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雙魂
第三卷雙魂
秋風一轉。
落葉自銀杏樹悠悠飄落。亭臺樓榭,大紅大暖的燈籠掛滿屋檐,風信子飄搖,哄得晚霞溫柔。
這大抵就是緣分吧。
一桌人相互推杯換盞,起先還是交手對峙的嚴肅,如今魚肉菜肴烘暖了身子,口鼻冒熱氣,酒味醇香,兩頰泛紅。
“大伯”趙子潮端杯,小身子早已露在晚霞和燈光里,厚厚皮絨就掛在亭子邊上,身下四腳圓凳;的確做工地道,浮雕精美。
“大伯。”他繼續向左側人說話,嘻嘻笑,眼睛彎成縫,有明顯的醉意了,“大伯,這杯我敬你!”
“嗯。”吃菜的灰辮老人不拒絕這道稱呼,放筷端杯。
趙子潮側身飲酒,黑袖袍遮住半張臉;盡顯長幼尊卑。
對飲繼續,幾杯酒入肚,作為東道主的朗燁搖晃站起來,吸下鼻,兩手端杯,向在座賓朋笑喊道:“那個,大家相聚即是緣,這幾天比試繁忙,我就用這一杯敬大家,后面是真不能再喝了!”
眾人受邀起身舉杯,于醉霞溫柔中唱祝歌,當即迷倒了風——卷著風信子彈唱起來。
大概有十年沒品過這般舒松的性子了。
年過百歲的灰辮老人的手在桌下輕拍大腿,是某種水鄉土調,引得太多往事溢上來,讓他看向朗燁的眼不免慈愛更多了些。
“伯叔。”側座的趙子淳輕聲敬酒。
老人緩緩搖首,仍舊端杯,并向這趙氏子孫平淡道:“稱我本家事吧。”
“誒。”趙子淳默默收下這點驚喜,姿態極低的點點腦袋,桌下雙腿并,肩膀略微縮,是宗族后輩對待長祖的嚴謹態度。
可惜某個嬌蠻吶……
大捧少女體香襲來,胳膊施展不開,渾身繃帶的簡艾斯只能抿緊嘴看著亭外的樹,仿佛要看清那黑褐色樹干上的紋理。
“喝酒呀”帶笑的鈴音又響在耳邊,若是尋常定當給予人浪蕩形骸感,可這少女的笑靨如花,粉嫩抹盡春的水澤,美眸更是波光瀲滟,明明雛子,卻交織著極其矛盾的明媚開艷。
可簡艾斯應是無福消受,先不說飲酒,這上了藥裹了繃帶的身軀至今還疼得人蹙眉,又來幾杯桂花酒流入肚;燒的呀……冒一身熱汗,侵蝕傷口,太多滋味便不談了。
“救命。”
長睫毛下的茶黑眼瞳移動。
朗燁收下這道訊號,瞧眼就認真盯著簡艾斯笑的美人,暗嘆一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俊臉,說:“那個,我都還沒好好介紹一下我這位摯友啊!”
“暮山!”
簡艾斯立即起身,向粉紅少女歉意微笑,身子挺拔,只是走路一瘸一拐,把剛冒頭的氣質磨得一干二凈。
“這個,”朗燁伸手摸了下身邊人的繃帶,說話有點大舌頭,“這位在波斯的身份就不用多介紹了,另外呢,他還是一名朝圣中庭的武者啊!”
“咳咳。”管家貝到此干咳。
朗燁豪橫大手一揮,抬頭看向脖頸都裹滿繃帶的人,閉目擺手,利索往前揮:“整。”
簡艾斯抿嘴溫笑,雖一股酒味藥味,可這張高級感十足的臉是實打實的:“那個,”他也被朗燁傳染了,“那個,今日有幸與大家相見,我姓李名子夜,自暮山。今日吟詩一首,為大家作祝酒詞。”
“好好好。”側座的趙子淳笑瞇瞇點頭,打開折扇,悠然扇動起來。
趙敏則是雙手撐住臉頰,吧眨眼睛,真正看不膩這李姓少年。
李暮山開始清嗓子,著神想了想,慢慢念道:“傍晚雞鳴上枝頭,好酒好菜好客人,兩卷落葉飄下來,主賓相談盡言歡。”
“好啊!”坐中間的趙子潮立馬站起來拍手,“好一首亂七八糟的詩啊!”
李暮山略略低頭的笑了笑,跟著反應了過來;一旁的朗燁忍不住“撲哧”一笑,接著哈哈捧腹,把小酒杯都打翻了。
“子潮!”趙子淳皺眉怒斥這沒禮數的幺弟。
李暮山溫笑搖腦袋,俯身端起桌上一酒杯,向這樣貌似十三四歲的小哥兒敬道:“我才疏學淺,讓你看笑話了。”
“誒”趙子潮騰一下起來,伸手把這波斯神體拉到自己身邊,要來張凳,躲避堂姐趙敏的微笑殺意,樂呵呵拉住暮山的小手聊,“我聽朗燁說你很喜歡中庭的知識,那我考考你,一次一杯,這樣如何?”
“誒,”朗燁要抬手。
李暮山挑起陰柔眼尾瞧他,然后觀住這中庭來的客人,慢慢點下腦袋。
“好!”
趙子潮拍手稱快。
其余桌上人都看向這邊。由灰辮老人,也吃著茴香豆,混著前頭這點樂趣下酒。
“那個…”趙子潮開始出題,“中庭號稱什么?”
“萬姓之國,各族云集長安,歌舞與飲食,都是四國頂峰。”
“好。”趙子潮喝了一杯,繼續,“中庭五帝是哪五帝?”
“影,黜,搖,廷,骨頑,醒。最后一個是當代君王,醒號,字澹臺。”
“厲害啊。”趙子潮瞪大眼珠,瞅眼自個整暇以待的哥哥,看看眼眸如星星的姐姐,不由氣悶,要使出真功夫了,“那天師五經是什么?”
“《黃帝宅經》、《葬經》、《撼龍經》、《催官篇》、還有《雪心賦》。”
“那專論水法的呢?”
“《水龍經》,上一代水性天師蔣大鴻著,專論水龍各種形態以及吉兇取舍,對陰陽二宅認水立局也有各種詳細舉例,是水龍風水的必讀經書。”
“臥槽?”趙子潮這下杯都沒端穩,眼睛轱轆一轉,鬼靈鬼靈的看向自家哥哥。
“暮山兄答得好啊。”趙子淳悠悠展開折扇扇一扇,濁世翩翩公子是也。
趙敏也在偷笑自家弟弟了,眼彎得像月牙,臉頰與火紅晚霞正相應。
“子潮兄?”裹著繃帶的手指輕點桌面。
趙子潮沒忍住扯了扯嘴角,扛著酒精上涌的頭暈,閉眼一喝,連續兩杯入肚。
“啊呀!”他大喊著有些搖晃,眼睛亮亮的,像酒水的另一種光澤。
“我,”他仍舊不服輸,身子晃到貼住了李暮山的肩膀,點點對方,嘀咕念,“那我問你,八宅派的扛鼎經書是啥,第一句又是什么!”
“子潮。”這明顯有些僭越了,趙子淳收起折扇。
鄰座吃茴香豆的灰辮老人仍舊自斟自飲,拒絕任何仆人和管家的服侍。
朗燁還在笑。
趙敏瞧住這表情,美眸一轉,粉唇的弧度更翹。
“八宅派么,”李暮山于眾人目光中輕輕點頭,慢聲啟唇了,“八宅派的扛鼎之作應是《八宅明鏡》,序一:愚性素常不信乎風水,不惑于地里。混混漠漠,任意喬遷,或西或東,兇吉不一;或南或北,苦樂各異。實不知其所由也。”
“這你也看過?!”趙子潮終于忍不住驚聲。
朗燁哈哈大笑,瞥眼微笑不語的李暮山,嘴巴“嘖”了下,抬起下巴,向雙頰泛紅的趙子潮道:“你呀,你不曉得我們李兄在巫師精通上可是9分往上的人!這點風水堪輿算個屁,他連《南華經》都背全了。”
“噗咳!”趙子潮噴出嘴里的酒,面色漲紅,瞧住這作態溫順無害的家伙,當即牙齒咬起來,狠狠往前撲,竟是小拳拳錘擊對方的胸口,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說什么古怪話術。
“子,”這一幕讓紅檐涼亭內有些靜滯。
趙子淳拉扯下嘴角,咕嚕咽下唾液,起身,那是肉眼可見的火氣在往上冒啊!
“誒誒誒!”
眼見這極其活潑討喜的小男孩就要遭遇毒手。
朗燁和管家貝同時勸阻起來,一時間攔得天昏地暗,盤碟酒杯亂飛,仆人驚呼撲救各種餐具。
“冷靜!冷靜啊!趙兄!”
雙方死命拉住這兄長。
過一會兒李暮山也終于在桌底下抓住這吃酒吃醉的人,輕輕一提,本明亮的茶黑眸子低了暗沉顏色。
太瘦了。
指尖透過薄衣感受這病態,當下酒味被呼出許多,風也吹上了眉宇。
“給我吧。”
氣氛霎時安靜,趙敏向李暮山伸手,接過自家的,嗚嗚囔囔的幺弟,神態溫柔捏下對方鼻子,帶回座位上,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喝了。
亭里的顏色淡薄幾分,晚霞在消退,大暗沉厚的天,無聲籠罩于亭閣之上。
是要重歸正事了。
朗燁看看趴在桌面上呢喃且閉目的瘦弱男孩,恍惚覺得有些熟悉,再恍恍然,目光就落在了李暮山身上,眼瞳顫動一次,像是看見了自家小伙伴的曾經。
仆人打掃收拾碗碟和一些酒杯,桌上酒漬被擦干凈。
李暮山無聲入座,裹滿繃帶的手將酒杯拿開一些,抬頭,真真正正靜坐下來。
“讓你們見笑了。”趙子淳也回到座位上,伸手抹一下臉,拿起碟子邊的折扇,握住扇根,又手掌一松,訥訥放下折扇,鼻腔順出兩股濁氣。
“那鬼神的來歷知曉嗎?”
吃著茴香豆的灰辮老人終于說話。
兩個趙氏晚輩明顯身子一松。趙子淳十足虔誠地向老人作揖,長嘆氣,實誠倒出辛酸來:“我幺弟現為大國師的幼徒,自小在天師山谷讀書學術,雖看起來瘦弱病態老成,如今才年滿十一,若不是大國師施術用九轉古鏡壓住潮兒的三分之二生魂,當前他早已遭遇那古廟鬼神的毒手,睡進紅棺材,真正入夢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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