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敦煌的時候,黃沙古城依然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看似一派祥和的氣氛中摻雜著一絲風雨欲來的危險,兩人輾轉回到了外面的石窟中耐心等待,一到夜晚,城外駐扎的商隊三五成群的點起篝火喝酒跳舞,而更加明媚的火光是從城內照過來,云瀟遠遠眺望著高大的火炬,閉目感受著順風飄過來的微弱氣息,松了口氣笑道:“看來是控制住了,現在已經沒有迷藥的香味了。”
蕭千夜心神不寧轉著手里的水杯,總覺得什么地方格外違和,敦煌這么重要的地方,一整年被魔教攪得烏煙瘴氣朝廷也沒有察覺,多半京城里面還有更大的靠山在保著,到底什么人這么大勢力一手遮天?
云瀟靠著他坐下來,歪頭搭在他的肩膀上,自言自語的喃喃:“你來中原的那一年海港還是破破爛爛的,但是現在已經建的很氣派了,半個世紀的戰亂,要用半個世紀的時間來恢復,為什么還不珍惜呢?”
“王朝的覆滅,往往都是從內部開始腐爛的。”蕭千夜收回思緒抱著她的腦袋按倒在自己膝上,溫柔的低頭摸著她的臉淡淡嘆道,“攘外先安內,歷朝歷代都是如此,昆侖山這樣與世無爭的地方終究是少數嘛。”
“所以我還是很幸運的,是不是?”云瀟抬手拍了一下他的額頭,咯咯笑著,“從小被寵到大,從小就能遇見喜歡的人。”
他微一失神,勉強笑了笑沒有回話,云瀟貼到他胸口聽著心跳的聲音,問道:“這幾天傷好些了嗎?還疼不疼了?”
“沒事了。”提到這個問題,蕭千夜趕緊抓著她的肩膀認真坐直,“我真的沒事了,火種,火種你快收回去,早就和你說過不要當玩具一樣隨便拿出來!”
“真的沒事了嗎?”云瀟一臉不信的看著她,手指搭在傷口的位置微微用力,火苗“噌”的迸射了一瞬,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身體觸電般顫抖起來,緊接著劇痛讓雙手不受控制的痙攣,云瀟連忙按住他,反過來將他的頭搭在自己的雙膝上,板著臉罵道,“這也叫沒事?非得躺在床上動不了才叫有事?”
他想爭辯什么,但喉間有如火燒完全發不出聲音,云瀟趁機喋喋不休的埋怨起來,他也只能瞪著眼睛一字不漏的聽著。
桑奇是在五天后才跟著火蝴蝶的指引找到他們,將月氏秘法的傳信轉交兩人,開心的說道:“大小姐說唐姑娘已經蘇醒,讓二位放心,月氏一定會盡全力照顧好他。”
云瀟松了口氣,幻化出火蝴蝶,將敦煌的情況簡單的陳述了一遍,指著昆侖山的方向給天澈傳了口信,回頭看著墻角里閉目養神的蕭千夜:“讓師兄安排人過來接師姐吧,要是溫大小姐愿意一起回去就更好了。”
“嗯?”蕭千夜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似乎沒有聽清楚她在說什么。
桑奇臉上洋溢著亢奮的神態,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對著兩人抱拳感謝:“我帶著那兩個妖女找到姚將軍說明了情況,你們從孫大人府上找到的密信確實是出自回紇可汗之手,眼下雷公默已經被暗中控制,但是朝中局勢不明,姚將軍命令我們按兵不動,并連夜派人快馬加鞭回去向丞相大人稟明此事,希望能查清楚幕后黑手。”
云瀟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睛,她雖然是個中原人,但常年在昆侖之巔修行,幾乎沒有關心過天下政局,眼下對這些陌生的名字也完全反應不過來,還是蕭千夜提著崔修明扔到了桑奇面前,淡道:“這幾天我們審問過他,他說圣童哈金斯的接線人是一個叫‘暗鴉’的人,聽名字應該是化名,同伙之間都要用假名,說明本身的信任度并不足,安西是軍事重地,什么人會勾結魔教、回紇盯上這里?”
桑奇有些意外他對這些復雜關系的敏感,四下環視了一圈才小聲的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當朝天子其實是先帝的皇長孫,皇太子正值壯年忽然染上惡疾短短幾個月就不治身亡,沒過半年先帝也重病不起,原以為他的繼任者會在幾個精明能干的兒子中擇優挑選,然而先帝的遺詔卻是欽點了年僅十歲的皇長孫繼位,這一舉曾引起軒然大波,還是老太后出面又提點了兩位輔政大臣才平息了此事,而這兩位輔政大臣,一位是手握安西、河西的郭佑安郭丞相,另一位則是管轄著范陽、河東的皇六叔賢親王,這一晃差不多快十年了吧,兩邊勢均力敵,雖然私下里有親丞、親王兩派明爭暗斗,但沒出什么大亂子,一直以來算是相安無事和平共處了。”
蕭千夜眉峰微蹙,對一個野心勃勃的政客而言,十年的時間不長不短正好可以發展黨羽鞏固勢力,這哪里是相安無事和平共處,這根本就是準備撕破臉一決高下了吧?
然而很快他又察覺到一絲反常,安西四鎮是親丞派最重要的后援之一,想借魔教之手斬斷羽翼確實合理,但如此核心的軍事重地,自身勢力在范陽一帶的賢親王真的能將爪牙伸的這么遠?若說除掉溫兆欽還不算很難,在敵人的大本營扶持一個自己的親信應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郭丞相不可能在這么重要的崗位上老眼昏花吧?
蕭千夜下意識的轉動劍柄,理智告訴他此事背后有著難以想象的陰謀,而且京城的一切對他們這種外人都十分陌生,無權無勢之下冒然插手不僅無法得到信任,還容易被卷入派系爭斗中落得個里外不是人,雖有疑惑,此刻的他用平淡的口吻閑話家常一樣的問道:“桑奇,丞相大人手握重權,想必一定很受人尊敬吧?”
“那當然,丞相大人忠心耿耿,輔佐了三代天子,如今還是老當益壯呢!”桑奇挺直胸膛驕傲的回答,滿眼都是尊敬,“丞相大人年輕的時候曾率兵抵御過回紇入侵呢,后來雖然上了年紀,還是經常過來軍營親自指點,連溫將軍都說國家如此安定,丞相大人是那個功不可沒的人。”
蕭千夜習慣性的點了點頭,他其實很難從這些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過去中去感受桑奇的那種壯志雄心,只是看對方眼里的敬慕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而他正準備說話就看見云瀟急火燎燎的跳到了他面前,擋在他和桑奇之間搶話:“那我們先去長安吧,哈金斯是帶著轉生露去的,我們得盡快找到那批迷藥才行。”
蕭千夜眉頭緊蹙,發現云瀟正在心虛的看著他,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句“讓師兄安排人過來接師姐”的真實意思,似乎是已經看穿了他所有的想法,她瞇著眼睛換著角度振振有詞的說道:“轉生露害人不淺,不管是流入朝廷還是散落市井都是一場無妄之災,既然魔教的陰謀已經被我們撞破,那就該肅清到底,不能讓他們弄出去的迷藥禍害一方才對。”
她手指一勾散去崔修明身上包裹著的法術,對桑奇認真囑咐:“這家伙就交給你們了,這么多年他在波斯享福,只會一張嘴花言巧語欺騙愚昧的教徒,我收回火種之后,想必當年跟隨魔教西遷的崔太師也已經失去長生之力老死了,你們想辦法審訊一番,希望能為溫將軍平反,另外魔教曾在敦煌城的火炬中撒過迷藥,還好分量不是很多,你聯系一下月氏的祭司大人,應該還有徹底根治的方法,我和千夜這就啟程去京城。”
“好!”桑奇感激的緊握雙拳,眼中有控制不住的淚水縈繞眼眶,哽咽著,“溫將軍待我視如己出,可惜我出身貧寒,眼睜睜看著他被奸人陷害遇難什么也改變不了,后來我被雷公默趕出軍營,因為得罪了他沒人敢收留我,只能忍氣吞聲在客棧打雜維持生計,還好遇見你們,不僅揭穿了魔教和回紇的陰謀,還能為將軍平反!在下無以為報,若他日二位有機會再來敦煌,一定好好帶你們到處轉轉,見見敦煌的美景和風情!”
說罷他惡狠狠的抓著崔修明的頭發,看著這個一夜之間垂垂老矣的人,咬牙:“之前大小姐也用月氏秘術聯系了我,崔修明這家伙當年跟著魔教西逃,這回總算可以新仇舊恨一起算了,一會我可要好好和云家兄弟打個招呼,或許連當年云大將軍的冤屈都能一并平反了!”
云瀟頓了一瞬,心底有些感慨,一年前的冤屈或許還有沉冤昭雪的一刻,但五十年前被抹去的歷史,要如何才能重見天日?
但她終究什么也沒有說,而是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云瀟沖他咧嘴笑起,扭了扭腰擺著蹩腳的飛天舞,哈哈回道:“我剛來的時候就在城外遇到一群漂亮的舞姬,她們的衣服可漂亮了!下次來我一定好好練練跳舞,到時候你們都得來給我捧場才行!”
“好,一定!”桑奇抓著腦袋憨笑著,將崔修明綁好放在駱駝背上,這時候腳邊鉆出來一只藍色的沙狐,叼著月氏的傳信,他連忙抱起藍狐解下腳踝上的鏈子遞給兩人,“云大哥已經到京城了,他住在城東的甜品鋪子,你們帶上小藍的信物就能和他聯系上,我也得走了,拖你們的福,姚將軍將我收編了!”
“恭喜呀!說不定下次回來,你也當上大將軍了呢!”云瀟笑嘻嘻的對他抱拳,接過來手鏈戴在腕上,余光瞄了一眼陰沉著臉的蕭千夜,嘿嘿怪笑了兩聲緩解尷尬,試探性的詢問:“那……那我們現在出發去長安,不管他們自己人怎么爭搶,轉生露是魔教的東西,我必須要負責到底,你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還能說什么,鬼使神差的囑咐了桑奇幾句自己小心,然后看著一臉諂媚的云瀟無奈的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