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仲微笑著走過去,那樣沉靜的眼神只要一瞬間就讓蕭奕白感覺出了差別,他淡淡望著紫藤花瓣,問道:“這朵花有什么問題嗎?”
蕭奕白心領神會,也不和他裝模作樣直言不諱的說道:“花上殘留的法術是鏡月之鏡,昨天夜里應該有那么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是空缺的,前一秒還一起在院中喝酒談心,后一秒你們忽然就不見了,你說她醉了回房休息去了,明明是個很牽強的理由,可是連我在內的所有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直到剛才我在院中看到了紫藤花瓣,這才發現上面殘留的鏡月之鏡,如此神不知鬼不覺的感知干擾,我弟弟一定做不到。”
“過了一晚上才發現已經很不錯了,我其實以為不會被你察覺到呢。”帝仲彎腰撿起地上的花瓣,指尖輕輕蕩起靈力將殘留的法術痕跡徹底抹去,沒等蕭奕白開口問什么,他就主動把之前是措辭原封不動的又陳訴了一遍,然而蕭奕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眼里沒有絲毫的情緒起伏,而是眼珠微斜望向一旁的房間,壓低聲音,“這是您剛才和她說的話吧,她難道一點也沒有懷疑?”
帝仲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略帶神秘的笑容,看的蕭奕白背后一陣凜然,強忍著憤怒質問:“您覺得她是真的那么好騙,還只是對您毫無保留的信任?”
話音未落,蕭奕白就清楚的感覺到了一束危險的目光鋒芒雪亮的落在自己肩頭,他輕輕撫摸著手里的花瓣,然后微微用力直接將其碾成粉末隨手撒開,看似冷定的回道:“只要是我說的,都是真的。”
蕭奕白沒有回話,對方也毫不猶豫的扭頭而去,一直到帝仲的背影消失在視野里,他才緊張的走過去敲門,云瀟已經起床了,她正整理著干凈的衣服和毛巾,見他來了趕忙探了個腦袋過來,笑吟吟的抬手打了個招呼:“大哥不會也是才睡醒吧?這天熱的好快,我正準備出去喊上小茶她們一起找個浴池泡泡澡呢。”
蕭奕白的目光看似不經意在她身上掠過,雖有擔心,面上還是要保持著微笑問道:“果釀的后勁蠻大的,你……你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云瀟擦著額頭的汗,看著臉色倒也正常,點頭:“我挺好的,沒事。”
蕭奕白不敢多問,躊躇幾許才低聲問道:“弟妹,千夜的事情……”
“我知道了。”云瀟仿佛沒有什么驚訝,更多的則是一種擔心,小聲嘀咕,“他告訴我了,千夜在和重嵐苦戰之后受了傷,現在他全身的骨骼都是松散的,五臟六腑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這么重的傷總是死撐著不肯好好休息,所以他才強行出了手,不過大哥你放心吧,千夜肯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蕭奕白心里微微一動,被這樣清澈明朗的回答驚了一瞬,苦笑著點了一下頭,囑咐她小心。
正如帝仲信誓旦旦說出的那句話,云瀟對他如此的信任,當真是無論說什么她都不會有絲毫的懷疑,但越是這么赤誠的信賴,越會在真相大白的那天徹底崩盤吧?
已經快要下午了,帝仲這個時辰才剛到軍閣,一進門就看到副將慕西昭著急的左右踱步,抬眼看見他就像看見救命的稻草大步跑過來,松了口氣匯報道:“少閣主您可算來了,今天一大早四大境的各位將軍、教官,還有各大學堂的講師代表就過來了,原本我該早點去請您過來的,不過司天元帥說您昨夜喝醉了可能一時半會醒不了,就讓我在這等著了,您快進去吧,春選才結束,都等著您安排呢。”
帝仲不動聲色的點頭,一邊快速回憶了一下以前蕭千夜做的事情,一邊淡定的坐到屬于他的位置上,桌上已經整齊的陳列好了四大境十支軍隊的具體劃分,從所屬正將到副將、隊長都清楚的一目了然,如今軍閣的規模相比起五年前擴招了數倍,各隊的人員都有明顯的增加,人多是非就多,遲早會有新的斗爭出現,若是再想像從前那樣什么事都盡忠盡責、親力親為的處理,只怕是要忙得一天時間也抽不出來去陪她了。
一想到這些事情,帝仲就不想再看那些堆積如山的卷宗,但是轉而又想到云瀟口中的“無所事事”,他清咳一聲強迫自己靜下心來又認真翻了翻,這應該是春選之后針對新入伍戰士的集訓安排,會根據四大境的地理環境和所屬異獸軍團的特性有針對性的制定計劃,為此,墨閣專程挑選了五位經驗豐富的教官負責新兵的第一次集訓,如果集訓中被認定為不合格,還會被遣返回原有的學堂重修,對應的講師也會因此受到責罰。
帝仲若有所思的往旁邊看了一眼,禁軍合并之后,負責帝都城治安的教官就是沙翰飛,這個人曾因得罪高成川而被免職,是幾年前才重新得到了重用,是個嫉惡如仇又非常有責任感的男人。
忽然,一個古怪的念頭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已經鬼使神差的問出了口:“沙教官,我想安排一個人協助您指點今年新兵的集訓……”
這句話還沒說完,帝仲尷尬的咧了一下嘴,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沙翰飛好奇的看著他意猶未盡的表情,問道:“這倒是稀奇了,你親自推薦的人,到底何方神圣?”
“嗯……這個嘛。”他欲言又止的頓了頓,忽如其來的笑容仿佛高山流水,隱隱的浮動著清澈的光影,讓所有人都微微一驚,同時感到了一股莫名的違和感,帝仲并未注意到周圍的目光變得詫異起來,滿腦子都是剛才云瀟那副兩眼冒光摩拳擦掌的興奮模樣,不顧世俗規矩的說道,“是……我家夫人,云瀟。”
沙翰飛原本還期待的臉龐一秒就僵硬了下去,好半天他才和周圍的其他教官互換了一眼神色,鎮定自若的道:“少閣主再怎么寵她,也要看一看場合吧?她是個女人。”
帝仲抬眼寸步不讓的和沙教官針鋒相對,心里有些不痛快,冷道:“她的劍術不比男人差,我甚至可以說這次春選入伍的男人沒有人能贏她。”
“那也不行,她是女人。”沙翰飛古板的反駁,一點也不在意對方是自己的頂頭長官,繼續振振有詞的說道,“我不是懷疑她的實力,她是昆侖山的女劍仙,又是傳說中浮世嶼的皇鳥血脈,我自然相信她的實力比飛垣大多數男人都更強,但規矩就是規矩,尊夫人性格活動開朗惹人喜歡,您放心把她扔到全是年輕小伙子的軍營里,攪亂軍心嗎?”
“攪亂軍心?”帝仲冷漠的重復這四個字,嘴角勾出一抹鋒利的笑,“一個女人就能攪亂軍心?那你們這群教官、講師還有將軍,全部都該拖出去砍了。”
沙翰飛的眼中掠過了一絲驚訝之色,隨后又化為了淡淡的笑意,帝仲略帶鄙夷的看了他們一眼,繼續說道:“不知各位近些年可有和異族人打過交道,又了解他們多少?很久很久以前,當三軍都還沒有正式編隊的時候,異族人就有自己的獵魔組織,橫跨四大境,從雪原到沙漠,從綠洲到海洋,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而這其中不乏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人,若說這些人你們不認識,那有一個你們一定認識……”
他的聲音忽然高起,很明顯地帶了幾分嚴厲:“溫儀是飛垣初代獵魔人,她哪里比男人差了?”
眾人目瞪口呆的啞然失色,溫儀……溫儀可是先皇后的閨名,他怎么能這么不顧禮節肆無忌憚的說出來?
帝仲似乎并未注意到這些細節,想起初見面時候那樣英姿勃發的女獵魔人,露出些許敬佩的目光,自言自語的喃喃:“既然是劫后余生,有些頑固的理念是否也應該拋棄了?”
“少閣主……”葉卓凡心驚肉跳的打斷他,總覺得這個人今天的言行舉止極為奇怪,他尷尬的對著對面的教官和講師們抱了一下拳,小聲提醒,“少閣主,軍閣不允許女人入伍,這規矩還是您以前自己定下的,那年三郡主報名秋選也是您親自趕下來的,您不會忘了吧?”
帝仲僵硬的扭頭看著葉卓凡,想起來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他煩躁的用手指敲擊著桌面,原本他也只是一時興起想滿足一下那家伙“女將軍”的美夢,萬萬沒想到軍閣還有這種規定,果然人類繁縟的法律法規實在讓人掃興,但是既然提起來這個話題,沙翰飛眉峰一挑,換了個說辭:“雖然不能讓你這么寵著尊夫人,我倒是有一個差不多的提議,這幾年陛下宅心仁厚,在四大境開設了八十多家學堂,但據我所知這些學堂基本是招收的男學員,課程也多以刀劍、騎射的武學為主,對于女孩子嘛,除了家境殷實的可以私下請老師,大多數的女人還是沒有機會學知識。”
“沙教官的意思是……”他若有所思的問話,沙翰飛站起來拱手行禮,繼續說道,“眼下碎裂之災造成的破壞已經逐漸恢復,城市也在一點點重回正軌,既然陛下愿意在四大境為平民學子敞開大門,何不好事做到底,也為這些天生柔弱的女人另開學堂,且不說要不要學些功夫防身,讀書識字總歸沒什么壞處吧,如果真的能建成,到時候還希望尊夫人能賞臉教一教她們。”
帝仲刮目相看的望著他,沒想到這種為女人爭取利益的事情,竟然會從眼前這個一身健碩肌肉,皮膚黝黑、外貌粗獷豪放的老男人口中條理清楚的說出來,一時來了興致,他好奇的追問:“沙教官既然有如此善心,為何不直接和墨閣提出?”
沙翰飛是個直言直語的人,立刻從鼻腔發出一聲不屑一顧的冷哼,嘲諷道:“因為鏡閣不愿意,說是國庫吃緊,暫時騰不出這筆錢,那群家伙隨便哪里省一點錢下來就夠給女人們開一間學堂了,該省的地方不省,不該省的地方往死里摳門,少閣主和晏公子的關系似乎還可以吧,要不找個機會您去跟他談談?”
帝仲淡淡笑著,公孫晏雖然看著是個大手大腳的公子哥,但在管錢這種事上,說他是個鐵公雞倒也沒什么毛病。
“好,一會我找他聊聊。”帝仲隨口答應下來,也沒多想這背后會有什么困難,繼續翻看起桌上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