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的靈魂與序曲
紛亂的靈魂與序曲
游戲時間AM08:20
永續結界·虛飾終夢內，灰森林中央
“早安，莫妮卡。”
靠在一棵足有三人合抱的枯樹上，墨檀一邊輕輕撥弄著魯特琴的琴弦，深情款款地演奏著《常回家看看》，一邊頭也不回地笑道：“既然你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那就意味著……那場延遲了漫長歲月的決戰，終于重新打響了？”
“我……我不明白，檀莫閣下。”
莫妮卡面色蒼白地看著不遠處那單薄的背影，注視著對方側臉上那抹若有若無的微笑，沉默了良久后才顫聲問道：“我們……您……不是已經和大家說好了么？怎么會……”
“說好了？”
墨檀輕笑了一聲，悠悠地說道：“你該不會是指那個荒謬到惹人發笑的，讓我宛若一個冤大頭般忙了半個多月，最終卻拿不到半點好處，只能以無異于‘慈善’的形式將那些孤魂野鬼從這里放出去……的愚蠢提議吧？”
莫妮卡聞言頓時瞪大了雙眼，愕然道：“閣下您難道……”
“我當然只是順著兵主那個老不死的話做了個局，順便把困在寒鴉堡中那個已經快瘋了的二流領導者騙出來跟滅神會那些早瘋了的三流炮灰‘交流交流感情’而已啊。”
墨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喜氣洋洋到令人有些發冷的靡靡之音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連已經莫妮卡這個‘死者’都覺得呼吸困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混沌惡意。
完全沒想到對方會同時背叛兩方，打從最開始就沒有向任何人展露真心的莫妮卡踉蹌了一下，雖然姑且在跌坐在地前穩住了身形，但依然受到了相當大的打擊，整個人看起來都顯得失魂落魄的。
“聽我說，親愛的。”
將魯特琴扛在肩膀上，緩步走到莫妮卡面前的墨檀露出了一個親和力滿載的微笑，伸出右手用纖長的食指挑起了這位特務小姐精致、光潔、圓潤的下巴，柔聲道：“這個世界有太多英雄、好人與救世主了，他們或善良正直，或光明磊落，或大公無私，或以德報怨，他們無私、他們奉獻、他們不求回報、他們不計得失，最重要的是……他們身上那些美好的品質，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
莫妮卡抿了抿嘴，垂下眼眸，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我是個壞人，畢竟我同樣無意站在那些美好品質的對立面。”
墨檀與莫妮卡錯身而過，瞇起雙眼傾聽著遠處那若有若無的喊殺聲，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了起來：“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足夠的混亂、足夠的代價、足夠的報酬或足夠的苦難，童叟無欺、概不賒賬，任何能取悅我的事物，都會被提純為一枚含金量無與倫比的籌碼，贏得我的忠誠與友誼，必要時甚至能夠交換到一點點量產的‘愛’。”
下一刻，伴隨著一聲自遠處響起，卻在同一時間震散了那淺灰色云層的轟響驟然炸開，莫妮卡身形一晃，竟是險些被震倒在地，而墨檀卻憑借著自己出色的平衡能力鎮定自若地負手立于原地，眺望向那不可視的戰場。
此時此刻，無論是兵主與滅神會的余孽，亦或是霍格爾與寒鴉堡的遠征軍，全都已經被‘沉’進了這片虛飾終夢的最下面，以夢境中不可分割核心部分這一身份殊死搏。
起因，是一場瘋狂的背叛，是那個名叫檀莫的瘋子，在完成了一場世紀調停后，反手便將兩位合作伙伴全部推進終夢盡頭，讓兩邊都誤以為自己中了對方圈套，進而讓事態迅速跌落至無法挽回的境地。
比起‘背叛’本身，其過程倒是并不復雜，簡而言之，就是身為‘外來者’且贏得了兵主信任的墨檀回到了寒鴉堡，并在重新見到霍格爾后以自己的人格擔保，只要他愿意配合，黃昏之鴉東征軍這無數年來所經歷的折磨與噩夢會就此終結。
不得不說，對這些已經被折磨了漫長歲月，甚至早已失去了生機的東征軍成員來說，哪怕他們對神祇的信仰再怎么堅定，‘解脫’的誘惑也足以擊穿懷疑與猜忌，讓他們對那個名叫檀莫，帶來了兵主新人的‘外來者’投以無差別、無保留的信任。
而現在看來，這份信任也是理所應當地沒有得到任何回報。
我們必須承認，無罪之界中的檀莫著實是個沒有死角、堪稱完美的游說者，但究其根本，如果沒有任何外界因素的話，那么就算他再怎么能說會道、舌燦蓮花，也絕無可能在短短幾天的時間內擺平寒鴉堡中那支信仰堅定，浴血奮戰到今天的東征軍。
真正‘說服’了這支以霍格爾統領為首，早已將一切獻給眾神的，其實是他們在這漫長歲月中累積的苦難，與那根本看不到盡頭的絕望。
這是一場最高規格的苦修，是盡頭之路存在著救贖，但根本走不到盡頭的殉道之路，與這種折磨相比，死亡與沉眠更像是一種恩賜，然而在這片終夢里，就連死亡都是一種奢侈。
“畢竟……寒鴉堡的領袖掌握著‘鑰匙’。”
墨檀將雙手攏在耳邊，滿臉享受地傾聽著那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戰吼與禱言，語氣悠然地說道：“倘若大家都美美地陷入沉眠，結果讓那些滅神會的余孽一路暢通無阻地闖入堡壘，強奪‘鑰匙’，那么就算那些所謂的瘋子早已和東征軍一樣在‘終夢’展開后的十幾個世紀后尸骨無存，那些久經淬煉的靈魂依然有極小概率逃出生天，在本征世界重獲自由。”
莫妮卡僵硬地點了點頭，干聲道：“所以寒鴉堡才會……”
“如果‘不死不休’是建立在誰也死不了的前提下，那么結果自然就只剩下‘不休’了。”
墨檀聳了聳肩，莞爾道：“因為某些原因，我對靈魂學也有一定涉獵，雖然造詣并不算高，但有些常識性內容姑且還是知道些的，比如說，盡管靈魂也存在著‘消亡’這一說，但愈發堅韌的靈魂，‘消亡’的進程就會越慢，比如你，親愛的莫妮卡，你能以已死之身存續到現在，甚至讓修都通過那些……呵，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但一定與‘靈魂’相關的小道具確認你還活著，同樣是因為你的靈魂足夠堅韌。”
莫妮卡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無奈道：“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靈魂’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東西。”
“很正常，畢竟這是連某個半只腳踏入‘神之領域’中的怪物都無法解密、無法參破、無法詮釋的問題。”
墨檀灑然一笑，語氣輕快地說道：“我原本以為所謂‘靈魂’其實就是一種快照機制，但自從來到這片‘夢’中逛了一圈后，顯然是我當初想得膚淺了。”
心亂如麻的莫妮卡抿了抿嘴，過了好一會兒才無奈道：“抱歉，檀莫閣下，我果然還是……”
“果然還是想聊點干貨？”
墨檀眨了眨眼，隨即便轉身走到莫妮卡面前，抬手攬住她的肩膀：“沒問題，想問什么就問吧。”
沒想到這貨竟然這么好說話的莫妮卡愣了一下，反應了幾秒鐘后才深吸了一口氣，正色問道：“您，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我用‘鑰匙’給他們打開了一道門。”
墨檀低頭輕嗅著‘彌留’在少女發絲處的淡雅清香，柔聲道：“根據我和那位兵主先生的探討，如果讓對整個世界來說都算是‘異類’的我執掌鑰匙，就可以打開一條全新的通道，那會是一條既不通往本征世界，也不會通往一片全新‘噩夢’的死路。”
莫妮卡微微頷首，因為兩人在討論時并未刻意避開她的原因，所以直到這里為止，少女都還是明白的。
但她并沒有因為聽到了已知情報就打斷對方，而是安靜地縮在檀莫的臂彎中，努力當一個合格的聽眾。
“除了我們‘異界人’之外，沒有任何事物能跨越‘緯度’，這是我與兵主的共識。”
墨檀保持著愉快的微笑，很是高興地為懷中的小特務解析道：“而在本征世界中，任何‘登出游戲’之外的嘗試都會被扼殺在底層邏輯中，但這里不一樣，這里是一片夢境，而霍格爾手中的鑰匙，則是夢境的最高權限，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莫妮卡歪頭看向對方那狡黠的雙眼，沉吟道：“這意味著……如果您拿到了那把所謂的‘鑰匙’，您就會變成這個夢境的主人？”
“不不不，親愛的，這個夢境的主人永遠都是那位早就死掉不知道多少年的、卑鄙的、自私的、無恥的裁判長，不會是兵主，不會是霍格爾，更不會是我。”
墨檀搖了搖手指，樂呵呵地說道：“但是，我會成為這片夢境的核心節點，說簡單點就是‘獲得做夢的權利’，而這份權利之前在霍格爾手中的時候，他所做的，只有單純地……維持穩定罷了。”
就在這時，伴隨著又一連串震耳欲聾的悶響從四面八方響起，莫妮卡立刻抱緊了自己的肩膀，驚疑不定地環顧著四周：“這是……”
“這是對他們的背叛，亦是對他們的獎賞。”
墨檀牽起莫妮卡的雙手，一邊跳起蒼月帝國年代流行的宮廷交誼舞，一邊對狼狽跟隨著自己舞步的貴族女特務笑道：“每個人都記得回家的路，但某個與我而言形而上的歸宿，卻是你們窮極一生也無法打破的桎梏、無法跨越的天塹。”
“檀……檀莫閣下……”
伴隨著對方的舞步越來越快，雖然在舞技領域也有所涉獵，但已經難以支配節奏，只能被對方帶領著做出動作，仿佛坐在一輛失控快車上的莫妮卡忍不住驚呼出聲。
“兵主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或者說，就算他不是個聰明人，那份眼界與格局也遠非你們這些雜七雜八的雜魚可比，所以他早在見到我那一瞬就得出了結論……”
墨檀摟著莫妮卡纖細的腰肢，整個人宛若一顆失控的陀螺般飛速旋轉起來：“如果這個夢由我來做，那么所有人都可以在我的思鄉之情中得到解脫，因為作為鑰匙的持有者，我只會打開一扇就連我自己都無法踏足，后面只有虛無與悖論的‘門’，它將是唯有這片終夢的受害者才能享受的，世界范圍內最高規格的‘安樂死’。”
而此時此刻，對于被墨檀強行拖入舞步中的莫妮卡來說，如果想要保證自己不吐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就必須有一個穩定的視覺錨點，而在這種情況下，那個錨點只能是對方那雙能夠包容一切、漠視一切、輕蔑一切的眼眸。
“而虛飾終夢的根本規則，就是要困住這些被世界遺棄的孤魂野鬼，如此一來，當那場盛大的‘安樂死’執行完畢之后，這片終夢也會自動崩潰，陰暗沼澤上的濃霧將會散去，那位攝政王將成為這片腐朽之地的全新統治者，令它在紫羅蘭的家徽下重獲新生。”
那雙眼眸的主人癡癡地笑了起來，感嘆道：“多好呀，滅神會與東征軍得到了解脫，紫羅蘭失去了隱患、開拓了疆土，就連你，親愛的莫妮卡，你完成了盡忠，死得其所、死而無憾、死的漂亮……”
莫妮卡呼吸有些急促地移開視線，她忽然產生了一種糟糕的預感，那就是倘若繼續與面前這個男人對視，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對方或許就會吻住自己，然后……
哐——
沒有然后。
幾乎是在少女臉上那抹紅暈泛起的瞬間，她便被那對并不堅實、但卻讓自己很有安全感的臂膀無情推開，呆呆地跌坐在地。
“我呢？”
那個總是令人捉摸不定的家伙翻了個白眼，憤怒地揮舞著手臂：“我呢？我呢？”
“所以，您到底……想要什么？”
“你。”
“誒？”
“滅神會。”
“啊？”
“黃昏之鴉東征軍。”
“哈？”
“連同這片叫做虛飾終夢的固有結界在內——”
“我！全！都！要！”
第兩千四百七十章：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