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快就進入了高潮,燈紅酒綠之下,人聲鼎沸的會場彌漫起一層白蒙蒙的霧氣,燈籠的光暈映入其中,讓原本清澈的夜幕變得迷離,帝仲心神不寧的握著手里的酒杯,為了防止這幅不勝酒力的身體再次莫名其妙的倒下去,每次入口之前他都會悄悄的將酒替換成清水,但即使如此,周圍越來越濃郁的酒香味還是讓他產生了劇烈的排斥,面容也漸漸微醺起來。
司天元帥匆忙的找到他說了今夜的計劃之后就再次離開,可是直到現在,他既沒有看到元帥的身影,也沒等到云瀟回來。
那家伙……不會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這個想法一出現在腦子里,帝仲就坐如針扎一秒都安靜不下來,天氣有些過于悶熱了,明明能感覺到微風持續不斷的吹入,眼前的朦朧光影卻不散反聚,他微微蹙眉不動聲色的凝視著前方,倏然發現空氣里似乎漂浮著肉眼可見的塵埃,伴隨著舞姬們揮舞起水袖,流光溢彩的華服下,有更多微小的碎片閃閃爍爍。
像一張網正在慢慢收攏,卻讓他一時無法分辨誰是撒網人,誰又是被網住的獵物。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酒杯,發現清水呈現出珍珠一般璀璨的色澤,分外誘人。
“哼……”帝仲輕聲冷哼,已經看出來這些塵埃似乎是極樂珠的粉末,他不動聲色的攪動著帝都城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無形的神力鋒芒如刀,如一場看不見的吞噬,將空氣里的毒物直接融解。
再看會場的核心區域,這種危機四伏各懷鬼胎的晚宴,天尊帝竟然還是不顧風險親自來了,這個年輕的君王雖然行事作風冷酷果斷,但在這方面倒是有點膽魄,會從容的放下身段和自己的臣民共慶良宵,他接過群臣的敬酒,酒量倒是比想象中強上許多,公孫晏在旁陪坐,像一尊財神爺,吸引了無數有心之人明里暗里的湊過去,想要借機套個近乎。
萬幸的是蕭千夜這家伙不善社交,這么魚龍混雜的場合竟也沒多少人過來給他敬酒,倒是陰差陽錯幫他省了不少事,轉眼一曲盡,臺下爆發出雷鳴般熱烈的掌聲,帝仲被吵得心煩意亂,左右四顧仍是不見云瀟回來,擔心之下,他沾著清水在桌面上輕輕一勾,點蒼穹之術幻化出帝都城的輪廓,腳下的土地微微一震,沉睡的靈體被他驚醒,尋著氣息找尋起來。
然后,他的目光劇烈的收縮,被點蒼穹之術上某個畫面驚得豁然站起,一瞬間古塵從掌心滑落,墜入手中被他緊緊握住。
“千夜?”葉卓凡被身邊人的反應嚇了一跳,趕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問道,“你不會又喝醉了吧,要不要緊?不行的話我讓樓主給你開個房間休息一會……”
話音未落,他頭也不回的沖出了夜宴的會場,留下尷尬葉卓凡快速找了個借口忽悠過去,好在醉眼朦朧的賓客此時正在興頭上,很快又各自湊在一起愉快的暢談起來。天尊帝繼續喝著手里的酒,余光瞥見玉扳指上的白光閃爍了一下,屋檐下停留的綠色冥蝶也借著夜幕緊跟了過去。
此時此刻,云瀟在水井里筋疲力盡的抱著阿瑩不敢松手,五月的帝都雖然氣候開始轉熱,可大晚上泡在冰涼的井水里還是一分一秒極迅速的消耗著她的力量,她倒是能一直保持著清醒喋喋不休的說話,但阿瑩的狀態已是顯而易見的快要支撐不住,她只能盡可能的抱緊阿瑩,讓她緊貼著自己頹靡的火種傳遞溫暖,周圍一片死寂,井口壓了一塊巨石,還用特殊的法術封閉了聲音,無論她怎么呼喊都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阿瑩,阿瑩!你別睡啊,你和我說話,快和我說話!”云瀟搖晃著神志不清的阿瑩,一只手還必須死死抓住潮濕冰冷的井壁才能讓兩人不下沉,怎么辦?云瀟急的眼淚都在打轉,現在她全身都被帝仲用金線之術束縛著,不要說背著個中了軟骨毒的阿瑩爬出去,就算是以靈力幻化一只火蝴蝶傳信都做不到,那個家伙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好端端的為什么非得把她綁了才行!
現在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她身負火種肯定死不了,難道要被困在一口井里,不死不活的等著救援?
更重要的是最為關鍵的信息還沒有送到鏡閣手里,毒販這種亡命之徒,只要抓到都是死罪,所以一旦他們露了馬腳就必須一網打盡,否則必是魚死網破,兩敗俱傷!
“救命……救命啊!”絕望之下,她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無助的喊著,阿瑩在她肩頭輕輕咳了一聲,仿佛最后一絲力氣也被冰冷耗盡,她撐著僅剩的意識想要松開云瀟,云瀟立馬死死拽住她不放,罵道,“你不要亂動,我不會拋下你的,你撐住,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們的,真的!真的我不騙你!”
阿瑩神思游離的苦笑了一下,感覺云瀟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這個時辰外面肯定還在熱鬧的舉辦夜宴吧,今晚是陛下的鴻門宴,目的就是要將越演越烈的極樂珠一事徹底的掐斷傳播,他那樣性格手段的人,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功虧一簣的過來找她們?云瀟本就是皇鳥的后裔,有著不死不滅的火種,她一定能平安的離開這里,至于自己……只希望多少能幫上一點忙,不枉“國母”之稱。
“阿瑩!阿瑩!”云瀟驚恐的叫著她,火種的溫度太低了,她們已經在井里泡了幾個時辰,再這么下去,最多一刻鐘她就真的會出事!
“阿瑩……阿瑩!”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云瀟緊緊抱著昏死過去的阿瑩,努力沿著布滿青苔的井壁晚上爬了爬,然后指甲一翻,咔嚓一聲的劇痛讓她失去平衡再次砸入水中,她嗆了一口水,一把拉住下沉的阿瑩重新背到肩上,就在她努力安慰自己鎮定情緒之時,忽然頭頂悠然的照進來一束白光,瞬間有清新的空氣撲鼻而來,她木訥的抬頭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身體輕飄飄的,在回神之際,她被人抱著放到了平地上,帝仲一臉蒼白的望著她,搖晃著她的肩膀,語氣都因為緊張而走了調,“瀟兒,瀟兒?”
云瀟呆若木雞的看著他,好一會才驚呼脫口朝著阿瑩撲了過去,她顫巍巍的探了一下鼻息,在確認她還活著之后自己的眼淚更是控制不住嘩嘩嘩的一直掉落,帝仲哪里還顧得上躺著一動不動的阿瑩,他抓著云瀟的肩膀強迫她轉過來,抬手試探了一下心口的傷,問道:“你有沒有事?怎么好好的被人扔到井里去了?”
云瀟抹著眼淚,冰冷的井水還掛在她的發梢上,如一根刺骨的冰錐刺的他眼里心里劇痛無比,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激烈的情緒即將掙脫他的控制,帝仲緊咬牙關硬生生將其壓了回去,云瀟抱著阿瑩想用火種幫她取暖,故作鎮定的擦去臉上的水,強忍著哭腔說道:“我沒事我沒事,我本來就出不了事,很快就會恢復的,你先救她,井里面太冷了,她快撐不住,還有、還有那個什么永樂王,一品紅是他的情人,他才是極樂珠的主使……”
“你不要管別人的死活了!要不是有這團火,你現在已經被淹死在井底了!先關心一下自己行不行?”仿佛被她的話激怒,帝仲失控的吼了一聲,腦子亂成一片,他臉上一片嚴寒,眼底的陰霾已經泄露了他此時內心的憤怒,這么似曾相識的一幕,好像在厭泊島上她握著骨劍對他強顏歡笑……原來那樣的溫柔,并不是只為了他一人。
忽如其來的失落,讓他整個人靜默的站著,哀傷的看著云瀟。
她被吼得一哆嗦,委屈的抿著唇不敢說話,帝仲的眼里有心疼有懊悔,慢慢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快速穩住了阿瑩的心脈,柔聲問道:“你沒事吧?”
“嗯……”云瀟低著頭,小聲回答。
“別怕,沒事了。”他也跟著低下頭去,心里泛起了微瀾。
很快幽綠的冥蝶帶著蕭奕白匆忙趕來,連一直到處找尋二人下落的司天元帥也一起跑了過來,他震驚失措的看著眼前狼狽的兩個女人,沒等他詢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帝仲脫下外衣披在云瀟身上,冷靜簡短的陳述了她剛才說的話,司天一聽還有隱情立馬就知道情況不妙,但帝仲微微抬眼,僅用目光就阻攔了他準備折返的腳步,淡淡說道:“你們送皇后先去丹真宮,極樂珠的事情我來處理。”
蕭奕白捏合著手心,已經利用分魂大法將一切轉告明溪,他謹慎的望著帝仲,問道:“你想怎么辦?”
帝仲的目光很危險,但語氣很冷定:“我本來并不想動手,畢竟你們人類的規矩繁雜,萬一搞砸了對我也沒好處,但是……但是他們竟然敢把瀟兒扔到井里,那是他們自己不知好歹想送死,怪不了我多管閑事了。”
他走上前將云瀟攔腰抱起來,悄然加重了金線之術的束縛力度,帶著她一起往夜宴會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