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迸濺而出的剎那,云瀟的臉色卻比帝仲更加慘白,她呆呆看著手心里閃爍的火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動手刺傷了他,然而帝仲的神色依然冷定,只是抬手輕輕按著傷口止住了血勢,仿佛并不意外這樣的舉動,他勾起嘴角平靜無瀾的發出笑聲,看著她顫抖的雙眸譏諷的問道:“為什么不刺要害呢?這個距離下,以你的能力,一劍擊穿心臟是很輕松的事情吧,為什么失手?即使自己有危險,你也不愿意傷了他?”
“不是,不是……”她絕望的搖頭,想為自己辯解什么,喉間又是一片苦澀翻涌而出,帝仲的眼里鋒芒畢露,帶著從來沒有過的狠決按著她一動不動,“那天你就想殺我,現在還要否認嗎?”
云瀟不可置信的聽著這句話,模糊的記憶似乎隔著一層濃霧,怎么也看不清霧氣的對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帝仲搖了搖頭,手指一勾從她心口取出白玦玉環,低道:“我不想騙你了,春選結束的那天我就已經取代了他,你們在家里給白小茶過生日,你喝了長洲的果釀酒之后醉倒,是我用鏡月之鏡凝固了天征府……把你抱進了房間。”
他還沒有說完話就已經清晰的聽見了對方劇烈的心跳聲,看著胸口的起伏越來越急促,仿佛有一只手終于撕裂了眼前的迷霧,讓她呆滯的睜大眼睛看著這個憧憬、敬仰了不知多少年歲的人,眼中的光驀然消失變得死寂無比,而帝仲仍是用溫柔又冰涼的指尖輕撫著她的臉頰,將散亂的發梢撩到耳后,然后滑落到肩膀往下拉開松散的衣領,他重復著那一晚的動作,看著她低聲問道:“想起來了嗎?”
大腦轟的一聲有如驚雷炸響,她緊緊抓著衣領精神也在這一瞬徹底崩潰,無數密密麻麻的金線浮現在皮膚上,束縛著全身的力量讓她無力的癱軟下去,帝仲安靜的看著她,凌厲的目光一掃,提醒:“我綁住你不是為了讓你安分的養傷,而是因為那天晚上……你不僅一直反抗,甚至還曾聚火為劍想殺我!”
突如其來的刺激讓兩人的情緒同時爆發,云瀟掌心的火舌吞吐,掙脫金線的束縛再次凝聚成劍,帝仲的速度仍在她之上,翻掌之間古塵落入手心攪碎火光,再用力直接按住她的手腕,目光更是雪亮的如出鞘的利劍,透著讓她冷入骨髓的冰涼,有一種隱隱的哀傷,一點一點的滲透到心里面去,海面清瀲的光芒折射而出,為他籠上一層半明半昧的暗影,聲音也帶了幾分恍惚:“我有很多機會可以擁有你,甚至可以像他一樣毫不猶豫的強迫你,但我仍然希望有一天你能心甘情愿的接受我……瀟兒,現在關于你身上的火種起源我已經有了線索,你放心,你喜歡孩子,我們很快就會有孩子的。”
她的淚水早就奪眶而出,被一種說不清的情緒一瞬間扼住了心臟,痛的全身抽搐著痙攣起來,不顧一切的推開他,忍著心底翻涌的傷心質問:“為什么……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你說什么我都相信,為什么……”
他沒有回答,站起來閉眼深深的呼吸,海風吹動著白發,露出那張疲倦而憔悴的臉,云瀟呆呆看著他,他的輪廓映照著夜幕下,變得深邃又孤獨,這個人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讓她的整個人、整顆心都朝著看不見的底的深淵緩緩沉去,她的眼前晃動的是萬年前那場酣暢淋漓的戰斗,那般英姿勃發的身影,手握黑金長刀,帶著俾睨天下的驕傲,讓浮世嶼的皇鳥為他折服,也讓隱于其中的火種一見傾心。
這樣的憧憬不知持續了多久,而那個高大的身影也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她的幻想里越來越完美,直到她懵懵懂懂的以人類的身體意外誕生,記憶戛然而止,唯有那一抹追逐了千萬年的氣息銘記于心。
第一次在厭泊島上再次見到幻想里的這個人,雖然是神裂之術虛無的軀體,她依然能感覺到和萬年前一模一樣的正氣凜然,會對她溫柔的笑,晃著她的腦袋輕聲細語的叮囑,仿佛夢想和現實完美的契合,讓她受寵若驚,在之后的每一次危險里,他都會天神一般的站出來力挽狂瀾,會皺著眉頭斥責她的沖動,會無可奈何的幫她收拾殘局,但最后的最后,都會對她露出好看的微笑。
她眷戀著這種感覺,那是沉醉萬年醒不了的幻夢,是明知感情無法分割卻依然不舍放棄的貪婪,直到今天她才幡然大悟,是她同時傷害了兩個人,終于讓他們反目成仇……不可收拾。
“為什么?”帝仲重復著她問題,靜靜地凝視著她,內心似乎在痛苦的掙扎著,最終還是慢慢伸出手指溫柔地撫上了她的嘴唇堵住她的話,“因為我愛上了你,僅此而已。”
海岸邊異常的安靜,草海被風吹動的聲響被無形的力量凝滯,淡淡的光影映在帝仲的臉上,那表情仿佛藏入云中的月朦朦朧朧神秘莫測,他低著頭看著手里锃亮的黑金色古刀,內心的情緒也如潮起潮落,第一次對她敞開了心扉:“你從來都不了解我,千夜也是一樣,他明明早就看到了我的過去,還是對我一點防備都沒有,你出生在昆侖山,或許你的經歷不足以讓你對我保持戒備,他又是為什么對我如此信任?”
他忽然轉過來,在云瀟面前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就像什么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按住她的腦袋習慣性的搖晃著:“去往上天界的道路并非一帆風順,我殺了很多無辜的人,踐踏過數不清弱小的流島,這才一步一步走到了頂峰,那是你看不見的殺戮和血腥,相比起來,奚輝當年驅使座下三魔屠戮整座箴島死的人只是冰山一角罷了,就連你見過的北斗大陣在我看來也很普通,這樣的我……只有你、你們會天真的以為是好人。”
他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到達巔峰之后,日子忽然就變得索然無味,外面尋釁滋事的家伙們也無法再挑起我的興趣,或許是上天界太過無聊,在那段時間里,我隱瞞身份走過很多的地方,認識了一些品性兼優的人,那些不同國家的風俗人情,時至今日依然會讓我十分懷念,但他們無一例外在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后變得謹慎小心,甚至避諱一般的遠離我。”
“瀟兒,我出生在一個貧瘠的雪國腹地,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溫暖都是我生命里最為向往的東西,直到我意外去到終焉之境,在那里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真神之力,這樣原始的本能依然牢牢的扎在我的靈魂里,可人心真的是世間最為復雜的東西,我也曾自以為是的把他們當成朋友,試圖將我內心深處最為渴望的溫暖帶給他們,可惜最終他們都選擇了逃離,我終于明白過來,當我踏足上天界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再也成不了普通人,再也不會有普通的人生,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我所有的感情都隨之湮滅,這才有了后世傳說里,那個不喜不怒、不爭不搶、隨遇而安的帝仲。”
他輕合著眼睛,竟然不合時宜的笑了起來:“再往后日復一日的所有生活都沒有了意義,無論是裝模作樣的朋友,還是逢場作戲的女人,在我眼里都披著同一張皮,沒有任何的區別。”
他頓住了,凝視著云瀟唇角上揚出無奈的弧度,慢慢的伸手摸著她顫抖的臉頰:“我其實遇到過很多女人,漂亮的、才華橫溢的、風情萬種的,可為什么最后會敗在你這種蠢貨手里?為什么你傻乎乎的折斷骨頭來救我會讓我那么、那么的開心?”
她說不出話,腦子里清晰的浮現起那天夜里發生的一切,淚水一直止不住的往下掉落。
“從來沒有人真心對我好過。”他自言自語的接話,苦笑著、哀傷著,“知道我身份的所有人,包括上天界的同修們,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的安危,他們總是覺得我會贏的,會如往常一樣,風輕云淡的回來。”
“事情的轉變出現在蕭峭島,我撿到了一只天生殘疾的兇獸,它死纏爛打的黏著我,我只能把它帶在了身邊,它很煩人,我去殺只小小的魔物,它都要緊張的跟著我,明明一次忙也沒有幫上,每次都要嘚瑟的朝我炫耀……”話音未落,帝仲再次看向云瀟,面色有所緩和,語調也輕快了起來:“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除了那只蠢貨只有你沒有遠離我,像它一樣傻乎乎的黏上來,在自己的幻想里把我變成了最為完美的存在,我真想永遠保持著這幅高大的形象,可你越來越多的出現在我身邊,讓那些消失的感情也一點點回來了。”
帝仲揚了揚嘴角,按著受傷的肩膀站起來,手指的關節已經被握得發白:“千夜一開始對我是有戒備的,他一直在提防著被我奪下意識,可是慢慢的,他對我的感情也發生了變化,甚至可以在你遇險的時候放心讓我去救,他明知道我喜歡你,還總是一次又一次的給我機會,因為他和你一樣,對我近乎毫無原則的相信。”
“我不討厭他,甚至很喜歡他,所以我曾想過把你交給他,我知道他會愛你,可是他身上的負擔和責任太多了,你喜歡那種有擔當的男人是嗎?可這樣的人能保護好國家,能保護好人民,唯獨保護不了你!
“而你也和他一樣,一次又一次的給我機會……”他呢喃著,恍若失神,忽然眼眸鋒芒而尖銳的望過來,“如果你也想像當初那些人一樣遠離我,那就離得遠遠的,不要關心我的死活。”
云瀟哽咽了一剎,忽然感到身體的束縛松了下來,金線從骨骼處脫落,一根根的掉落在了地上,她驚訝又不可置信的伸手摸了摸,又聽見耳邊冷入心扉的低吟:“之前我和你說過,人心總是不知足的,越是對一個人好,他就會越貪婪的索取更多,一開始我只想得到你的心,但是現在,你的一切我都想得到,你想殺我是嗎?來,我給你這個機會,殺了我,你就能把他救回來,否則還是那句話,從今往后,他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她抬起頭,看見的是古塵鋒芒的刀尖直勾勾的指向她的眼睛,那樣刺目的光澤讓她顫抖的往后退去,但帝仲沒有再給她猶豫的時間,長刀砍落的同時,火焰從掌下凝聚成劍,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的劍會指向最為愛戴的人,更未想過他手里的刀會以更加兇狠的方式回擊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