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
入夜后的風更是清涼。
就連原本不識趣飄過來的云彩都已經被涂山君滅卻。
只留下丈許方寸天井處的皎潔月光,照亮了從那幽幽孔洞爬出的異樣鬼物。
男女雙生相各對半的融合成一張面容,四只眼睛分散扭曲的轉動,怪異的模樣讓人不寒而栗,如果是尋常人見了這東西,定然當即就會嚇暈過去。
手臂伸長,似乎想要抓住走到他面前的人。
涂山君平靜注視著鬼物。
黑袍籠罩,在魁梧身形的襯托下,縱然室內無風也覺得飄然了起來。
兜帽下是一張冷峻的青面,猩紅的鬼眼看不出神色的變化。
伸手將兜帽解下。
沒了拘束讓滿頭狂亂的赤發披散下來。
蜿蜒的鬼角從發隙中顯露,暗沉的角質層紅的發黑。
三人之中以涂山君的實力為最,然而涂山君使用的是丁邪的法力。兩人共同使用的話,法力的支持肯定比不過丁家老祖。
此戰同樣要迅速。
更要做好完全的準備。
眼見涂山君的目光襲來,丁家老祖微微點頭道:“我已讓家族眾人做好了準備。”
“若是無法出手……”
傳音落在丁邪耳中,是涂山君的勸阻。
如果丁邪不夠冷靜的話,強行參加反而容易壞事兒,那時候可能會直面最壞的結果。
有兩位金丹出手主戰,就算丁邪不出手也無妨。
“我得在。”
丁邪輕聲的說完,之后就沉默著站在一旁。
“好,既然兩位都已經下定決心,就按照我們商量好的來。”丁家老祖頷首。
就算要以力破之也不是蠻力,不僅僅要殺了鬼怪,還要將之分離煉化。
說不定還要防備著突發的狀況,自然要做好準備以防萬一。
丁家老祖的雙手中指與無名指蜷縮,雙手結成印,靈光激蕩之下形成了一道光芒鉆入地下。
“轟隆!”
地脈震動。
身處族中的那些族人猛的驚醒。
燈籠飄搖,火把光芒閃爍,不一會兒的功夫,北落山的夜晚就已經被點亮。
走出房門的族人聚集在天井。
“地龍翻身了?”
只不過騷亂剛起就被撲滅了。
畢竟早已經有言在先會出現這種情況,也不需要太過驚慌。
是家族的老祖引動了北落山的地脈,所以才會產生這樣大的震動,有護族大陣籠罩,些許的震動并不會造成太大的影響,那些閉關的族人也都已經通知到了,免得他們走火入魔。
只是一時動靜太大,難免讓這些早就已經享受慣了安穩的修士感覺驚奇。
這樣的大場面實在難得一見。
盡管族老都說讓他們好好的待在家中,然而實際情況便是大部分人的族人都走出了家門,似乎還想要探究一番到底是因為什么原因引起的。
北落山是熱鬧了,本該零星的火光成團簇,燈火通明將之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地脈震動,連帶著那些懶散的靈氣也活躍了起來。
此時修行倒是能事半功倍。
守在鏈橋對岸的族老們同樣感受到震動。
“老祖已經動手了。”
“該我們落位。”
丁家的族老施展遁術,往九個大陣節點飛去。
雙手印法結成,丹田內的法力洶涌激蕩。
法力光罩在體表顯現,緊接著就連接了腳下的陣法大樁。
大樁閃爍升起倒轉的陣法屏障,上方光柱高壓下來,與后山祠堂的陣法相連。
兩層大陣光罩波紋般點亮。
已然不是水波粼粼,而是肉眼可見的晶狀閃耀。
隨著陣法啟動,大陣內的三人同時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激活懸掛腰間的印章,強大的壓力頓消。
倒是天井下的雙面鬼怪好像察覺到什么,嘴唇裂開,露出一口橫生的獠牙,托住后腦的雙臂也放了下來,四條手臂耷拉在身側。
鬼怪的身形本就強壯高大,縱然如今低身伏下,不僅僅沒有弱了氣勢,反而覺得是猛獸伏身欲要進攻的前奏。
“陣法已開,他走脫不了。”
“斬殺之!”
涂山君淡淡的回了一句,只是有些可惜他手中沒有一件趁手的攻伐法寶。
對于金丹修士而言,極品法器能夠發揮的實力實在有限,說不定使上一段時間就要報廢。
尊魂幡雖成法寶,實際上更像是防御形、輔助型法寶,照比飛劍這種鋒銳的殺伐利器,在血肉攻伐一道上相去甚遠。
望族丁家手中也只有一件法寶,總不會借給他用。
涂山君張開手,黑紅色橢圓形的指甲變得尖銳更是長長了兩寸。
金丹之后,身軀的器官反而比之極品法器更強。
本來就已經脫離了肉搏的戰法,如今法寶未得,只能先湊合用著。
有時候他都想過,要不將自己額頭上的兩根鬼角和十根手指練成一件法寶,反正使用煞氣也能將身軀重新修補。
金丹級的鬼修身軀,雖然閉上妖修的強橫,再添加一些強大材料,用來煉制個下品法寶應該也綽綽有余。
揮手間將念頭驅散,就算有想法也得以后再實現。
如今還是要先斬了這妖鬼再說。
不管是那殘破酒樽擁有的濃郁煞氣,還是這具妖鬼身軀,對于尊魂幡來說都是大補之物。
涂山君劃破手掌,黑紅鮮血順著傷口流向手指,最后覆蓋在指甲上形成了好似指套一樣的東西,本就尖銳的指甲更顯得鋒芒畢露。
左手食指無名指結成術,一點鮮血凌空激射,直沖雙面鬼怪。
“吼!”
鬼怪一聲怒吼形成音嘯波紋,竟然在半空中將那滴黑色鮮血震散。
丁傳禮手中青蓮根莖迎風化作成青芒,蓮臺做劍阻,一柄法寶飛劍頓時組合而成,只是剎那的功夫就已經撕裂音嘯,出現在了鬼怪的面前。
“疾。”
雙手御劍印法起,術式結成。
法寶飛劍當即再前進兩寸,已然又半寸沒入鬼怪的眉心之處。
“萬法,破法!”
眼見兩人發力,丁邪雙手凝聚六道破法錐,就要封鎖鬼怪的肢體行動。
閃身的功夫,涂山君已經靠近,青黑色鬼手繃直,尖銳指甲形成青鋒。
縱然這鬼怪再強,也不是兩個金丹修士,一個筑基巔峰的對手,只此一擊便可斬其頭顱,將他頭頂上的那尊殘破法寶拖拽出去。
涂山君雙眼猩紅光芒閃爍,手中血斗術催動到極致。
手掌成刀,毫不遲疑的斬了下來。
只不過,眼前陡然發生異變。
鎖住鬼怪的鎖鏈光芒大盛,銘文涌動覆蓋而來,竟然好似給鬼怪修了一座金身。
鬼怪不僅僅將眉心額頭處的飛劍逼了出來,甚至還硬扛了涂山君的手刀,而毫發無損。
就連丁邪凝聚出來的破法錐也被銘文融化成水,順著溝壑流淌在地上。
“什么?!”
“怎會如此。”
涂山君劈下的手掌同樣被擋了下來,黑紅色的鮮血滴落其上只是眨眼的功夫就被蒸發干凈,反倒是被銘文束縛的鬼怪雙臂結成印,狠狠的印了過來。
惡寒襲來,涂山君神色驚變。
腳尖觸底猛的向后退去。
黑影交錯的瞬間,身影已經落在數丈之外。
滾動的鎖鏈哐哐作響,天井下的鬼怪咧嘴露出笑容,鏗的一聲拉直了閃爍著銘文的鎖鏈,凝脂女人伸出細長的猩紅舌頭,舔了舔手指上的鮮血。
媚眼如絲,目光灼灼的盯著涂山君。
涂山君感覺灼熱的疼痛,旋即低頭看去,胸前浮現了一道滋滋作響的燙紅傷痕,血肉翻卷焦黑。
皺起眉頭,隨即凝視被銘文所護的鬼怪身軀。
他這金丹鬼軀比之尋常修士還要強橫,竟然在對方一爪之下皮開肉綻,雖然也是因為涂山君不想多消耗丁邪的法力所以沒有使用護體法罡的緣故,但是能夠做到這一點,也足以說明這鬼怪的恐怖。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拉扯鬼怪的鎖鏈更像是給他穿上了一層盔甲,就是法寶都被逼退出來。
他們的攻擊奈何不了這東西。
餘下兩人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這兩道傳了鬼怪琵琶骨的鎖鏈不僅是限制,還是一層保護,他們的術式印法大半都被鎖鏈抵擋,然而那雙面鬼怪卻能毫不在意的出手,此消彼長下,他們反而會重傷。
“解開鎖鏈?”丁邪看向丁家老祖沉聲說道。
丁家老祖沉吟之后說道:“此怪實力本就恐怖,若是解開鎖鏈,完全解放出來,我們不一定是他的對手。”
“這兩道鎖鏈形成的陣法符箓為他提供了保護,不解開,無法將之斬殺。”
丁邪看向涂山君,傳音而來,似乎在征求涂山君的意見。
涂山君也聽了個明白,丁邪是想取出尊魂幡,讓魂幡之中的另一位金丹陰神兜底。
“先不忙。”涂山君覺得也不一定需要,他的實力并沒有完全展現出來,更不能單純的以境界做衡量,既然手中底牌充足,那也就不妨解開鎖鏈一試。
“道友可試試。”
聞聲之后,丁家老祖旋即看向涂山君,目光之中滿是凝重:“既然李道友有信心,那便試試。”
“三寶,你先退出去吧,接下來的戰斗你已無法插手。”
丁邪也有自知之明,并未多言,直接轉身離去。
他只需要支援法力即可,實在不行魂幡之內還有一尊金丹陰神相助。
丁家老祖重新上香,三拜之后朗聲道:
“不孝子丁傳禮,今日解封家族鎮壓鬼怪。”
“敕印!”
拇指、中指、無名指蜷縮在手掌的位置。
豎起的兩根手指中間凝聚了一團靈光,猛的激射向靈位擋住的幽幽山洞。
“咯嘣。”
就像是機關鎖扣打開般的聲響震顫。
天井下的雙面鬼怪四目涌現喜色,男女雙相癲狂的仰頭嘶吼。
四條手臂交叉落在自己的肩胛骨上。
指骨刺入骨頭中。
“吼!”
長嘯、夾雜著痛苦、振奮以及兇狠的吼叫聲響起。
宛如被封鎮了許久的大魔、妖鬼,即將獲得新生的狂喜。
兩條鎖鏈上的銘文消退,最后好似成了凡鐵。
刺啦!!
血肉崩碎。
肩胛骨被他完全撕扯下來。
吧嗒兩聲。
蠕動的爛肉墜落在地上,還有兩條連接著骨頭的手臂也隨之落下。
但是鬼怪卻并沒有痛苦的神色,反而是亢奮的傲嘯喜悅。
天空中風云色變,就連原本懶散的靈氣都躁動了起來。
血肉蠕動,鬼怪的手臂迅速生長出。
這一刻,他不再佝僂了。
挺直了高大的身軀。
猩紅的雙眼居高臨下的俯視,駭人的氣息好似激蕩的浪濤,狂擊岸邊的巖石。
月下妖鬼,霧中大魔。
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