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固安從鼓架上跳了下來。
鼓槌交給兵士,他大步走到前列,看著不遠處的余柏等人,低低喃了聲“乖乖”。
秦鸞提出點香料,不說馮仲怎么想,毛固安反正是覺得,無本的買賣。
有用最好,
無用也行,總歸是要與余柏再耗幾天。
若運氣好一點,能把十天半個月縮短城三五日,那真是賺大發了。
可是,毛固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夜過去,
天才剛亮不久,余柏投降了。
這、這也太立竿見影了吧?
那香料,
到底讓西州城里的守軍夢到了什么?
得有多嚇人,
才能亂上一夜,天亮就投?
毛固安摸了摸下顎。
永寧侯的孫女,奇人吶。
劉賁亦是一臉驚訝。
他們不過是來擂鼓吹號角,湊湊熱鬧的,怎么這就成了?
余柏投降得這么爽快,可他們這兒,沒準備好!
不說坐鎮飛門關的總大將永寧侯,連帶領大軍西征的馮仲,都還在駐地里坐著。
劉賁忙召了一傳令兵,道:“去報信,告訴馮將軍,
西州投降了。”
傳令兵飛一樣地跑出去。
林繁看著余柏等人,又抬頭看向西州城上的白旗。
一心一意要拿下此城,這一刻真的到來時,
竟還真有些晃神。
他想,得走進西州,腳下踏著那片土地,
才能真的踏實吧。
等候馮仲時,
林繁與毛將軍商量著,點了不少斥候出去。
附近但凡能設伏的地方,都要掌握到,以免余柏是假降。
很快,馮仲帶著人聞訊趕到。
確定余柏是真投降,馮仲上前去,把余柏攙扶起來。
“你我皆是領兵之人,我很清楚,作為守城主將,余將軍選擇投降有多么艱難,”馮仲沉聲道,“余將軍是為百姓而降,是高義。”
余柏勉強著想要擠出笑容來,卻是比哭還難看。
他的身后,不說幾位眼睛通紅的副將,不少兵士都抱頭痛哭。
哭不得不降,也哭昨夜營嘯中失去性命的同袍。
馮仲與眾人商量后,由毛將軍領一半兵力入西州城,
另有一半依舊在城外駐扎。
林繁策馬,
隨毛固安進城。
余柏奉上守城印章,與林繁道:“沒臉向西看,只能向東了,請安排我等啟程,去飛門關當個囚徒。”
毛固安在邊上聽見了,摸了摸鼻尖。
先前叫陣時,嘴上不斷的各種“鄙夷”話,真到了這一刻,顯然是不能、也不好意思再說了的。
林繁與余柏道:“將軍東去飛門關,正好與李芥將軍會合,一道吃碗酒。”
聽他提起李芥,余柏苦笑道:“他怕是要怪我固執。若聽他的話,早些投降,也不會營嘯了。”
話音一落,毛固安瞪大了眼睛。
林繁亦是萬分訝異。
原來,西州城昨夜的異動是營嘯。
難怪余柏會突然投降。
城池易手,事情不少。
營嘯的余波需得處理得當,傷病救治、死者收殮,各處城門換防上大周的兵士,安撫城中百姓的情緒……
等大小事情忙得差不多,林繁得空登上城墻時,已經是晚霞映天了。
秦鸞亦登上城墻,走到林繁身旁。
“出征前,你曾與我說,一定會讓我看到西州城的風景,”秦鸞望著城墻下,柔聲道,“現在,我已經看到了。”
林繁的唇角微微一揚,他在笑,笑意里還有許多感慨。
他的身側,“周”字大旗被風吹得鼓起,颯颯作響。
與大周旗幟一塊豎立在城墻上的,還有他們這幾位帶兵將領的旗幟。
其中一面,上書一個“林”字。
林繁定定地,對著那面旗看了很久。
“十幾年前,父親就想把這面旗立在這里。”他道。
秦鸞看向林繁。
林繁的眼睛很紅,就像是落日亦落進了他的眼睛里,染得比晚霞更濃。
伸出手,借著袖子的遮擋,秦鸞握住了林繁的手指。
林繁微微一怔,而后,他輕笑了聲,反手握住,十指相扣。
交疊的掌心之中,除了對方的體溫,隱隱約約的,還能感覺到那番心跳。
秦鸞壓著聲,輕輕道:“站在這里,你是不是想哭?”
聞言,林繁垂眼看向秦鸞。
她的眼睛晶亮晶亮,里頭全是打趣。
知道她是淘氣,但被這么一問,一逗,他心底里壓著的那些沉沉的感嘆,一下子變得輕松許多。
不禁地,又笑了聲。
秦鸞亦笑。
她當然能明白林繁的心境。
在他終于踏上這里,完成養父的遺愿,也為自己的前路打下必不可缺的夯實基礎時,他的心情一定是感慨萬千的。
換作是她,秦鸞想,她大概會想大哭一場。
情緒得宣泄出來,好的、不好的,都不能完全壓在心里。
可林繁不肯哭。
那夜,在國公府中,他親眼見到已經逝去的兩位父親,看著他們舊日的音容笑貌。
父輩們對未曾出世的他的期許,一股腦兒涌向他。
那么重、那么沉的情緒下,若有父愛的甜,也被濃濃的苦痛包裹著。
饒是如此,林繁當時都沒有哭出聲。
秦鸞就在外頭臺階上坐著,通過符靈完完全全感知了林繁的情緒。
壓抑的,咽嗚著,憋在心里的怒吼。
整整一夜。
那么沉默,卻又那么得震耳欲聾。
那時候,林繁自己整理了所有的情緒。
現在,秦鸞想幫他一把。
這人既是不愿哭的,那就不哭吧,她可以讓林繁無奈又好笑。
這也算是一種“亂拳打死老師傅”了吧。
而林繁,情緒散開了些,緩緩道:“以前在沙盤上看,聽父親說此地要緊,連通東西,坐此地觀西才有可圖。
這里是父親的執念,只可惜……
若當年得了此城,想來整個西涼都早已經是囊中之物了。
我聽他說了很多,也知緊要,可直到真正站在這兒,從城墻上看東南西北,才真正感悟到什么是‘連通東西’。”
秦鸞沒有打岔,很認真地聽林繁講述。
“此城在手,東西皆可圖,”林繁道,“這是父親的夢。”
正如林宣當年排布的一樣,西州城,至始至終都是最重要的支點。
它支起的,不止是大周西進的路。
它也支起了林繁向東,奪取皇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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