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閑云這么一說,可把常團長嚇了一跳:“李董事長您別誤會,不是這樣的。我們真的是需要用錢,這個是她自愿的,她想救她哥哥……”
“哥哥?”李閑云看看小姑娘。
沒等他問,常團長已經嘩啦嘩啦竹筒倒豆子全說出來了。
事情也很簡單,林喵喵有個哥哥,叫林豆豆,兄妹兩人都是雜技演員,一起表演空中飛人。
然后嘛……
摔了。
常團長詞情并茂,說了有二十分鐘,大人物們喜歡簡練的。李閑云給他總結了六個字:摔了,手術,沒錢。
團里一群好心人愿意拿錢幫忙,但是需要好幾十萬,而且手術必須半個月內進行。
小姑娘救兄心切,決定犧牲自己。
就那么簡單。
當然,話不能這么說的這么直白,只是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這個暗示。
本來定好的買主是姜正,奈何老姜口味不合,現在立刻尋找了新目標,只要肯照顧,怎么都好說。
常團長雖然廢話多了些,至少還知道收斂,小姑娘可就沖了許多:“你們一天賺這么多,就算是幫幫我們又怎么樣?”
唔,這論調也是經常聽到的了。
你賺錢多,就應該方便我們些。
李閑云笑笑,對姜正道:“你先處理,我去辦公室等你。”
自己去辦公室了。
十分鐘后,姜正回來了。
李閑云坐在老板椅上,看著報表:“好了?怎么這種事也要你親自處理了?”
姜正沒好氣道:“之前的傻、逼被我撤了,拿了人家的好處,給價給到一萬。這下面的人啊,就沒一個省心的。”
“正常,都是人,都有自己的需求。”李閑云也不奇怪:“等以后企業做大了,這種事還會更多。”
在這個位置時間長了,就漸漸適應了。
微型企業和生存做斗爭,活下來就是勝利。
小型企業和利益做斗爭,賺到錢就是勝利。
中型企業和同行做斗爭,做大了就是勝利。
大型企業和大佬做斗爭,壟斷了就是勝利。
超級企業和自己做斗爭,廉潔了就是勝利。
無敵的組織死于內斗!
貪腐是永恒的問題,且無人能解決,而且上述也不是絕對分界線,實際是從小到大都存在,只不過不同的層次基礎,問題影響不一樣。
易勝傳媒正在做大,內部貪腐也在慢慢出現,抓是必須要抓的,但也肯定是抓不完的——這玩意兒比野草的生命力還強勁,野火燒不盡,春風不吹都生。
李閑云也不關心這個,只是問:“那個小姑娘哭著走的還是笑著走的?”
“當然是哭,你也沒說網開一面啊。”姜正回答。
李閑云抬頭看窗外:“老姜,我是不是變了?”
姜正和他一起走過來的,如何還不明白他的心思。
一個努力上進的年輕人,一邊在欲海沉浮中沉淪,一邊又努力想捍衛曾經的理念。
在李閑云對面坐下,姜正給自己掏支雪茄點上:“正常的,他們不知道我們的經歷。”
聽到這話,李閑云便再次嘆了口氣。
曾經宣東跟他說過,你想做個好人,那就賺了錢再努力做慈善,但商業場,就要學會適應渾濁。
他當時也這么認為,并相信自己會不忘初心。
但事情并非如此簡單。
鬼城初建的時候,正是他們最困難的時候,每天都是大量的金錢投入,卻沒有回報,幾個大老板完全是緊衣縮食的在干。
但是鬼城4500畝土地的消息傳出,卻讓不少人覺得這家公司有錢。
有過來敲詐勒索的,有過來借各種名義擼好處的,也有要求慈善捐款的。
但是那個時候,他們哪有錢做慈善啊?
自己都隨時可能去討飯呢。
只好婉拒。
正是那一次的拒絕,讓李閑云心頭一涼。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來募捐的胖老太太臨走時丟下的冷冰冰四個字“為富不仁”。
那一瞬間,李閑云心中升起的是巨大的反感。
老子被道德綁架了。
一件事一旦產生反感,就會抵觸。
實際上何止是他,姜正,宣東,都遇到過。
公司沒錢幫不了,他們就說你為富不仁,就會盤剝別人,資本家壓榨什么的。
什么話都說的出來。
后來李閑云也看到過一些新聞。
比如某位著名的大慈善家,公司每天都被堵著數十個來要錢的。就因為他慈善的名聲傳出去了,所以無數窮人蜂擁而至。
拒絕了就是偽善!
慈善成了無底洞。
還有一個新聞就更著名了,某知名藝人一生行善,可在重病死前,被他幫助過的那些孩子,只知道找他要錢,根本不關心他,就連妻子都被熊孩子孩子。
李閑云想做些能幫助別人的事,但他怕被道德綁架,更怕因此被傳出善名,導致更多的人過來,無法全部滿足下,一拒絕,就又是為富不仁。
名聲反而更糟。
這使得他頗多顧忌。
至于常團長說的那個哥哥摔了的事,更是真假都不知道。
在這個圈子里混的久了,李閑云早就知道千萬別聽他怎么說,要看他怎么做。
總之,對慈善的抵觸成了一種心理陰影,以致于李閑云姜正他們現在一聽到打著這類需要幫助的名義來提出各種要求的就特別反感。
但是這刻坐在老板椅上,李閑云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小姑娘淚汪汪的眼睛。
他喃喃道:“人要給自己找理由,總是能找到的。”
“嗯?”姜正一愣。
“我說,就像容大升的錨點論一樣,人總是很擅長為自己找借口。拒絕做些講良心的事,也是可以找到理由的。比如我們之前的經歷,我們可以說自己被傷害了感情,可以說拒絕道德綁架,可以說不想幫助不值得被幫助的人,但這不能改變一個事實……”
他看向姜正:“我們現在還沒有真正捐過一筆錢,沒有幫助過任何一個窮人。”
姜正搖頭:“公司發展也需要錢,我們也還不算真正的有錢人。”
李閑云苦笑:“公司什么時候不發展?又要多少錢才算有錢人?”
呃……
姜正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你是想幫那小姑娘一把?這到也問題不大,就是……”
李閑云搖頭:“不,規矩不能改,給他們破了例,其他人怎么辦?再說我們怎么知道那個常團長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對姜正道:“他們不是急用錢嗎?你告訴他們,可以預支部分,但錢不能少,預支的部分也要算利息。”
利息很小,關鍵是得有個規矩。
姜正皺眉:“這種團都是到處飄的,萬一跑路了呢?”
“問他們醫院在哪兒。他們既然說是團里湊錢救人,我們把錢送醫院。如果他們拒絕,直接要錢,就讓他們滾蛋。”
“這個可以。”
“讓他們別傳出去,如果傳出去,也立刻滾蛋!”
“你還是怕人道德綁架啊。你這是又當婊子又立……不對,你這明明是又想當貞節烈女,又怕立牌坊啊?”姜正疑惑。
李閑云長嘆:“世道變了。努力做個好人,但千萬別讓人知道你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