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休整一日,第二天一早,賈璉就將所有千戶及以上將領召集至帥帳議事。
所有將領來到大帳之后,心情都很激蕩。
此番賈璉帶著他們,不辭辛勞,千里渡海而來,終于要見真章了。
而且,他們要做的事,還是要徹底蕩平建奴這等偉大的事業。
可以想見,一旦此事他們做成了,史書上也定然會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由不得他們不激動、緊張。
賈璉似乎不知道眾將的心理,按照慣例讓火器營、水師和長安軍三個方面的主官,將各部具體情況匯報一遍,解決掉所有細節上的小問題之后,方才步入正題。
“諸位也都清楚,此番我等為何而來。
戰前動員、激勵各位的話,就不再贅述了,下面開始介紹情況和布置任務。”
隨著賈璉話音的落下,官階較高的幾位,都不由自主的靠近賈璉的書案。
賈璉的書案上鋪展著一張地圖,只見賈璉指著上面幾個重點圈記出來的圓圈說道:
“之前我和眾位都討論過了,建奴共有大小部落十余個,主要分布在牡丹江、綏芬河以及長白山東部。
這里不比中原,地廣人稀,有時候或許跑上一百里路,也未必能夠撞見一個活人。
所以,別看這些建奴部落人口不多,但是每一個部落與每一個部落的聚集地之間,相隔卻是頗遠。
而我們想要一次性將這十余個部落一網打盡,也是不現實的。
甚至,只要我們動了其中一個部落,消息就很有可能泄露,引起其他部落的警惕和防備。
這于我們的行事極為不利。”
眾將聞言皆點頭。這些功課賈璉早就領著他們全部做過了,一個個早就滾瓜爛熟。
“大將軍就不必與我們陳述利弊了。我們都聽大將軍的,大將軍讓我們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一切全憑大將軍吩咐。”
賈璉不置可否,繼續一板一眼的道:“既然一次性解決所有部落不太現實,所以我們只能先挑那些為禍最大,人口最多的大部落,一次性將他們打殘,最好是能夠徹底鏟除。
建奴十余個部落,其中人口超過五千的,大概有四個。
分別是完顏部,蘇克部,阿濟部以及木倫木部。”
“這四大部落,距離我們所在最近的是蘇克部,最遠的是完顏部。
其中這完顏部也是現目前建奴最大的部落,人口數確定超過一萬。
這完顏部也是犯我遼東,殺我百姓的主力。”
賈璉指著地圖上標示出來的地方,與蘇克光等人觀摩。
正如漢人中有人會替建奴效力。同樣,建奴之中,也有不少在漢土討生活,甚至為大魏朝廷效力。
此番賈璉隨軍的,就有朝廷安排給他的十多個建奴,或者通曉建奴事務的漢人。
有這些內應在,賈璉要了解這些信息,并非難事。
蘇克光等人皆皺眉,暗嘆運氣不好。
他們都知道這此次建奴聯合作亂,就是這個完顏部攛掇的。
按照道理,他們此番奇襲,最首要的目標,就應該是這個完顏部。
可惜,這完顏部偏偏在建奴分布地的靠北方向,而他們這里卻是建奴地盤的最南端。
一旦他們對其他建奴部落動手,就算做的再干凈,時間長了這完顏部定然也能收到消息。
到時候對方不論是跑還是組織防御,都會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困擾。
是的,對方會跑。
這對中原人來說是很不可思議的。
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但是對于韃靼和建奴這些游牧民族來說,人在哪兒,哪兒就是他們的首都。
尤其是建奴這種還處在部落時代,連王庭都沒有的游牧民族,一旦見勢不妙,是真的可能在短時間之內跑的干干凈凈。
長安軍參將程先率先開口:“大將軍,既然這完顏部乃是首惡,那么不論如何也是不能放過的。
末將愿率麾下將士,千里奔襲,將這完顏部的老巢斬盡殺絕!”
眾人一聽程先開始搶任務,都有些著急。
好在看賈璉的神色,似乎并不為所動。
果然,就見賈璉搖頭道:“不妥。你長安軍多是步卒,即便日夜兼程,也必定多費時日。
屆時很有可能我等的奇襲計劃已經暴露,完顏部有了警覺。
甚至還有可能被遼城那邊緊急來救的建奴主力騎兵包圍。
到那時,爾等以疲憊之師,面對如此局面,極有可能遭到全軍覆滅的下場。”
程先聞言,雖然心有不甘,但是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這時賈璉忽道:“馮紫英、柳湘蓮!”
“末將在。”被點到名的二人齊齊上前,抱拳應答。
“本將若是將所有戰馬都交給你二人,并給你們最精良的裝備,你們可敢往這完顏部走一遭?”
馮紫英和柳湘蓮二人對視一眼,皆神色激昂道:“末將愿往!”
“很好。既如此,本將便將連同槍騎兵在內的所有騎兵,一共近兩千人馬交給你二人。
限爾等七日之內,輕裝簡從,千里奔襲建奴完顏部。”
“末將領命!”
其他人見狀,心頭羨慕馮柳二人得賈璉看重的同時,也不由對賈璉越發敬重。
原本他們看到賈璉拒絕了程先請戰,以為賈璉是想要將這完顏部留給自己。
沒想到他竟然將這等重任,交給了在場最年輕的兩個小將。
可不年輕嘛?
馮紫英還好,和賈璉年紀相仿。
柳湘蓮這廝細皮嫩肉的,也不知道及冠了沒有……
不過他們倒也不曾小看柳湘蓮。
雖然只是個千戶,但是在船上的時候他們無聊時也曾切磋過。
都知道小柳這家伙,別看長得嫩,那劍法武技老道著呢!
“程先!”賈璉又開始點將。
“末將在。”
“著爾領本部一千人馬,外加五百水師官兵,共計一千五百人,同樣限時七日之內,奇襲濟吉部,可能做到?”
程先當即單膝跪地,神色激昂的說道:“末將領命。若不能成事,愿從軍法處置!”
程先剛開始對賈璉多少是有點怨言的。
他奉命帶五千兵馬,日夜兼程,好不容易趕到了天津衛。
結果一見面,賈璉就將他的兵分走四千,說是充當主力大軍,并護送那些重炮去遼城。
雖然理由都說的過去,他也欽佩賈璉這般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從海路奇襲建奴的奇謀。
但他就怕賈璉任人唯親,排斥他這個外來的,讓他此行白跑一趟。
而今賈璉讓他獨領一路兵馬,總算讓他放心下來。
賈璉點點頭,最后道:“我自領主力兵馬,襲擊蘇克部。
如此兵分三路,目標有遠有近,我等行軍也有快有慢……”
“等等,大將軍,末將呢?”
眼見賈璉說道“分兵三路”,水師副將蔣濟急了,連忙打斷賈璉的話。
賈璉便看著他道:“蔣將軍責任比我們任何人都大。
海面上那一百多艘戰船,不單是天津衛水師的全部家當,也是朝廷的底蘊,萬萬不容有失。
倘若我等進展不順,屆時還需要蔣將軍負責接應。”
蔣濟頓時垮著個臉,一副要哭的樣子。
忽然他想到什么,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眼看著你們一個個都能上戰場殺建奴,我只能后頭待著,俺老蔣可受不了。
不是還有個木倫木部嗎?不如就把它交給俺老蔣吧。”
見蔣濟說的可憐,賈璉笑道:“分兵太多,可是兵家大忌。
那木倫木部最是弱小,隨時都可以收拾,倒也不急于一時。”
“怎么不急于一時?大將軍在天津衛之時可就說了,此番務必要除惡務盡,一舉解決掉建奴之患。
大將軍可不能自食其言。
這什么木倫木部既然能排進四大部落,就說明它對我大魏有威脅,務必要鏟除。
倘若此次因為我們疏忽,放掉了它,讓它之后發展壯大起來,又來侵擾我遼東百姓,屆時豈不是我等的罪過?”
“這……”
賈璉的本意,并非是要放過這木倫木部。
只是這木倫不部在最東邊,且實力又較弱。
賈璉的意思是,先從南到北,將最大的三個部落剿滅。
若是順利的話,三路大軍會師之后折轉向東、向南,如此一來一回,將整個建奴巢穴橫掃一遍。
到時候順道就將這木倫木連同其他小部落一道鏟除了。
不過見蔣濟討情的樣子實在可笑,他不由道:“可是后方水師這邊不能沒有統領之人……”
蔣濟道:“大將軍勿慮。末將麾下陳云、孫勝二人,皆是穩重之人。
末將可以讓他二人留守后方,保證不會出任何問題。”
眾人的目光,看向了蔣濟身后的兩個千總。
對此,陳云、孫勝只能苦笑。
原本他們還有可能被賈璉調進三路大軍之中當個領隊,現在好了。
老長官為了軍功,臉都不要了,將他二人扣死在后方。
賈璉笑了笑。
他在天津衛水師擔任的是參領之職,對于水師中的主要將領也都熟悉,知道蔣濟推薦的這二人,倒也不是信口開河。
想著此番出征,出兵最多就是水師官兵。
整個天津衛水師一萬多人的部隊,幾乎被他抽調個七七八八。
出如此大力,要是一點甜頭都不給,也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于是笑道:“好吧,既然你執意要求,本將便給你一千人馬,著爾往東,奇襲木倫木部。”
蔣濟頓時高興起來,連忙領命。
這時蘇克光笑道:“既如此,末將也想向大將軍請命,領一路兵馬出征。”
賈璉無語道:“老蘇,你就別跟著搗亂了。
此間之重要性,若無一個穩重可靠之人留守,本將可不放心。”
蘇克光笑了笑,倒也不再言語。
他出言本就是活躍氣氛,也順道替賈璉穩住主帥威嚴。
賈璉昨日就說過對他的安排。
而今賈璉答應了蔣濟的請命,卻拒絕了他,就不會讓人覺得賈璉是個耳根子軟的人,而是另有考慮。
至于不能領兵外出征戰,蘇克光倒是沒什么感覺。
他不像其他人,他今年都五十了。
作為將軍,已經快要到了解甲歸田的年紀。
若不是遇到賈璉,他這輩子大概就是在神機營混下去,了不起混個都尉。
而今跟了賈璉之后,竟然有幸成了禁衛軍一部的統領,將來能夠以正式將軍的身份退休。
他已經很滿意了。
對于再建新功,能夠更好,不能也罷。總之他的欲望沒有其他年輕人那么強烈。
這座正在興建的陣地既然被賈璉定義為大后方,自然也需要一個有份量的人駐守。除了賈璉之外,他就是最合適的。
而且,誰說留守后方就一定是吃虧了?
齊心協力辦好這件大事,不論是賈璉,還是寧康帝,都不會虧待他們的。
這邊賈璉已經接著剛才被蔣濟打斷的話。
“為了預防有人提前發動戰斗,導致消息泄露,讓其他路奇襲受阻。
所以,各路兵馬需要嚴格按照約定的日期行事。若非必要,不得提前或者太晚發起行動。”
“是,遵大將軍令。”
“我們此次奇襲,名為‘犁庭掃穴’。
何謂犁庭掃穴?
便是亡其種,絕其苗裔,使建奴未來五十年乃至一百年內,都再無力襲擾我遼東!”
“卑職等明白,愿為大將軍宏圖效死!”
就在賈璉積極展開他的計劃之時。
遠在千里之外的寧康帝,近來卻是頗顯焦躁。
賈璉這一去已經大半個月了,半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
雖然他也知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但是他總免不了擔心。
雖然他相信賈璉的能力,但是賈璉之計策,畢竟太冒險了。
從海路襲殺蠻夷,遍數歷朝歷代的史冊,也是很難找到案例的。
尤其是,賈璉的兵力還那么少……
賈璉臨行前給他上了密本,詳細交代了他所有的準備,所以他知道,賈璉兩路大軍加起來,都還不足兩萬。
雖然朝廷在遼東還有不少兵力,但是那點兵力放在偌大的遼東大地之上,實在是草盛豆苗稀。
更別說,賈璉此刻大概都已經繞到敵人腹地去了。
遼城那邊的兵力,他多半是用不上的。
他擔心賈璉事不成,更擔心賈璉回不來。
他的狀態,都被皇后看在眼里。
“陛下可是在擔心賈璉那孩子?”
“孩子?也就在你眼里他還是個孩子。
人家現在可是威名赫赫的平遼大將軍,腦子想的和做的事,世上萬般人都不及。”
寧康帝發現,自己近來越發喜歡到坤寧宮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越發大了,更加重視和發妻之間的感情。
皇后笑了笑,忽然說了一句:“陛下現在這般擔心賈璉,擔心他辜負陛下的信任。
可知道,當初鐵網山下來,陛下奪了他的兵權之時,那孩子心里,或許也是這般擔心陛下的呢。”
寧康帝眉頭一皺,迎著皇后蘭心蕙質般的眼眸,忽然沉默下來。
他領會了皇后的意思。
細數賈璉這些年為他做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幾乎都是深得他的圣心。
可是,在鐵網山,就在賈璉前腳剛剛幫他平定亂局,并且拒絕了太上皇的招攬,堅定的站在他的這邊之時,他為了大局考慮,不得不解除了賈璉的所有兵權。
換做自己是賈璉的話,心里豈能無怨?
即便無怨,又豈能不擔心自己的前程、安危?
可是呢,賈璉卻是一點沒有表現出來。
他很利落的接受了自己的所有安排,任勞任怨的又跑去天津衛替他造船。
甚至在剛得知建奴作亂之時,又立馬跑回來,意圖為他分憂。
可以說,賈璉的所作所為,當得起“盡忠報國”四個字。
就是這樣的一個臣子,自己有什么值得擔憂的?
寧康帝忽然心里就平坦了許多。
他瞧了皇后一眼,沒有與之爭辯。
皇后只以為他是擔心賈璉辜負他的信任,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知道,他更擔心的是什么。
霍昭兵敗身死,他有的只有憤怒。
但是他設想過,若是賈璉也傳來同樣的消息,他會是什么樣的情緒。
不可能是憤怒。
是懊惱,是后悔?
不,有一個更準確,但他絕不愿意承認的是:
傷心。
這一點,哪怕是皇后,他都絕對不可能透露的。
因為這關乎著他帝王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