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落天也沉默了起來。
氣氛寂然。
赤發魔君舉頭望天,神思目往,似乎根本就沒有在意那些問題。
哪怕是化神尊者,入世四百余年亦感到疲憊加身。
手動的打開那粗劣的影像面板,幡主一欄空空如也。
涂山君又重新操作兩回。
凝視良久。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幡主陷落。
以他現在強大的實力和堅固的道心,其實也根本不用看這兩三遍,一遍足以,然而他還是繼續翻閱了。
直到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早就知道這一欄中沒有任何人名。
回轉目光。
涂山君看向了站在他身后的虛影,虛影看不清容貌,卻是如今法力的源頭。
與那神通巨手一戰,倒也不能說是一戰,若不是祖師寶物發力,他輕而易舉就敗了,如今虛影更加黯淡,不似最初三娘留下。
在洞府的時候,三娘留下那只殘翅蝴蝶,他就應該發現的。
發現幡主一欄的空當,以及法力接續。
只不過,這一次他沒有任何因為幡主脫離了尊魂幡,陰神陽神卻未歸的喜悅神色。
“她還活著嗎?”
沙啞的聲音讓裴落天側目,隨后沉吟著說道:“也許……,”
“既然對方只想抓走紅裳,定然是覬覦蝶夢道體的蛻變。對方會讓紅裳活著。只要還有一線希望,人就不會死,我相信紅裳遲早還會回來。”
涂山君點了點頭,對方很可能確實要讓三娘活。
他只怪自己太醉心于仙經古卷和如今愜意的生活,沒有看出三娘對未來的擔憂。
但凡三娘表現的異常一些他都能發現。
奈何,三娘一如既往般生活,根本就沒有給他發現的機會。
這怪不得三娘,本就有愧于涂山君的三娘并不想成為一個包袱和拖累,因此她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個人的選擇,他也根本改變不了什么。
“那個人會是什么修為?”
“不知道。有可能在道君之上,我宗是有道君老祖的,兩人隔空交手并未被你察覺而已。”裴落天的神色凝重,坦然搖頭。
面對那樣的強者,他這位圣人也顯得捉襟見肘,不過好在他已經獲得更進一步的寶物,未來依然擁有機會。
只是這機會依舊讓裴落天遲疑。
在見識過那樣的強者出手后,他心中莫名的出現了一絲畏懼。
想到這,他再次看向了不遠的涂山君。
眼中的贊嘆溢于言表。
易地而處,他沒有出手的勇氣。
為了一個人,而要去挑戰一個不可能戰勝甚至會給自己帶來莫大后患的強大敵人,是魯莽的行為,盡管他沒有勇氣出手,卻不妨礙他欣賞涂山君。
也許只有這樣的人,才能撕開生死之路。
“為什么強大的修士能夠肆無忌憚的出手對付他人?”
“這是強者的權力。”
“修行界本來就是殘酷的,弱肉強食。”
“沒有秩序嗎?”
“有。”
“實力、背景、以及志同道合的道侶是基礎。”
“沒有類似萬法宗這樣的存在嗎?”
“萬法宗。”
裴落天咀嚼著這三個字。
陡然一笑說道:“萬法宗實力夠強,東荒萬法的道君老祖在大境內是數一數二的存在,分宗都如此,你覺得對方的主宗會是什么實力。”
“別說斬斷仙凡,今日一道令下,整個修行界不能再出現奪舍一事,你猜會有多少人幸免于難。”
“然而,萬法宗這樣的實力,他也不敢公開說修行界不能競爭。”
“不然必會被整個修行大界反噬。”
“沒有誰敢定人間善惡。”
修士都是桀驁不馴的,哪怕是正道修士,也不希望出現一個能將他們定罪的人,一旦出現這么個人,就像是裴落天說的那樣,必然會招致正魔兩道的圍攻。
甚至不僅正魔,整個修行界都會成為他的敵人。
“習慣就好。”
“敗了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認命,誰還沒打過幾場敗仗,誰敢說自己是長勝將軍。”
裴落天揣著袖袍的嘆了一口氣:“老夫當年敗了不知道多少次。”
說著看向了大器宗所在的方向。
目光中閃過馳往,如果他沒有落敗是不是就能成為道子,然后成為大器宗圣主,和今日或許就是不一樣的光景了。
不至于被人家打上門來,也只能龜縮不動,當一個裝死不會喘氣的普通圣人。
與年輕人交談,他也感覺心中暢快了不少,心中那絲疑慮也消散不少,他覺得自己做的沒什么不對,也不覺得自己沒有出手是畏懼,保存實力方為上策,不該玉石俱焚的時候還是不要玉石俱焚的好。
當然,
修士心中,
無懼無畏,無憂無慮,亦無恐怖,也才更加純粹。
于此而言。
每個人有自己的路,適合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
俯仰天地,無愧即可。
“秩序是不朽的嗎?”
聽到涂山君這一個問題,裴落天的瞳孔不由得縮小。
沉吟道:“秩序不一定不朽,道一定是不朽的,哪怕道會衰落也不會死,不朽的道,才能鑄就不朽的仙,但是如何成道?”
“我們總說成道、成道……”
裴落天死死的盯著涂山君。
他沒想到此人的才情天賦竟如何恐怖,這四問看似閑談,實際上都是對道的解讀。
如果說剛才他還能坦然的讓開身前路的話,現在心中則升起了一團火。
也許將此人留在自己的身邊,他能夠完成這一壯舉。
‘成道?’
涂山君心中呢喃,他像是抓到了什么,卻也在恍惚中沒有理解。
應該是他的境界不足以支撐他繼續悟道,至少他連化神這一步都沒有走完,如何能感悟成仙之道。
說起來,他雖踏上仙路許久,也才走到第二步而已。
還是不要好高騖遠的好,免得道法反噬自身。
“小友有什么打算?”
裴落天輕巧的詢問道。
“打算?”涂山君一時寂然。
這一路隨波逐流,率性而為,真到了他該打算的時候卻又出現了些許迷茫,也許是對手的強大讓他感到無法戰勝,也就無法奪回三娘,又或許是沒有一個人為他指明方向。
在宗門待的二百年,他也想過是否應該走出宗門,心中總有意動,也閃爍過。
太乙看的出來,所以很多時候任由涂山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后來太乙死了,太華趕來說是讓他離開。
其實那時候他心中是有輕松的,他不想被捆綁給束縛在一個地方,也不想落入大宗之手,任由沒有情感羈絆的上宗為他謀劃未來。
如今,他卻想再返回星羅海了。
也許他對身旁人實在關心的太少。
對三娘是,對巫融也是,對周行烈也是,以及對涂山驚鴻更是。
還有當年大黑山的老部下。
他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生離死別的苦痛與血肉身軀的損傷不同,鉆心一般,讓人皺眉,哪怕經歷許多,依舊不能適應。
裴落天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說道:“若是小友不知道應該去往何方,不如來我裴氏做一個客卿長老吧。”
“你我平輩論交。”
“宗門小輩也任道友挑選。”
“老夫也絕不會限制道友的去留。”
涂山君看向裴落天。
那雙黑紅色的眸子看的裴落天心里發毛。
那是一種異樣的眼光,十分的復雜,卻沒有留下的意愿。
似乎在某一刻的時候,涂山君就已經決定離開,是什么時候可能不知道,但他在問裴落天是否阻攔他的時候,怕是已下定決定。
哪怕已經決定,甚至裴落天也知道他的意思。
涂山君還是搖了搖頭說道:“我要走了。”
“道友不然……”
涂山君問道:“如果我要與大神通者為敵,裴氏愿意給我賣命嗎?”
裴落天詫然的看向那黑袍的赤發修士。
其實這個答案早就已經揭示了。
裴氏不愿意為任何人賣命。
連身為祖外孫女的許紅裳都無法讓裴落天出手,何況是外人的涂山君。
其次,他不愿意讓修為更高的人掌控他的命運。
到最后,裴落天還是沒有繼續挽留。
眼睜睜的看著赤發修士駕云而去。
“老祖為何不留住他?”飛身趕來的老頭兒看向黑紅云遁消失的方向。
此人正是青冥福地的三席之一的老者,始終沒有出手,并且還拉著裴業正看起了熱鬧,駕云趕來的此地的目的,不言而喻。
“沒把握啊。”
裴落天嘆了一口氣。
如果不曾見識那血玉葫蘆的威能,他應該會全力挽留,甚至是出手將此人留下。
但,在看到此人愿意出手,以及血玉葫蘆中那銀白光芒的莫大神通之后,他心中升起的火熱也就漸漸的涼了下來。
他終究沒有出手。
在面對大神通者的時候沒有出手,現在也沒有出手!
老者微微瞇了瞇眼睛,也沒有繼續說話。
他就算看出什么也不好點破。
既然連圣人都不愿出手,他再繼續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大長老來了嗎?”
“萬明組織人手開啟了防御的大陣。”說起這件事,老者也同樣心有余悸。
在天地解凍之后,他們也感應到了大神通者的出手,那簡直就像是天地發怒,不容生靈有一點違逆和對抗。
也就是根在大器,不然裴氏不好善了。
“唉。”
裴落天長嘆一聲。
他心中竟隱隱對剛才沒有出手感到了后悔。
早知道赤發魔君寶葫蘆中的手段如此厲害,他再出手的話,是否能夠讓對方留下,能讓對方改變態度對裴氏感恩戴德呢。
他不知道。
畢竟已經過去的事情不能重來。
也沒有人能重來。
零點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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