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瑯抬起頭,望著云瀟的眼睛里是一種沉穩而堅忍的光,他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年歲,只是眉眼之間那些淡泊寧靜,既讓她感到心安,又讓她莫名緊張,他是在短短數秒之后就重新低下了頭,宛如一個恭敬的臣子,但一開口,雖然用的是最為輕緩的口氣,云瀟還是立刻就察覺到一種難以言表的距離感,不似飛鳶、飛渡般和藹,飛瑯慢慢的說道:“殿下在外流失多年,如今終于得以歸來,是浮世嶼之幸,屬下會盡心盡力輔佐您,但愿您能擔起澈皇遺愿,守護我族,永遠自由,長治久安。”
說完他往后退了一步,抽出腰間的長劍抵在額心,閉著眼默默禱告了什么之后,沖著云瀟微微一笑:“聽聞殿下年幼之時曾在昆侖山學習,其實屬下曾在數百年前偶然路過那里,和當年的掌門也有過一面之緣,知道那是以劍術修行為主,輔之陣法、醫術、占星的門派,殿下流失在外沒有誤入歧途就是不幸中的萬幸,還能得到昆侖山的指點,想必武學方面應該也頗有建樹,屬下斗膽,想邀請殿下比試一二,還請殿下賜教!”
云瀟心中吃驚,這哪里是邀戰,這分明是想要借機試探她!
周圍一片嘩然,連另一旁的飛鳶也情不自禁的簇起了眉頭,蕭千夜微有不快,冷言問道:“他看起來威風凜凜,像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怎么說話如此拐彎抹角?他是覺得阿瀟配不上浮世嶼的皇,有意刁難?”
“那倒也不至于。”飛鳶矢口否認,認真的反駁,“飛瑯雖然不茍言笑,但一直對浮世嶼盡忠盡責,澈皇去世之時,雙子皆因私事耽誤遲遲未歸,可能心里多少有點芥蒂,但他不會刻意刁難,我猜他只是單純的想試一試瀟兒的實力吧,畢竟天生的力量,也需要后天的努力才能更強。”
“哼。”他目光緊鎖,下意識的握緊古塵,仿佛有一口怒氣憋不住要爆發,嚇得飛鳶連使眼色急道,“你可別沖動,要是被發現,不僅你會被趕出去,我也會被阿瑯罵的!”
蕭千夜松了松手指,按捺住情緒繼續看過去,云瀟深吸一口氣,點頭應戰,所有的鳥兒都飛向蒼木的枝頭,將水面留給兩人。
蕭千夜也被飛鳶拉著往更遠的地方躲避,但他看著兩人手心同時抽出的火焰長劍,不解的問道:“他怎么可能是阿瀟的對手,火種的力量有天囊之別。”
“那可不一定!”飛鳶笑呵呵的眨眼,解釋,“之前我就和你說了嘛,我族天性好戰,切磋比武是常有的事,但是同族之間會默契的不使用火種的能力,否則就變的無休無止,根本分不出勝負,況且瀟兒還很年幼,阿瑯可是溯皇時代的,到底什么結果,還真的不好說。”
兩人談話之間,飛瑯已經主動出擊,他果然只是將火焰凝聚成劍之后就再未使用火種的力量,但劍路鋒芒,相比昆侖山的劍法也絲毫不遜色,云瀟大跳避開火舌,翻手就是七轉劍式連續擊出,水天一色的地面被撩起數道水刺,飛瑯不慌不慌的避開,長劍如梭刺過間隙,隨即挑起更強的水柱逼著云瀟再度扭動手腕,水被劍風擊入高空,在七轉劍式的影響下如流星般砸落下來。
飛瑯的眼中游刃有余,似乎是早就見識過這種來自昆侖山的劍術,他鬼魅般位移,腳步一晃瞬時抵達云瀟身旁,她微微一驚,超乎普通神鳥族的本能讓她在這一刻精準的側身避過砍來的長劍,同時七轉劍式的第一式“劍心”快速穩住身體,隨后手腕繼續轉動,無數“劍魂”從天而降,遮天蔽日阻絕了飛瑯的視線。
飛瑯冷靜的后退,在此同時,云瀟的身邊聚集起無數火色的光劍,七轉劍式第六式“劍訣”正在圍繞她緩緩旋轉,宛如一張精密編織的網,讓飛瑯手下的所有劍路都被硬生生切斷進攻的路,她沉吸一口氣,知道自己只是憑借皇鳥的本能才勉強躲避了對方的攻勢,此時更是一秒也不敢大意保持著最高的警惕嚴陣以待盯著飛瑯的一舉一動。
飛瑯默默看著她,手中也悄然提升了力道,他見過昆侖的七轉劍式,也知道這種看似基礎的東西從不同人手里出招會有非常巨大的差別,而最后一式“劍零”,就是在劍訣的基礎上才可以施展。
飛渡回來的時候,自己曾向他詢問過雙子的狀態,當時那個素來嘻嘻哈哈一點不靠譜的家伙只用了“湊合”兩個字隨便將幼子的情況一笑而過,后來浮世嶼遇險,澈皇受困于兩境交界,即使是他們這種修行數萬年的神鳥都被巨大的氣流阻隔在外,明明雙子都在不久前回歸過,偏偏都為了一己之私留在了異國他鄉,這才導致澈皇孤立無援被迫引爆火種來維護浮世嶼最后的安寧!
眼前這個所謂的新一代皇鳥,她甚至可以為了救一個男人舍棄火種!那是關系全族存亡的東西,竟然可以毫不猶豫的放棄!
想起這些事情,飛瑯情不自禁的咬住嘴唇,五年的殊死抵抗,魔化的墟海大軍如雨后春筍不停的冒出來,就算是擁有不死不滅的永生之火,疼痛的感覺也不會因此減少分毫,如今浮世嶼的鳳闕之內,依然有許多同族們被天生克制的龍血重創,他們的自愈速度極為緩慢,讓原本就數量稀少的神鳥族雪上加霜,但即使如此,因漫長的永生而喪失了世間一切興趣的同族們這次卻沒有一人選擇求死,所有人都在為了家園的未來而努力戰斗,唯有高高在上的皇,杳無音信。
當年澈皇將雙子故意遺失在外的惡果,終于在萬年后的今天帶著浮世嶼險些走向滅亡。
她回來的時候自己還在外圍攔截突襲的蛟龍,等他折返之時,她又去了云泥島,他和新的皇鳥擦肩而過,一直都在心底默默勾勒著她的模樣、她的性子,直到今天他帶著最后一批戰士凱旋而歸,他終于在點燃蒼木的火樹銀花下見到了傳說中的新任皇鳥——一個清麗無雙,有著清澈的眼眸和溫暖的微笑,卻被上天界篡改了記憶,根本不清楚自己過去的小姑娘。
飛瑯深吸一口氣,再次微微提劍,火舌吞吞吐吐,仿佛某種決然一閃而逝——他經歷過溯皇為了摯友而放棄生命,也經歷過澈皇一時任性導致的惡果,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再看見類似的悲劇在第三任皇鳥身上重演,不論她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失去了那段記憶,但她不記得那個男人或許是一件好事,只有這樣,她才會安心留下來,和浮世嶼共進退。
云瀟也注意到了他手里的劍,雖然沒有使用火種的力量,但明度已經悄然提升,果不其然,飛瑯重新調整了姿勢再度朝她擊來,這幾劍的力道是顯而易見的兇狠,兩柄火焰之劍撞擊在一起之時都會讓周圍火花四濺,她雖然是昆侖弟子,但在劍術這方面實在算不上什么高手,幾番連續重擊之下,腳步已然失去平衡跌跌撞撞的往后仰倒,飛瑯沉著臉,一點喘息之機也不想留給她,再抬手,云瀟手中的火焰赫然熄滅!
云瀟詫然松手,后退了一步,火焰光芒就在這瞬間吞回一尺,飛瑯也隨即后退。
連她自己也吃了一驚,這次蘇醒之后,她曾從飛渡口中聽過“飛瑯”的名字,說浮世嶼如果和人類一樣有著官銜等級之分的話,飛瑯一定也是人人敬仰的常勝將軍,她對這個同族充滿了好奇,但萬萬沒想到,第一次見面,對方不僅直言不諱的挑戰她,甚至能直接熄滅她手里的火焰長劍!
是試探嗎……他該清楚火種之間的天囊之別不是依靠修行可以彌補的,為何還要如此咄咄逼人,仿佛只是為了給她一個下馬威?
“殿下。”下一刻,飛瑯熄滅了自己手下的劍,重新在她面前單膝跪地,依然是一手放在胸口,一手輕輕的牽住她,在手背上微微吻了一下,云瀟一動不動,這個吻是冰涼的,沒有一點神鳥族應該有的溫暖,但她卻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敵意,反而是如慈愛的長輩般讓她情不自禁的卸去剛才那些復雜的念頭,只是低著頭靜靜看著他。
他感覺到那束目光,倏然抬頭,四目相對的數秒手,揚唇一笑:“殿下的劍術還有待提升,但屬下愿意陪伴您成長,直到您能擔起重任,不負澈皇信賴。”
云瀟遲疑了一瞬,沒有回話,只覺對方眼神亮得可怕,充滿了悲哀又隱含著希望,她忽然明白過來,喉間一片酸楚——原來他大費周章的演著一出,只是為了將她永遠的留下來。
為什么呢……她已經幫姐姐力挽狂瀾拯救了飛垣的危機,她根本沒有理由再次離開浮世嶼。
腦子里又出現奇怪的空白,被無數稀稀散散的碎片填補,讓她微顯難受的按了一下額頭,一陣頭暈目眩。
就在此時,飛瑯上前扶住了她,再開口,語調變得溫柔如水,一雙眼睛微笑的看著她,低道:“殿下不勝酒力,這會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吧,我帶您回去鳳闕深處休息。”
“可是……慶功宴……”云瀟掙扎了一下,被他按住之后竟然完全動不了,飛瑯掃了一眼旁邊咧著嘴冷汗都嚇出來的飛渡和靈霜,又看了看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鳳姬,最后轉過來擋住云瀟的視線,不容拒絕的重復道,“您昏迷了整整五年,別和這群家伙胡鬧了,我帶您回去鳳闕深處休息。”
話音未落,飛瑯的原身一瞬掠過火樹銀花,消失在蕭千夜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