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梅林無聲地催促下,加赫雷斯手忙腳亂地脫下了由告死鳥和訃言組成的‘瘟疫醫生套裝’,一邊快步跟上自己的導師,一邊有些緊張地整理著自己的儀容。
他沒辦法不緊張,畢竟導師口中那位‘墨小子’,也就是自己來到奧尼克城后經常聽到的罪王是個非常、非常、非常神秘的大人物,拋開別的不說,光是一個梅林贊助者的身份,就足以讓加赫雷斯對其肅然起敬了。
要知道,梅林這種級別的科研人員,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請得起的,更不是什么贊助都會要的,而此時此刻已經初步窺見自家導師真實水平的加赫雷斯,對其中的難度簡直再清楚不過了。
拿他自己舉例,假如以‘學徒’這一身份加入梅林研究項目的門檻是C,那么想要以‘贊助者’這一身份與其達成合作的難度至少也得是A起步。
原因很簡單,‘學徒’在這場項目中的本質終究只是助手、見習者乃至義務勞工,無論身份、地位還是話語權都會被梅林這種絕對核心完全碾壓,也就是這段關系中毋庸置疑的弱勢一方,在這一前提下,門檻自然不可避免會不可避免地相對偏低。
舉個不恰當的例子,梅林與加赫雷斯之間的關系,就像是一位商業巨鱷與其嫡系司機,盡管能夠給這種大人物當司機肯定得有點能耐,但也不至于要求此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說學逗唱信手拈來……大概?
總而言之,司機的門檻畢竟是司機的門檻,就算是司機中的戰斗機,也不至于像相親那般嚴格,總歸還是會相對寬松一些的。
而在梅林這邊,所謂‘相對寬松’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答案很簡單,根據加赫雷斯所知,在梅林超過二十年的院士生涯中,帶過的學生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但真正能夠稍微接觸一些核心項目的人,卻只有自己一個。
而這個標準,是寬松的。
真正需要嚴格篩選與把控的,是合作伙伴。
因為學生、助手、狗腿子之類的存在本就地位低微,但合作伙伴與梅林卻是平等關系,如果再加上投資方面的相關事宜,甚至能夠在客觀層面上擁有更大的話語權,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左右梅林決定的影響力。
毫不夸張地說,至少在純粹的‘難度’方面,選擇這種超大規模長期項目的合作伙伴,是要高于絕大多數‘相親’的。
要知道,這可不是那種你出錢我出力的小本買賣,而是將梅林這種頂尖且極具個性的科研人才腦海中那一個個奇思妙想落實貫徹,成本和難度都堪稱喪心病狂的合作。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志同道合乃至得到了梅林相當程度認可的人,憑借后者這些年來的人生閱歷,就算對方再怎么有錢,也絕無可能完全與其達成公開、透明且相互尊重的合作關系,無論是現實還是游戲,都沒有半點可能。
加雯就曾經嘗試過幾次,這位在現實中因為哥哥鋃鐺入獄而強勢崛起,已經在家族集團中占有一席之地,并開始逐步排除異己的白大小姐很希望能與穆院士搞好關系,而她所能給老人提供的支持與信任,是絕大多數資方都拿不出來的。
然而,盡管梅林在以同僚、長輩或友人的身份與加雯相處時都還算親切(至少加赫雷斯覺得很親切),但他卻從未考慮過與對方建立平等的合作關系,這讓加雯感到非常受傷,甚至還跟加赫雷斯抱怨過兩次。
所以那位墨先生,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成為了梅林助手的同時也算是加入了罪王集團的加赫雷斯有些緊張地跟在梅林身后,來到了位于中央行政區的城主邸前。
因為之前有來過這里幫梅林找兩個名單,所以加赫雷斯對奧尼克城的前城主邸還算有印象,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很難將面前這棟建筑物與自己之前曾經造訪過的地方聯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上次過來時的記憶仍舊歷歷在目,如果不是這座前城主邸在外形上并沒有太大幅度的改變,只是稍微清理了一些華而不實的裝飾,加赫雷斯甚至可能會賭咒發誓自己從未來過這里。
“導師……”
加赫雷斯有些艱難地咽了下口水,因為那久違的‘悚然感’而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半步,表情僵硬地低頭看向面色如常的梅林,干聲道:“這里……之前就是這個樣子嗎?”
“很有趣吧。”
此前同樣來過這里的梅林卻是輕笑了一聲,抬頭看著面前的罪王邸感嘆道:“明明在視覺層面、建筑結構等方面沒有任何變化,卻能讓人產生‘這根本就不是同一個地方’的錯覺,呵……這大抵就是神秘學的力量吧。”
可能是因為梅林的話太過于風輕云淡,加赫雷斯在聽完后總算是勉強擺脫了跗骨之蛆般的恐慌感,沉吟道:“我記得導師您曾經說過,神秘學并不只是元素、魔力、詛咒之類具象化的東西,而是一種更加寬泛的概念。”
“嗯。”
梅林并沒有表揚加赫雷斯的細心與記性,只是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面前這座罪王邸,一邊隨口說道:“神秘學這種東西,其寬泛程度甚至不局限于無罪之界。”
加赫雷斯一愣:“不局限于無罪之界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梅林皺了皺眉,轉頭瞥了加赫雷斯一眼,解釋道:“你可以理解為,不僅自己現在身處的環境存在神秘學,就算是退出游戲之后,那個被你所熟悉的世界同樣存在著‘神秘’。”
加赫雷斯當即就是一懵,呆呆地問道:“您是說神仙之類的?”
“你是白癡嗎?”
梅林翻了個白眼,強調道:“你覺得神、仙、妖、魔、鬼、怪之類的玩意兒寬泛嗎?”
加赫雷斯立刻噤若寒蟬:“……”
很清楚這小子并不是水平不夠,而是閱歷不足的梅林也沒有繼續訓斥下去,只是盡可能簡練地說道:“知道毒奶嗎?那其實就是一種神秘學。”
“……啊?”
“現在的年輕人連毒奶都不知道了?”
“不不不,我知道的,就好比說‘這次一定能考100分’,結果沒及格什么的。”
“你這是什么學齡前的可愛舉例?”
“不過大概就是這樣吧,將原本的小概率事件通過某種方式干涉成‘必然’,這種毒奶在我看來應該是最接地氣的神秘學概念了。”
“但是導師,這……這應該只是梗吧。”
“為什么?”
“因為這根本無法證明啊。”
“無法用什么證明?”
“無法用科學和邏輯證明啊。”
“我們討論的是什么?”
“神秘學……呃?”
“所以說,究竟是什么樣的蠢材,才會試圖用科學去證明神秘學呢?”
梅林并沒有因為加赫雷斯的辯駁而生氣,因為讓后者不要唯唯諾諾,要學會獨立思考、有話就說的人本就是他自己,所以在年輕人啞口無言后,作為師長的他便面色如常地繼續問道:“就好比,如果拋開那些花哨無用的裝飾,面前這棟罪王邸與你不久前曾經進去過的城主邸根本沒有任何區別,此時此刻的你,卻還是產生了它們根本不是一碼事的感覺,對么?”
加赫雷斯誠實地點了點頭:“對。”
“這就是所謂的玄學了。”
梅林聳了聳肩,語氣輕快地說道:“畢竟你此時此刻的感受,已經完全違背了你之前所謂的科學與邏輯了。”
加赫雷斯并沒有不懂裝懂,只是眉頭緊鎖著努力去理解、消化梅林的話,而后者也不著急,就這樣站在目的地對面等待自己這位學徒平復心情。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兩分鐘后,加赫雷斯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我還是沒弄明白。”
“很正常。”
結果梅林卻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我也不明白。”
加赫雷斯:“誒?”
“別一驚一乍的。”
梅林轉頭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加赫雷斯,淡淡地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東西,也都有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比如說,雖然你現在的價值甚至不如我一片指甲重要,但這并不妨礙在不借助任何工具幫助的情況下,你能輕松拿到實驗室一樓柜子上的東西,而我做不到。”
加赫雷斯面色一僵,訕訕地說道:“那個……導師,師姐不是故意把東西放在您不方便夠的地方來著,她只是……”
“她只是缺心眼。”
梅林不假思索地說出了正確答案,隨即便邁開腳步向前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但你要記住,加赫雷斯,無論是你我稍微有些天賦的科學也好,亦或是所謂的神秘學、玄學也罷,都是殊途同歸的東西,誰也沒有比誰高貴。”
“是,導師。”
“哪怕你認為自己再怎么卑微,也無需對通往真理的階梯叩首,因為階梯就在那里,階梯也只是階梯。”
“是,導師。”
“我們走吧。”
于是,兩人便進入了這座雖然名字有些俗氣,但也確實就是罪王住所的罪王邸。
開會的地方,是加赫雷斯記憶中位于一層正中的宴會廳。
除了原本艷麗的紅毯變成了黑色,頭頂璀璨的金色照明紋章被管家換成了與某人發色同款,散發著清冷銀輝的水晶燈之外,這里與加赫雷斯記憶中的宴會廳并無差別。
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某種無比沉重的、令自己就連呼吸都倍感疲憊的壓抑,正在悄悄從自己體內流走,取而代之的,是久違的輕松與平靜。
并非因為自顧自地掏出了魔晶板,換個地方繼續對‘真理’進行索驥的導師。
并非因為對自己報以親切和善的微笑,今天選擇以狐族半獸人少女形象示人的加雯女士。
并未因為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面前,掏出一只疑似煉金產物的卷尺,一邊為自己量身材尺寸,態度友好的陰天。
并非因為正在愉快地與別人聊天,同自己關系很好,經常會來工坊幫忙的歐西里斯先生。
并非因為被似乎有些話癆的歐西里斯搞得頗為無奈,雖然像一頭老獅子般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但卻拿友人沒什么辦法的加拉哈特元帥。
并非因為靠在窗邊,這會兒正在眺望格里芬帝國的方向,很少會像現在這么安靜的亞瑟先生。
并非因為一路小跑到自己面前,粉雕玉琢的俏臉滿是天真燦漫,正張開胳膊踮著腳要抱抱的問秋。
并非因為絕大多數時間都優雅地負手站在角落,總是能及時捕捉到眾人需要的李佛·阿斯托爾管家。
并非因為那位有著一頭炫目的白發,身披款式修身輕盈,但充滿了肅殺之意的鎧甲,宛若雕像般侍立在主位后的朵拉·希卡騎士。
并非因為那個與罪王形影不離,擁有著僅次于前者的最高權限,但卻被自己的導師評價為不適合這里的暗精靈寂禱女士。
并非……罪王。
在與那個人目光交匯后的下個瞬間,加赫雷斯已經下意識垂下雙眼,忘記了剛剛那個瞬間自己意識深處被強行喚醒,又被瞬間鎮壓的……某種強烈情緒。
加赫雷斯不理解自己為什么在這種場合下感到平靜與輕松,盡管他缺失了某些東西,但這并不代表他失去了常識,而常識卻告訴他,自己當下所處的場合并不正常,至少不是加赫雷斯或何雷這種小人物能夠感到放松的地方。
但,常識在此情此景之下,卻顯得如此蒼白、荒唐、格格不入。
加赫雷斯接過李佛遞來的,裝著無酒精飲料的高腳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個輕松的微笑。
常言道,酒壯慫人膽。
盡管那杯飲料跟所謂的‘酒’并沒有關系,但此時此刻的加赫雷斯卻還是有些醉了。
也正因為如此,他并未注意到李佛在俯身退下之前,眼中劃過的一抹恐懼。
作為這個世界上與罪王接觸最多的無罪者,在某些方面比常人更加敏銳的李佛·阿斯托爾在這一刻——
噤若寒蟬。
第兩千五百零七章:終
昨天那章疑似有些掉SAN的內容讓審核方面感到了不適,如果諸位看到這章時2506還沒恢復,我晚些時候再去找編輯大人撒嬌賣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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