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恩典的藕官千恩萬謝的隨著小伙伴們退下去。
晴雯在殿內嘈雜聲再起的時候,趁著給賈璉斟酒的機會,跪坐到賈璉身側,低聲問道:
“二爺干嘛這么在乎那個小戲子,還叫人家領著張太醫去給她瞧病?”
賈璉偏頭看著面前這張風流靈巧惹人怨的小臉,想到這丫頭前世便是被王夫人攆出去,心內不甘外加生病無人照顧導致一疾而終,心中很是憐惜。
知道這丫頭這一世是無法體會這種切膚之痛了,賈璉也不與她解釋太多。
“知道我為什么不派別人,專派你嗎?”
晴雯愣了愣,下意識的問道:“為什么呀。”
“因為每一次我交待給你的事,你都認真仔細的完成了,所以每常有重要的事情,我都放心的派給你。
倘若你要是不喜歡被我派遣做事,我教你個法子。
你故意挑兩件我交代你的事情懈怠,我知道了以后定然就不會多勞動你了。”
晴雯聞言,立馬笑道:“瞧二爺說的,你派給我的事,我就是舍命也要做到呢,哪里可能懈怠!”
想著賈璉給她說的法子存心是歪派她,不由伸出手想掐賈璉一下。
到底想起此間場合,最終小手只是從賈璉腿間撫過。
她心里是美滋滋的,想著賈璉既然都如此說了,以后做他交代的事,還要十二分的認真,如此才好在賈璉面前邀功。
賈璉只是笑了笑。
這丫頭也是只順毛驢兒,他說過這番話之后,以后就再也不用擔心這丫頭對他安排的差使有異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中間出了菂官這一道插曲,殿內的小姐妹們,似乎沒有多少心思再聽絲竹之樂,觀美人起舞。
她們頻繁走動,或二或三的湊到一處,竊竊私語。
及至后來,見賈璉等人沒有制止,更是差不多公開聊天。
薛姨媽坐在首端,看著底下兩個小丫頭拉著寶釵,口里話里全在談論宴席結束后怎么玩,便知道她們小輩們定是還有別的活動。
于是待一個節目看完,她就起身說是要去探望王夫人,讓賈璉等人自己盡興。
邢夫人本來還看的津津有味的,但是見薛姨媽要走,她也告辭。
賈璉夫婦二人留不住,也只能送她們出門。
等到回來之后,殿內就徹底熱鬧了。
史湘云一馬當先,跳到賈璉面前:“璉愛哥哥,我們一會兒去劃船吧!”
迎春道:“劃船不好,這么熱的天,要是曬壞了怎么辦?不如我們就在這里舉辦詩社吧。”
湘云雖然很想出去玩,但是想著辦詩社也不錯,也就沒反對。
同時她還狐疑的看著眾人身后的探春。
往常這個時候應該探春和她一起最積極的,今兒怎么躲后面去了?
賈璉招呼了鳳姐兒一聲,回頭看著湘云笑道:“怎么,我這宴席就這么令你感覺無趣,這就耐不住想要另立爐灶了?”
“沒有,我們只是……”
湘云被賈璉說的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起來。
見狀賈璉不但不饒過,反而變本加厲:“你倒是吃飽了,我方才可是光看著你吃,自己都沒吃多少,少不得等我吃好了再談別的。”
湘云一聽,頓時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幾,不好意思的退開了一些。
跟在賈璉身后的鳳姐兒見賈璉欺負史湘云感覺有意思,也跟著笑道:
“你還別委屈,方才我也瞧見了,滿場就數你吃的最多,只怕不是要上百顆?
你可知道,如今這外頭,一顆荔枝怕不是要一兩銀子。
所以,你這一頓飯的功夫就吃了他一百兩銀子,他不看你不順才怪,你還去招惹他。”
鳳姐兒笑瞇瞇的,滿眼促狹。
但她也不過是為了逗湘云,故意夸張而已。
即便算十兩銀子一斤,那一顆荔枝也最多四五錢銀子。
況且史湘云也不可能真吃了一百顆。
李紈見湘云低頭訕笑,連忙出來主持公道:“好了,你們兩個快別逗她了,等會兒弄哭了,我可不幫你們哄。
賈璉笑了笑,朝著正席而去。
見鳳姐兒要往底下走,賈璉便牽過她的手。
鳳姐兒不好意思,悄然甩開了賈璉,不過還是聽話的跟著走了上去。
等丫鬟扳過來小凳子,挨著賈璉坐了。
其他人見狀也只是笑了笑,除了覺得鳳姐兒的神情和反應有趣外,也沒認為有何不妥。
另一邊,寶釵將湘云帶過去之后,怕湘云多心,還低聲勸慰:
“他們兩個逗你玩的,可不是真心嫌你吃得多。你若是疑心別人還好,要是疑心他們可是不該的。”
湘云連連點頭,回道:“寶姐姐你放心,我曉得的。
璉二哥哥是什么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了,當年那樣貴重的金鐲子,他說送我就送我了。
不過他可惡也是真的。
他肯定不會嫌我吃得多,但是他一定是在笑話我。
他最喜歡欺負我了。
所以我才不會跟他客氣,反正他這里荔枝這么多,他又誠心賞賜,我當然要吃個夠!”
湘云內心嘹亮著呢。
若說鳳姐兒的取笑或許還有一二分真意,但是賈璉肯定是不會在意這些俗物的。
這也是她今兒肯隨心所欲的原因所在。換作是旁人的東西,她再怎么著也會矜持幾分的。
上頭,賈璉見重新歸座之后的眾人都較為安靜,且多數人的目光都望著他。
想了想,他吩咐姜云歌舞繼續,一邊又招過平兒,在她耳邊囑咐了幾句。
平兒聽命,招呼幾個得力的屬下退出大殿。
鳳姐兒將賈璉的吩咐聽在耳中,她撇了撇嘴,有些不明白賈璉都這般身份了,怎么還樂意陪這些小丫頭們鬧。
賈璉敏銳的察覺到她的神色,在吃了一口酒之后,偏頭與她說道:
“等會兒你別忙著走,今兒你也得作一首不可。”
“啊??”
鳳姐兒頓時瞪大眸子,滿眼的不知所措。
分明是美艷御姐,此時看去也竟有幾分可愛。
賈璉哼道:“啊什么啊,你可是‘監社御史’,也是詩社的一員,叫你作一首詩怎么了?”
鳳姐兒滿臉告饒,看賈璉一點不像是玩笑,她內心突突的同時,不免也開始思忖起來。
俗話說,耳濡目染。見慣了家里這些十來歲小姑娘們作詩寫詞,尤其是香菱這個幾年前比她還文盲的丫頭,如今也會胡謅幾句詩詞,她竟是覺得寫詩也沒什么難的。
以前探春謄錄出來的詩稿,好些句子她看著其實也就那樣。
于是開始幻想:要不今兒自己當真作一首,驚掉他們的下巴?
然而理想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
哪怕已經猜到今兒詩社的題目,她苦思冥想半日,愣是不知道該如何起頭!
賈璉當然沒想過難為王熙鳳,不過見她妮子竟就這么安靜下來,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心里倒是有些奇異。
也沒有打攪她,招呼著眾人又坐了小半個時辰。
見大家果然興致缺缺,基本沒有任何人再吃東西和說話,賈璉才開口道:
“好了,歌舞表演環節結束,接下來,到你們最喜聞樂見的時刻。”
殿內眾姐妹其實早在發現賈璉偷偷交代平兒的事后,就猜到還有節目。
只是拿捏不準。
等到這個時候,終于都忍不住,紛紛開口詢問。
“什么喜聞樂見的時刻?是不是要作詩了?”
賈璉作為海棠社的發起者之一,雖然經常缺席,但不可否認,他才是海棠社真正的靈魂人物和核心。
今兒是他舉辦的宴會,長輩們又都離席了。
此情此景,作詩不過是題中應有之義!
賈璉笑道:“方才你們有人提議作詩,有人提議劃船。
我想了一下,覺得這兩者并不沖突。
所以,我決定接下來的節目是,一邊劃船一邊作詩,你們覺得如何?”
“太好了太好了!”
“就該這樣,這樣陽光明媚的天氣,就該一邊劃船吃酒,一邊吟詩作對!”
眾位頗有才情的女孩子都很雀躍,就連賈寶玉,也是滿心歡喜。
上次賈璉帶姐妹們在園中劃船吃酒,他沒趕上,可是后悔許久,今兒必須得補上。
一時平兒將外頭的準備工作做好,回來稟告。
賈璉即命殿內眾人啟程。
臨行前,看著那些不過被消耗十之一二的荔枝,賈璉命人找幾個強壯的仆婦過來,搬兩株到船上去。
其他人見了,叫好的同時,也更加明白,今兒賈璉的題目定然是“荔枝”無疑。
于是一個個都開始在心中,默默的打腹稿,以免等會臨陣拿不住東西來。
等來到溪邊,眾人這才驚覺賈璉口中的劃船,或許和往常不一樣。
只見寬闊的溪面上,赫然停靠著一艘偌大的畫舫。
這畫舫長約十丈,寬高也足有一兩丈。以前那些小小的烏篷船和它一比,完全就是老鼠和貓的區別。
眾人都看向賈璉,問道:“這就是當初娘娘用過的那一艘,二哥哥你怎么把它弄出來了?”
當初元春省親,賈家為了讓元春方便游覽大觀園,因此特意打造了一艘“御舟”。
也就是這艘畫舫。
自從元春使用過一次之后,就被賈政鎖在船塢里。
時隔一年,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從里面開出來。
“我們人多,所以就把它弄出來了。怎么,你們覺得這船不好?”
探春道:“倒也不是不好,就是覺得這畢竟是娘娘用過的,我們……”
“娘娘用過的正好,我們正好沾沾娘娘的光。”
探春還待再說,還是寶釵扯了扯她的袖子,探春這才反應過來賈璉的想法應該和她們不一樣,再說下去賈璉可能會不高興。
于是也想通了。
反正整個園子元春都賜給賈璉了,那園子里的一切東西,自然也都屬于賈璉。
即便有什么違制的地方,大不了改了就是了,就像是賈璉給正殿改名一樣。
巨舟緩緩行駛在沁芳溪上。
陽光蒸起的水汽,被那溪面上連綿不絕的風一吹,給所有舟上之人帶來涼意。
以致于,那被搬到舟上降溫的冰盆,也顯得有些多余。
許多人都跑到外面的船廊上,和丫鬟們一起擁抱煦日和風,觀賞沿岸的風景。
直到行舟駛到瀟湘館附近,準備原路折返的時候,才有人忍不住來找賈璉。
“二哥哥,是不是該開始作詩了?”
賈璉原本正靠在艙內的涼椅上,看著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丫頭們盡情撒歡。
聞得此言,不由回頭。
“怎么,你們都準備好了?”
“有什么好準備的。今兒二哥哥你是東道,我們都等著你出題呢!”
里面的動靜,也令所有海棠社的成員,自覺朝著這邊靠攏。
賈璉環顧這些頗具才情的女孩子們一眼。
可惜,鳳姐兒最終還是臨陣退縮,以正殿還需要人收拾為由,推諉不來。
“你們少裝糊涂,今兒的題目,我不信你們猜不出來。”
聽賈璉這么說,探春等人面上露出些許訕笑。
其實自從昨日聽到賈璉要舉辦荔枝宴,她們大多數就猜到今日多半要寫“荔枝詩”的。
一些人,甚至連夜就開始打腹稿。
見賈璉覷視眾人,黛玉笑道:“即便我們能猜到題目,你不限韻,我們又怎么作呢?”
這其實就是命題作文的好處,謹防有人作弊。
一切都以臨場才思分勝負。
賈璉點頭坐起來,想了想問道:“你們那韻牌匣子可帶上來?”
“帶了的。”
湘云跑的飛快,竄到哪放著筆墨紙硯的桌案旁,打開那厚重的韻牌匣子,將其中單裝“韻母”的簽筒取來。
賈璉接過,忽然遞給香菱:“你來抽。”
香菱也不客氣,捧著就開始搖晃,不多時晃出一根簽子來。
眾人拾起一瞧:
十四寒。
于是笑道:“這個韻倒是中規中矩,只是可供選擇的也不多,總共也就‘寒、壇、團、丹、欄’這些字好些。
若是再抽出那偏僻的字,只怕就不好作了。”
眾人聽了這話,又看湘云已經將那單十四寒的韻匣子抱了過來,不由都有些緊張的看著香菱。
只希望香菱手香一些,能夠抽幾個好用的字出來。
賈璉見狀,伸手按住香菱的手,笑道:“知道你們一個個都才思敏捷,也該給我們這些駑鈍的人一些機會才是。
你們既然叫我出題,依我看,今兒這韻腳就不限了吧。”
眾人見賈璉開口,倒也不反對。
她們平時寫花寫景寫山水,這還是頭一次寫水果。
本來就覺得不是很好寫,若是限制再多,只怕越發牽強附會了。
如果只是限韻,倒是令她們覺得簡單了許多。
于是在向賈璉確定了題目規則之后,一個個下去沉淀。
而旁邊,作為會長的李紈,也在第一時間,命人點燃了一炷香在旁邊。
雖然只是姐妹們之間的娛樂,但是形式上也得弄得正式一些。
香燃盡未交卷的,除了她和迎春、惜春三個一開始就說好不強制的之外,其他人一律都得接受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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