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也有些無奈,有的時候哄黛玉就跟哄女兒似的。
這眼淚兒說來就來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誰家女兒要是長得黛玉這般模樣,老父親別說哄了,只怕把命給她也甘愿。
于是賈璉耐著性子,拉著黛玉說了半晌的話,才終于讓黛玉的小臉陰雨轉晴。
賈璉忖度形勢,黛玉雖然已經不生他昨晚的氣,但是眼下這個狀態,只怕想要對她做點什么也肯定很難。
所以他干脆拋卻雜念,笑道:“今兒天氣好,待在屋里無趣,不如我們出去逛逛?”
黛玉聞言,想了想道:“去哪逛逛?”
賈璉不在家的這些日子,她確實感覺很無聊。
每日除了去賈母屋里坐坐,然后小姐妹們偶爾約一起下下棋,幾乎都待在瀟湘館。
她本就對賈璉忙于外務不得陪她多有幽怨,如今賈璉既然抽出時間陪她,她當然很高興。
“昨兒你不是說你寶姐姐出遠門也回來了嗎?不如我們去薛家找她玩怎么樣?”
黛玉原本滿心期待,聽到賈璉的建議之后立馬黑了臉。
“要去你去,我不去。”
賈璉有些詫異,沒想到黛玉拒絕的如此干脆。
分明看她二人如今相處還不錯啊。
也懶得傷腦筋去想黛玉的不悅來自何處,立馬轉換建議:
“那我們去櫳翠庵吃妙玉的茶如何?”
黛玉黛眉仍舊緊蹙,到底沒有再出言拒絕。
雖然她心里知道,那妙玉只怕也是賈璉的紅顏知己。
畢竟當年在蘇州玄墓蟠香寺,她就親眼看見,妙玉對她家表哥的異常態度。
不過那年她才九歲,當時也是以賈璉的表妹自居。
如此算來,她倒成了后來的了。
更有一點,她可不是鳳姐兒。
鳳姐兒是膽大心細,什么話都敢說。
但是她卻不同。
妙玉身份特殊,既是出家人,也是賈璉聘請的道師。
如此令人難以啟齒的關系,她實在也質問不出口。
于是,黛玉半答應著,讓賈璉領出了瀟湘館。
不過她知道今兒鳳姐兒在搬家,園中人多眼雜,她可不想被人多加議論。
因此才到瀟湘館門口,她就將被賈璉牽著的小手抽出來,一前一后跟著賈璉去找妙玉喝茶下棋去了。
正樓那邊,鳳姐兒正在忙著收拾新居。
聽說賈璉回府,原本以為他很快就會來幫忙。
沒想到左等右等沒看見賈璉,一問才知道賈璉帶著黛玉上櫳翠庵去了。
鳳姐兒頓時很想吐槽。
她為了搬家忙前忙后的,賈璉竟然全然當做不知道,直接享清閑去了?
不過她倒也沒有去找賈璉的意思。
反正賈璉這意思,就是讓她全權做主了唄。
那她樂得全部按照她的心意來安排,到時候即便賈璉有哪里不滿意,晾他也不好意思說出話來。
于是更是干勁十足,一直連軸轉了兩個時辰,連午飯都只是隨便對付了一口。
好容易將重要的物件盯著全部搬進內殿,她才松了一口氣。
感覺到下午就可以全部搬完,她又另外安排人去廚房準備酒席,然后預備請兩府主子們,過來共慶喬遷之喜。
她心里還挺不得勁的。
已經快三年了。
哪怕賈璉的官爵越來越高,她的誥命也越坐越高,但是他們兩口子還沒有正兒八經的大宴賓客一次!
她已經開始計算,等明年開年,賈璉出孝之后,定要尋個什么由頭,將滿京城的高門貴府、故交親友全部請一遍,徹頭徹尾的風光一把。
而就在鳳姐兒在正殿那邊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晴雯也瞅準機會開溜。
剛到后面西廂房的時候,忽然看見香菱也溜進了自己的新房間中。
晴雯頓感詫異。
畢竟香菱有多聽話她是深有體會的,很少見她溜號啊。
于是暗暗尾隨,進了香菱的房間。
房間很大,里外被隔成了好幾個空間。
屋里也有一些香菱已經搬過來的東西,但是都還只是隨意在角落里堆放著。
顯然香菱一直在正殿幫忙,還沒來得及收拾自己的房間。
一眼沒瞅見人,她就躡手躡腳的往里面走。
果然,剛進放了床的臥室,就看見一個小丫頭蹲在床后的大立柜之下,不知道在搗鼓什么。
晴雯促狹心起,悄悄走到香菱身后,突然開口:“嘿,做什么呢?”
然后她就看見面前的人身子一顫,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張回頭望向她的小臉,竟是煞白煞白的。
晴雯無語。
有這么嚇人嗎?
“你沒事吧?我開玩笑呢。看你神神秘秘的,想著唬你一跳。
你這膽子也太小了吧。”
香菱看見是晴雯,臉上的血色才回暖,連忙搖頭:“我沒事。就是你突然在背后說話,我一時不察才被嚇到了。”
晴雯暗暗嘆息。
這就是她可以和香菱友好相處這么多年的原因。
她性格強勢,但凡換個有些氣性的小伙伴,就算不打架,只怕也容易爭吵置氣。
但是她和香菱除了拌過幾次嘴之外,幾乎沒鬧過矛盾。
是呢,怎么鬧矛盾?
眼下明明是她使壞,嚇了香菱一跳,香菱不怪她且罷,言語間竟然還在解釋她為何會被嚇到。
如此,即便是晴雯也想要認真道個歉。
不想就發現香菱那不老實的手,往后藏著東西。
“什么東西藏著掖著的,給我看看!”
晴雯欺負香菱欺負習慣了的。
話說出口,見香菱更顯緊張,立馬起了疑心。
她不顧香菱抗拒的模樣,直接走到香菱面前,一眼就看見被她遮擋在屁股后頭的木匣子。
“里面裝了什么東西?
之前就看你將這匣子寶貝的什么似的,一直自己抱著?
拿來給我瞅瞅。”
見被晴雯發現,香菱立馬擺手道:“不行的晴雯,這里面都是二爺的東西,他交待不能給旁人看見的……”
香菱不說還好,晴雯只是一般好奇。
一說,晴雯竟是打定了主意要瞧。
除了好奇,還有些吃醋。
好啊,什么好東西連她都瞞著,卻交給香菱保管。
她非得弄清楚不成。
于是彎腰去奪。
因為晴雯好動,經常到處跑。
哪怕她有著三寸金蓮,力量也不容小覷。
而香菱又因為空間狹小不敢用力,怕傷著人,沒幾下就被晴雯用身體抵在大柜子上。
眼看匣子已經保不住了,香菱只好哀求道:“好姐姐,你饒了我。
東西可以給你瞧,但你一定不要出去亂說……”
香菱知道匣子里其實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不過都是一些賈璉的小收藏。
若是旁人自然不能讓他知道,但是晴雯的話,香菱覺得關系不大。
見香菱服軟,晴雯也就松開她,目泛精光的盯著被香菱從身后拿出來的匣子。
香菱先是撩了一下晴雯薅亂的頭發,然后才鄭重地對晴雯道:
“晴雯姐姐,這是二爺交給我收著的東西,你一定要瞧我也不攔你。
但是二爺也是認真交代過不能給旁人瞧。
所以我也不會幫你瞞著二爺。
等你瞧過之后,我也如實告訴二爺,就說是你定要瞧的,我搶不過你。
如此,你還要看嗎?”
聽到香菱這般鄭重的話,晴雯一時間竟是有些遲疑。
雖然她有時候恃寵而驕,但是她心里還是有些害怕賈璉的。
她敢和賈璉開玩笑,卻不敢惹賈璉生氣。
瞧香菱說的這般認真,不會真是什么不能看的東西吧?
不會不會,真要不能看,香菱就不會這么輕易松口。
她這么老實,定是不會害我。
于是晴雯打定主意,點頭道:“別廢話了,快打開給我瞧瞧。”
香菱原本還期望晴雯可以知難而退,見其如此,嘆了口氣也只能照做。
不過還不等開鎖,她又害怕再有人摸進來。
于是連忙起身,走到房門口將內房門先鎖了。
她這做派,更是令晴雯心里貓撓似的。
趁香菱走開,她扒拉了幾下匣子。可惜上了鎖,鑰匙在香菱手里,也只能等香菱回來開鎖。
等香菱回來,在她一眨不眨眼睛的注視下,匣子被打開。
晴雯原本都已經屏住了呼吸。
然而等她看清楚匣子內的東西,立馬愕然以視。
她不禁呆愣道:“這都是些什么啊?不會是你自己的東西,慌說是二爺的,故意消遣我吧?”
不怪晴雯無語。
匣子里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些稀世珍寶,或者是什么不堪入目的畫冊之類的東西……
竟是一些女子的貼身之物。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些東西是香菱的,故意做出這些名堂來,以報她嚇唬她的仇。
然而此時的香菱卻沒有“大仇得報”的得意,她的臉蛋更紅了。
“我沒有騙你啦,這些東西不是我的,每一件都是二爺交給我保管的……”
對香菱比較信任的晴雯,懷著質疑的心思,將手探進去翻了翻。
什么肚兜、羅襪,香柄香袋……
一應女子所用之物,五花八門。有她見過的,也有她沒見過的。
但無不材質上乘,做功精致。
晴雯忽然反應過來,以香菱那榆木腦袋,肯定是想不到弄這些東西來誘惑二爺的。
于是她問道:“你的意思是,這些都是二爺從旁的女子身上摘下來的,然后交給你收著?”
香菱也不確定:“應該是這樣……”
晴雯便輕吐香舌,吐槽道:“二爺還真是奇怪,好端端的收著這些東西做什么?”
晴雯說著,又是滿臉不屑:“就這些東西,還讓你當寶貝似的藏著掖著,你就這點出息了。”
香菱再老實,也是有脾氣的好叭。
分明是她搶著要看,讓她看了她還不高興了?
于是她想了想,伸手在這頗大的匣子里扒拉了一下,取出一卷用紅綾套子裹著的東西。
將套子解開,抽出里面的卷紙,一言不發的遞給晴雯。
“什么東西?”
晴雯下意識的接過,打開一瞅。
只一眼,立馬就面泛紅霞,將畫卷一扔:“該死,你從哪里弄來的這腌臜物,污了我的眼睛……”
香菱本來只是想震懾一下晴雯,叫她瞧不起人。
沒想到晴雯反應這么大。
她撿起畫卷,如待珍寶一般擦了擦本就沒有沾上的灰塵,然后嘲諷晴雯:
“你也太大驚小怪了,難道你看不出來,上面的男人是誰?”
香菱心里吐槽。
現實中見過的東西比這畫上的赤裸十倍,也沒見你害羞成這樣!
然而晴雯一聽香菱這話,卻立馬就不害羞了。
她睜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上面的人是二爺?”
香菱已經懶得理她了,將畫卷卷好就要塞進套子里面。
這紅綾套子還是她專程打出來裝這副畫的,為的便是能夠完好無缺的保存這副關系重大的畫卷。
然而晴雯卻又一把搶了過去,重新展開畫來瞧。
然后她就看見晴雯標致的臉上,連桃花眼都泛起笑來:
“沒錯,這肯定就是二爺本人!”
確定了畫像上的男人是賈璉,晴雯哪里還有一點害羞。
她甚至開始在腦海中對比賈璉的大腿和屁股,看看畫像到底畫的對不對。
越看越覺得這畫畫的好,讓她有如獲珍寶的感覺。
“既然這畫上的男人是二爺,那這女的是誰?擺出這副模樣勾引二爺,忒不要臉……”
晴雯罵的有些沒有底氣。
因為她知道,要是畫上的男人是她家二爺,那么女人也應該是現實中存在的。
而且,要是這畫沒有刻意美化,那這美人的身姿品貌,實在是……
令人無法辯駁的美。
連她這個自覺自己美貌天下第一的人,都有些嫉妒了。
冰肌玉骨,麗質天然。
香菱回道:“我也不知道她是誰,這畫是昨兒二爺回府的時候,才剛交給我的……”
聽到香菱都不認識,晴雯興致更加高了。
拉著香菱,小姐妹兩個就坐在一起,開始討論。
“既然是二爺的女人,想必我們也認識。
你說說,這畫上的女人有沒有可能是二奶奶?”
香菱瞪大眼睛,如看白癡一樣的看著晴雯:“怎么可能?二奶奶怎么可能……”
香菱覺得晴雯肯定是瘋了。
以二奶奶的性子,二爺費心哄哄,說不定能夠迫使二奶奶在窗邊擺出這個姿勢。
但是想要再叫人畫下來,那是決計不可能的。
晴雯也認可,于是又道:“那你覺得像誰?”
“我覺得,有點像小蓉大奶奶。”
聽到香菱這么說,晴雯立馬將畫展開,比在香菱旁邊。然后瞅瞅畫,又瞅瞅香菱,笑道:
“倒果真有點像。
要不是知道你是個老實的,我還以為這畫的是你呢。”
晴雯笑著說完,就不再理會香菱,埋頭仔細研究這幅畫的細節。
“不對不對,不是小蓉大奶奶!”
晴雯忽然福爾摩斯附體。
“你剛才說了,這畫是二爺昨兒回府才給你的。
也就是說,這畫大概是此番他離京之后才作成的。
小蓉大奶奶又不可能跟在二爺身邊,怎么可能和二爺做出這般荒唐的事?
總不至于是昨兒二爺回來之后,才去東府弄出來的吧?時間上也來不及……”
香菱一想也是。
她之所以猜測是秦可卿。
除了秦可卿容貌、身段和畫像上的人對得上之外。
更因為秦可卿的性格。
她是完全有可能配合賈璉做這等荒唐事的。
“晴雯你覺得會是誰?”
晴雯不答,只是看畫。
半晌道:“我倒是覺得,這畫上的人神似寶姑娘……”
香菱一聽笑道:“你大概是魔怔了,寶姑娘怎么可能……”
話音未落,兩個小丫頭的目光對上,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晴雯一拍大腿,興高采烈的笑道:“沒錯了,這定然是寶姑娘!
我就說嘛,怎么這么湊巧。
昨兒二爺剛回來,就聽說消失了那么久的寶姑娘也回京了。
嗯嗯,沒錯了。
寶姑娘哪里是下去清查伙計貪污,分明是跟著二爺一道去了天津衛。
難怪上次二爺走的第二天,寶姑娘也就走了。
他們真的騙的人好苦,把二奶奶和我們都騙過去了。”
晴雯語氣憤憤的說道。
而香菱則是沉默。
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她卻也知道,晴雯的猜測很有可能是真的。
眾所周知,二爺是從來不出去眠花臥柳的。
所以,能夠和二爺有染的人,她們應該都認識。
而在兩府地界,能夠有畫像上女子那般的身姿容貌的,本來就沒有幾個!
偏巧,寶釵正好符合。
更巧的是,此番寶釵和璉二爺幾乎同時離京,又同時回京。
所以,哪怕答案再令人難以置信,它也應該就是真相。
或許連賈璉都不敢相信,這么一件神不知鬼不覺,連鳳姐兒和黛玉都沒有懷疑的事,會因為一張畫卷,被兩個小丫頭聯合起來,輕易的破解。
“二爺太偏心了!”
晴雯有些興致缺缺的放下畫卷。
她從多年以前,就想要賈璉帶她出門“見世面”,但是賈璉一次都沒有應允過。
原本這也不算什么,女子本來就應該待在大宅門之內。
可是,眼下……
寶姑娘分明還沒有進門,二爺竟然就瞞著所有人,將寶姑娘帶出去玩。
還帶了這樣一張畫回來。
可見他們在天津衛玩的有多開心!
感覺自己在賈璉心里的位置下降一格的晴雯,多想自己猜的是錯的:
根本就沒有這一回事,那畫上的人根本不是寶釵,而是二爺在外面認識的風塵女子……
香菱倒是接受的很快。
她安撫晴雯道:“晴雯姐姐,先不說你猜的對不對,這件事也一定不能往外說啊。
否則一旦危害到寶姑娘的名聲,二爺肯定不會放過我們兩個的。”
晴雯噘噘嘴,到底點頭道:“你放心吧,之前就答應過你,你還不相信我?”
眼睜睜看著香菱將東西全部歸位裝好,將匣子鎖上之后目光又在四處搜尋。
顯然,她之前應該就是躲在這里思考,該把匣子藏在何處。
晴雯沒有再打擾她,起身打開房門出去了。
雖然她不會泄露關于賈璉的秘密,但是她心里已經打定主意,找機會一定要向賈璉求證。
最好是,借此要挾,讓賈璉下次去天津衛,把她帶上。
沒有二爺在的賈府,好無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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