線說道:“如果你仔細研究過夢境教國與格里芬的上一次‘摩擦’,就會發現拉莫洛克在軍團中有著超乎常人想象的影響力,或者,你也可以理解為只要不在夢境教國的中樞,那位月影教皇的身邊,拉莫洛克對麾下部隊的掌控就是絕對的。”
加雯微微點頭,開始消化起自家老板這番話,而旁邊軍事知識更加豐富的本地人,白王亞瑟已經緊跟思路地問道:“也就是說,拉莫洛克并非通過總參謀長這個身份去調度麾下戰力,而是……”
“神眷者,而且應該還是比教皇更受對應神祇眷顧的神眷者。”
罪王嘴角揚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淡淡地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拉莫洛克已經厭倦了他背后那位冕下的‘保守’,準備憑自己的喜好給這場‘兒戲’般的戰爭提提速,為我們和格里芬皇室敲敲警鐘了。”
亞瑟目光微凝,沉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跟?”
“既然有人主動加快游戲進程,我們自然沒有不跟的道理,而格里芬王朝的皇室應該也會做出同等反饋。”
罪王垂下眼眸,面具下的目光幽邃而冰冷:“至少到現在為止,之前的協定依然有效,但如果不跟上那位拉莫洛克的節奏,無論是格里芬還是我們,都會被他掀起的風暴所吞沒,而這并不符合羅根兄妹和我的利益。”
“那夢境教國那邊……”
“會在事情敗露后給予拉莫洛克方面巨大的壓力,而這同樣也是他樂見的。”
“樂見?為什么?”
“因為只有這個才公平,因為只有這樣,三方才會重新回到同一條起跑線前,在這場停下或回頭就必死無疑,前進也極有可能粉身碎骨的游戲中拼上一切。”
“……瘋子。”
“總之,我們跟注。”
第兩千五百八十一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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