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第四十五回  應伯爵勸當銅鑼  李瓶兒解衣銀姐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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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應伯爵勸當銅鑼  李瓶兒解衣銀姐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0日  作者:蘭陵笑笑生  分類: 歷史 | 經典 | 蘭陵笑笑生 | 金瓶梅 
第四十五回應伯爵勸當銅鑼李瓶兒解衣銀姐

詞曰:

徘徊。相期酒會,三千朱履,十二金釵。雅俗熙熙,下車成宴盡春臺。好雍容、東山妓女,堪笑傲、北海樽壘。且追陪。鳳池歸去,那更重來!

話說西門慶因放假沒往衙門里去,早晨起來,前廳看著,差玳安送兩張桌面與喬家去。一張與喬五太太,一張與喬大戶娘子,俱有高頂方糖、時鮮樹果之類。喬五太太賞了兩方手帕、三錢銀子,喬大戶娘子是一匹青絹,俱不必細說。

原來應伯爵自從與西門慶作別,趕到黃四家。黃四又早夥中封下十兩銀子謝他:大官人吩咐教俺過節去,口氣只是搗那五百兩銀子文書的情。你我錢糧拿甚么支持?應伯爵道:你如今還得多少才夠?黃四道:李三哥他不知道,只要靠著問那內臣借,一般也是五分行利。不如這里借著衙門中勢力兒,就是上下使用也省些。如今我算再借出五十個銀子來,把一千兩合用,就是每月也好認利錢。應伯爵聽了,低了低頭兒,說道:不打緊。假若我替你說成了,你夥計六人怎生謝我?黃四道:我對李三說,夥中再送五兩銀子與你。伯爵道:休說五兩的話。要我手段,五兩銀子要不了你的,我只消一言,替你每巧一巧兒,就在里頭了。今日俺房下往他家吃酒,我且不去。明日他請俺們晚夕賞燈,你兩個明日絕早買四樣好下飯,再著上一壇金華酒。不要叫唱的,他家里有李桂兒、吳銀兒,還沒去哩!你院里叫上六個吹打的,等我領著送了去。他就要請你兩個坐,我在旁邊,只消一言半句,管情就替你說成了。找出五百兩銀子來,共搗一千兩文書,一個月滿破認他三十兩銀子,那里不去了,只當你包了一個月老婆了。常言道:秀才無假漆無真。進錢糧之時,香里頭多放些木頭,蠟里頭多摻些柏油,那里查帳去?不圖打魚,只圖混水,借著他這名聲兒,才好行事。于是計議己定。到次日,李三、黃四果然買了酒禮,伯爵領著兩個小廝,抬送到西門慶家來。

西門慶正在前廳打發桌面,只見伯爵來到,作了揖,道及:昨日房下在這里打攪,回家晚了。西門慶道:我昨日周南軒那里吃酒,回家也有一更天氣,也不曾見的新親戚,老早就去了。今早衙門中放假,也沒去。說畢坐下,伯爵就喚李錦:你把禮抬進來。不一時,兩個抬進儀門里放下。伯爵道:李三哥、黃四哥再三對我說,受你大恩,節間沒甚么,買了些微禮來,孝順你賞人。只見兩個小廝向前磕頭。西門慶道:你們又送這禮來做甚么?我也不好受的,還教他抬回去。伯爵道:哥,你不受他的,這一抬出去,就丑死了。他還要叫唱的來伏侍,是我阻住他了,只叫了六名吹打的在外邊伺候。西門慶向伯爵道:他既叫將來了,莫不又打發他?不如請他兩個來坐坐罷。伯爵得不的一聲兒,即叫過李錦來,吩咐:到家對你爹說:老爹收了禮了,這里不著人請去了,叫你爹同黃四爹早來這里坐坐。那李錦應諾下去。須臾,收進禮去。令玳安封二錢銀子賞他,磕頭去了。六名吹打的下邊伺候。

少頃,棋童兒拿茶來,西門慶陪伯爵吃了茶,就讓伯爵西廂房里坐。因問伯爵:你今日沒會謝子純?伯爵道:我早晨起來時,李三就到我那里,看著打發了禮來,誰得閑去會他?西門慶即使棋童兒:快請你謝爹去!不一時,書童兒放桌兒擺飯,兩個同吃了飯,收了家伙去。西門慶就與伯爵兩個賭酒兒打雙陸。伯爵趁謝希大未來,乘先問西門慶道:哥,明日找與李智、黃四多少銀子?西門慶道:把舊文書收了,另搗五百兩銀子文書就是了。伯爵道:這等也罷了。哥,你不如找足了一千兩,到明日也好認利錢。我又一句話,那金子你用不著,還算一百五十兩與他,再找不多兒了。西門慶聽罷,道:你也說的是。我明日再找三百五十兩與他罷,改一千兩銀子文書就是了,省的金子放在家,也只是閑著。

兩個正打雙陸,忽見玳安兒來說道:賁四拿了一座大螺鈿大理石屏鳳、兩架銅鑼銅鼓連鐺兒,說是白皇親家的,要當三十兩銀子,爹當與他不當?西門慶道:你教賁四拿進來我瞧。不一時,賁四與兩個人抬進去,放在廳堂上。西門慶與伯爵丟下雙陸,走出來看,原來是三尺闊五尺高可桌放的螺鈿描金大理石屏鳳,端的黑白分明。伯爵觀了一回,悄與西門慶道:哥,你仔細瞧,恰好似蹲著個鎮宅獅子一般。兩架銅鑼銅鼓,都是彩畫金妝,雕刻云頭,十分齊整。在旁一力攛掇,說道:哥,該當下他的。休說兩架銅鼓,只一架屏鳳,五十兩銀子還沒處尋去。西門慶道:不知他明日贖不贖。伯爵道:沒的說,贖甚么?下坡車兒營生,及到三年過來,七本八利相等。西門慶道:也罷,教你姐夫前邊鋪子里兌三十兩與他罷。剛打發去了,西門慶把屏鳳拂抹干凈,安在大廳正面,左右看視,金碧彩霞交輝。因問:吹打樂工吃了飯不曾?琴童道:在下邊吃飯哩。西門慶道:叫他吃了飯來吹打一回我聽。于是廳內抬出大鼓來,穿廊下邊一帶安放銅鑼銅鼓,吹打起來,端的聲震云霄,韻驚魚鳥。正吹打著,只見棋童兒請謝希大到了。進來與二人唱了喏,西門慶道:謝子純,你過來估估這座屏風兒,值多少價?謝希大近前觀看了半日,口里只顧夸獎不已,說道:哥,你這屏風,買得巧也得一百兩銀子,少也他不肯。伯爵道:你看,連這外邊兩架銅鑼銅鼓,帶鐺鐺兒,通共用了三十兩銀子。那謝希大拍著手兒叫道:我的南無耶,那里尋本兒利兒!休說屏風,三十兩銀子還攪給不起這兩架銅鑼銅鼓來。你看這兩座架子,做的這工夫,朱紅彩漆,都照依官司里的樣范,少說也有四十斤響銅,該值多少銀子?怪不的一物一主,那里有哥這等大福,偏有這樣巧價兒來尋你的。

說了一回,西門慶請入書房里坐的。不一時,李智、黃四也到了。西門慶說道:你兩個如何又費心送禮來?我又不好受你的。那李智、黃四慌的說道:小人惶恐,微物胡亂與老爹賞人罷了。蒙老爹呼喚,不敢不來。于是搬過座兒來,打橫坐了。須臾,小廝畫童兒拿了五盞茶上來,眾人吃了。少頃,玳安走上來請問:爹,在那里放桌兒?西門慶道:就在這里坐罷。于是玳安與畫童兩個抬了一張八仙桌兒,騎著火盆安放。伯爵、希大居上,西門慶主位,李智、黃四兩邊打橫坐了。須臾,拿上春檠按酒,大盤大碗湯飯點心、各樣下飯。酒泛羊羔,湯浮桃浪。樂工都在窗外吹打。西門慶叫了吳銀兒席上遞酒,這里前邊飲酒不題。

卻說李桂姐家保兒,吳銀兒家丫頭蠟梅,都叫了轎子來接。那桂姐聽見保兒來,慌的走到門外,和保兒兩個悄悄說了半日話,回到上房告辭要回家去。月娘再三留他道:俺每如今便都往吳大妗子家去,連你每也帶了去。你越發晚了從他那里起身,也不用轎子,伴俺每走百病兒,就往家去便了。桂姐道:娘不知,我家里無人,俺姐姐又不在家,有我五姨媽那里又請了許多人來做盒子會,不知怎么盼我。昨日等了我一日,他不急時,不使將保兒來接我。若是閑常日子,隨娘留我幾日我也住了。月娘見他不肯,一面教玉簫將他那原來的盒子,裝了一盒元宵、一盒白糖薄脆,交與保兒掇著,又與桂姐一兩銀子,打發他回去。這桂姐先辭月娘眾人,然后他姑娘送他到前邊,叫畫童替他抱了氈包,竟來書房門首,教玳安請出西門慶來說話。這玳安慢慢掀簾子進入書房,向西門慶請道:桂姐家去,請爹說話。應伯爵道:李桂兒這小淫婦兒,原來還沒去哩。西門慶道:他今日才家去。一面走出前邊來。李姐與西門慶磕了四個頭,就道:打攪爹娘這里。西門慶道:你明日家去罷。桂姐道:家里無人,媽使保兒拿轎子來接了。又道:我還有一件事對爹說:俺姑娘房里那孩子,休要領出去罷。俺姑娘昨日晚夕又打了他幾下。說起來還小哩,也不知道甚么,吃我說了他幾句,從今改了,他說再不敢了。不爭打發他出去,大節間,俺姑娘房中沒個人使,他心里不急么?自古木杓火杖兒短,強如手撥剌,爹好歹看我分上,留下這丫頭罷。西門慶道:既是你恁說,留下這奴才罷。就吩咐玳安:你去后邊對你大娘說,休要叫媒人去了。玳安見畫童兒抱著桂姐氈包,說道:拿桂姨氈包等我抱著,教畫童兒后邊說去罷。那畫童應諾,一直往后邊去了。桂姐與西門慶說畢,又到窗子前叫道:應花子,我不拜你了,你娘家去。伯爵道:拉回賊小淫婦兒來,休放他去了,叫他且唱一套兒與我聽聽著。桂姐道:等你娘閑了唱與你聽。伯爵道:恁大白日就家去了,便益了賊小淫婦兒了,投到黑還接好幾個漢子。桂姐道:汗邪了你這花子!一面笑了出去。玳安跟著,打發他上轎去了。

西門慶與桂姐說了話,就后邊更衣去了。應伯爵向謝希大說:李家桂兒這小淫婦兒,就是個真脫牢的強盜,越發賊的疼人子!恁個大節,他肯只顧在人家住著?鴇子來叫他,又不知家里有甚么人兒等著他哩。謝希大道:你好猜。悄悄向伯爵耳邊,如此這般。說未數句,伯爵道:悄悄兒說,哥正不知道哩。不一時,西門慶走的腳步兒響,兩個就不言語了。這應伯爵就把吳銀兒摟在懷里,和他一遞一口兒吃酒,說道:是我這干女兒又溫柔,又軟款,強如李家狗不要的小淫婦兒一百倍了。吳銀兒笑道:二爹好罵。說一個就一個,百個就百個,一般一方之地也有賢有愚,可可兒一個就比一個來?俺桂姐沒惱著你老人家!西門慶道:你問賊狗才,單管只六說白道的!伯爵道:你休管他,等我守著我這干女兒過日子。干女兒過來,拿琵琶且先唱個兒我聽。這吳銀兒不忙不慌,輕舒玉指,款跨鮫綃,把琵琶橫于膝上,低低唱了一回《柳搖金》。伯爵吃過酒,又遞謝希大,吳銀兒又唱了一套。這里吳銀兒遞酒彈唱不題。

且說畫童兒走到后邊,月娘正和孟玉樓、李瓶兒、大姐、雪娥并大師父,都在上房里坐的,只見畫童兒進來。月娘才待使他叫老馮來,領夏花兒出去,畫童便道:爹使小的對大娘說,教且不要領他出去罷了。月娘道:你爹教賣他,怎的又不賣他了?你實說,是誰對你爹說,教休要領他出去?畫童兒道:剛才小的抱著桂姨氈包,桂姨臨去對爹說,央及留下了將就使罷。爹使玳安進來對娘說,玳安不進來,使小的進來,他就奪過氈包送桂姨去了。這月娘聽了,就有幾分惱在心中,罵玳安道:恁賊兩頭獻勤欺主的奴才,嗔道頭里使他叫媒人,他就說道爹叫領出去,原來都是他弄鬼。如今又干辦著送他去了,住回等他進后來,和他答話。正說著,只見吳銀兒前邊唱了進來。月娘對他說:你家蠟梅接你來了。李家桂兒家去了,你莫不也要家去了罷?吳銀兒道:娘既留我,我又家去,顯的不識敬重了。因問蠟梅:你來做甚么?蠟梅道:媽使我來瞧瞧你。吳銀兒問道:家里沒甚勾當?蠟梅道:沒甚事。吳銀兒道:既沒事,你來接我怎的?你家去罷。娘留下我,晚夕還同眾娘們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兒去。我那里回來,才往家去哩。說畢,蠟梅就要走。月娘道:你叫他回來,打發他吃些甚么兒。吳銀兒道:你大奶奶賞你東西吃哩。等著就把衣裳包了帶了家去,對媽媽說,休教轎子來,晚夕我走了家去。因問:吳惠怎的不來?蠟梅道:他在家里害眼哩。月娘吩咐玉簫領蠟梅到后邊,拿下兩碗肉,一盤子饅頭,一甌子酒,打發他吃。又拿他原來的盒子,裝了一盒元宵、一盒細茶食,回與他拿去。

原來吳銀兒的衣裳包兒放在李瓶兒房里,李瓶兒早尋下一套上色織金緞子衣服、兩方銷金汗巾兒、一兩銀子,安放在他氈包內與他。那吳銀兒喜孜孜辭道:娘,我不要這衣服罷。又笑嘻嘻道:實和娘說,我沒個白襖兒穿,娘收了這緞子衣服,不拘娘的甚么舊白綾襖兒,與我一件兒穿罷。李瓶兒道:我的白襖兒寬大,你怎的穿?叫迎春:拿鑰匙,大櫥柜里拿一匹整白綾來與銀姐。對你媽說,教裁縫替你裁兩件好襖兒。因問:你要花的,要素的?吳銀兒道:娘,我要素的罷,圖襯著比甲兒好穿。笑嘻嘻向迎春說道:又起動姐往樓上走一遭,明日我沒甚么孝順,只是唱曲兒與姐姐聽罷了。

須臾,迎春從樓上取了一匹松江闊機尖素白綾,下號兒寫著重三十八兩,遞與吳銀兒。銀兒連忙與李瓶兒磕了四個頭,起來又深深拜了迎春八拜。李瓶兒道:銀姐,你把這緞子衣服還包了去,早晚做酒衣兒穿。吳銀兒道:娘賞了白綾做襖兒,怎好又包了這衣服去?于是又磕頭謝了。

不一時,蠟梅吃了東西,交與他都拿回家去了。月娘便說:銀姐,你這等我才喜歡。休學李桂兒那等喬張致,昨日和今早,只象臥不住虎子一般,留不住的,只要家去。可可兒家里就忙的恁樣兒?連唱也不用心唱了。見他家人來接,飯也不吃就去了。銀姐,你快休學他。吳銀兒道:好娘,這里一個爹娘宅里,是那個去處?就有虛[竹貢]放著別處使,敢在這里使?桂姐年幼,他不知事,俺娘休要惱他。正說著,只見吳大妗子家使了小廝來定兒來請,說道:俺娘上覆三姑娘,好歹同眾位娘并桂姐、銀姐,請早些過去罷。又請雪姑娘也走走。月娘道:你到家對你娘說,俺們如今便收拾去。二娘害腿疼不去,他在家看家了。你姑夫今日前邊有人吃酒,家里沒人,后邊姐也不去。李桂姐家去了。連大姐、銀姐和我們六位去。你家少費心整治甚么,俺們坐一回,晚上就來。因問來定兒:你家叫了誰在那里唱?來定兒道:是郁大姐。說畢,來定兒先去了。月娘一面同玉樓、金蓮、李瓶兒、大姐并吳銀兒,對西門慶說了,吩咐奶子在家看哥兒,都穿戴收拾,共六頂轎子起身。派定玳安兒、棋童兒、來安兒三個小廝,四個排軍跟轎,往吳大妗子家來。正是:

萬井風光春落落,千門燈火夜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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