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四皇子很是不忿的道：“這些賈家人真是不識好歹！璉二哥落在他們家是他們賈家莫大的榮幸，如今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家羨慕他們賈家有滔天的運氣，他們中竟然還有人妄圖擠兌璉二哥！”
四皇子平時雖然對賈璉很不客氣，但他內心其實很是尊崇賈璉。
上次賈璉護送昭陽公主出塞的時候他就說過，若是賈璉能夠平安把她姐姐送達，他就認賈璉為兄弟。
后面他嘴上雖然沒有這么叫，但是內心是把賈璉當做兄長了的。
直到此番賈璉的身世浮現，他自然更加沒有壓力的認下了這個兄長，因此方才才會叫鳳姐兒為“嫂夫人”。
如今看賈家的人居然妄圖“欺負”賈璉，他立馬就跳腳了。
在四皇子的心里，他的兄弟他可以罵，可以不客氣，甚至可以動手，但是旁人敢嘰嘰歪歪，頭給你打爛。
眼看祭祖典禮結束，四皇子立馬沖到閣樓下，找到賈璉道：“要我說，你干脆就別待在這里受氣了，咱直接搬出去。
你要是沒錢，我可以去求父皇給你賜一座府邸，或者你直接住到我的王府里面也行。”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四皇子如此激動，但看四皇子言語如此急切，賈璉心里還是挺感動的。
“無妨，世界上愚蠢的人還是很多的。”
賈芹之流的出現，雖然在賈璉的意料之外，卻也并沒有令他感覺到忿怒。
這個世界上愚蠢的人很多，何況還是賈芹父子這種不入流的貨色。
與之相比，不論元春還是賈母都看的明白。
事實上，時至今日，就連賈璉自己都還沒有搞明白，他到底應該秉持哪一種身份于他而言更加有利。
之前不想和太上皇沾上關系是因為要承擔巨大的政治風險。但經過一番“斷尾求生”，加上太上皇榮養已成定局，其風險正在逐漸消弭。
與之而來的是，皇室身份可能給他帶來的潛在好處。
這畢竟是封建王朝，是家天下，是否是皇室身份，在很多重大的事情面前，會有截然不同的影響，也可能因此而做出截然不同的選擇。
這也是面對黛玉等人的私下詢問，賈璉并不否認自己“皇孫”身份的原因。
不過有鑒于寧康帝的態度，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他應該堅定自己賈家子孫，寧康功臣的身份。
不能讓賈芹之流的言論堂而皇之的在賈府傳播，那會讓寧康帝覺得他有異心。
表面上效忠他，實際上還是心向太上皇。
這也是他必須重懲賈芹父子的原因。
沒有與四皇子糾纏這個話題，賈璉回答一句隨即看向四皇子身后，問道：“你姐姐呢？”
“她和你們家那個漂亮的婢女去后面了，說是要看什么女兵衛隊。”
四皇子見尤三姐對鳳姐兒的話言聽計從，還以為尤三姐只是寧國府的一個婢女。
他也不想想，一個婢女，可有資格組建女兵衛隊。
賈璉亦沒有解釋，只領著四皇子到寧國府偏廳這邊等候。
“真的，你聽我的，沒必要在賈家受窩囊氣。你直接搬出賈家，到時候天下人自然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了，即便父皇再不想承認，也只能讓你認祖歸宗。
而且，我覺得父皇只是暫時不想讓你認祖歸宗。等他把那些反對他的人都收拾了之后，他自然就會恢復你的身份。
到時候我和我姐姐再幫你說說好話，嘿嘿，給你弄個親王當當也不難啊。”
四皇子的話，讓賈璉莞爾的同時也不由再次打量起他來。
不錯啊，感覺長進了。居然都有政治頭腦了，知道寧康帝至少要把反對的人收拾干凈之后，才可能讓他恢復宗室身份。
“你直勾勾的盯著老子作甚？”
四皇子見賈璉看他的目光，由感動，變得欣慰，最后竟然意味深長起來，令他頓覺汗毛聳立。
他可是知道京中不少貴族都好龍陽，尤其是賈璉這樣英俊的，更是玩的花。
賈璉笑道：“我若要想當親王，只怕只有等殿下龍御九五的那一天了。”
四皇子的神情頓時凝固在臉上，半晌之后他頹然道：“皇姐真的沒騙我，你們還真想把我推上那個位置啊。”
“殿下難道不愿意？”
“那個位置有什么好的？為了它，皇爺爺下令將大伯父處死了，為了它，父皇和皇爺爺反目，為了它，三皇兄竟親手殺害大皇兄……”
四皇子說著，喃喃自語，情態自失，顯得十分迷茫。
這一刻的四皇子，和一個普通的不知道前路的半大小子一般無二，顯得孤獨而弱小，一點沒有人主之相。
但是賈璉卻很欣慰。
不正是因為四皇子是這樣的人，當初的他才會在拒絕太子的招攬，無視三皇子的好意的前提下，而無所顧慮的和四皇子交好的嗎？
盡管走上今天這一步不是他所預謀，但是不論是對他，還是對四皇子來說，這其實都是最好的。
“難道，你甘愿看著，一個陰謀弒殺兄弟的惡徒、毒夫，將來有一天君臨天下？”
四皇子喃喃道：“我不知道……”
“那他要是將來有一天覺得你對他也有威脅，要對你下手呢？”
“我不知道……”
“他要是對你皇姐動手呢？”
四皇子雙眸頓時爆發精光：“他敢！”
賈璉搖頭嘆道：“你也說了，為了那個位置，你皇爺爺殺了你大伯，他也為了太子之位殺死了你大皇兄，難道你覺得在他眼里還有兄妹之情？
你應該看得出來，你皇姐有鸞鳳之姿，注定不甘于平凡。
且不說前番你皇姐已經將他得罪，就說將來有一天，他若是再行不義之舉，你皇姐插手阻攔遭他報復，到時候你若是沒有實力，如何保全你皇姐？”
賈璉覺得找到了四皇子在意的點，沒想到四皇子卻并不好忽悠。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皇姐做這些都是為了你！”
四皇子表情憤憤的瞪著賈璉。
他當然知道，他的皇姐不但在公主府中培植勢力，還不斷地從父皇那里討要差事，增添羽翼。
他皇姐從小被皇祖母養大，原本多么淡然灑脫的一個人，可自從遇到賈璉之后，就變得蠢呼呼的，被賈璉指使來指使去！
可恨啊，皇姐她從小到大就沒聽過我一句話，對我不是打就是罵的。
對于四皇子的話，賈璉也不否認：“就算是這樣，我是一個不甘平凡的人。將來我要是‘觸犯龍顏’，你皇姐定然不會坐視不理。
到時候，你如何選擇？”
這話明顯有些無賴，四皇子很不爽的道：“你們兩個不就是想要讓我聽話，將來好通過我，執掌這天下權柄么！”
得虧這話是四皇子說出來的，要是換個皇子，賈璉保準二話不說，改換門庭。
他沉默了一下，緩緩道：“殿下說笑了，君臨天下的人，又豈會受任何人左右？
那個時候，殿下一言九鼎，一語可決千萬人生死。
我只盼殿下到時候莫要忘了今日情分，將兵戈指向我，就心滿意足了。”
因賈璉語氣灰心，倒讓四皇子不安。
他也不過是氣話，他豈會懷疑他的皇姐只是想把他變成傀儡。見賈璉如此，也覺得自己話是不是說過了，寒了賈璉的心。
畢竟賈璉和他皇姐有這樣的想法，最受益的是他。
“那個，我隨口說的，你別當真……
不過，我真的不適合當皇帝……要不，我們選五皇弟吧，對，就選五皇弟，我們三個一起，將五皇弟送到那個位置！
你不知道，五皇弟他最喜歡讀書了，是個小書呆子，將來再不濟，也不會是個殘暴不仁的皇帝。
再加上有咱們輔佐他，定能穩住大局！”
四皇子不知道哪根弦搭對了，越說越順溜，越說眼神越亮。
賈璉沉默了，半晌后，他對四皇子笑道：“殿下此言也有道理。
不過……五殿下畢竟才剛過總角之齡，又豈能是你那三皇兄的對手？
所以不管是為了大局計，還是為了保護五殿下，從今往后，都希望殿下能多費些心思。”
四皇子的話，讓賈璉忽然想起，想要扳倒三皇子，確實可以將五皇子拉入伙。
如此不但可以以二對一，形成優勢，還可以防止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的情況出現。
更有一點陰謀論的話，若是當四皇子和五皇子都走上三皇子的對立面之后，寧康帝當真還敢傳位給三皇子嗎？
他不怕他剛倒下，三皇子就將他剩下的兩個幼子統統宰殺？
前車之鑒，后車之師。
賈璉從來不覺得他投資四皇子是一步險棋。相反，以他求穩的性子，他是在對寧康帝的心性有很大把握，且在掌握了三皇子殺兄的事實之后，才做出的對他而言最有利的決定。
他覺得機會很大。
雖然昭陽公主是說，她從寧康帝的口中知道寧康帝仍舊想把位置傳給三皇子。
但是帝王之心，又豈能從表面去看？
在賈璉看來，若是寧康帝真的屬意于三皇子，那么在昭陽公主表露“野心”的時候，寧康帝就該嚴厲訓誡，然后打壓他們姐弟了。
然而目前來看，這些都沒有。四皇子仍舊無憂無慮的當著蕭王，昭陽公主仍舊活躍在朝野之中。
豈不說明，寧康帝的心思其實并沒有那么堅定，至少，他是考慮過質地純良的四皇子的。
四皇子還真以為賈璉同意了他的意見，立馬湊到賈璉身邊，向其討教如何將五皇子扶上龍椅的計劃。
賈璉也只是敷衍，如此幾番之后，四皇子也察覺到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心里不免想起來時的心思。
但是左瞅瞅賈璉，右瞅瞅賈璉，關于少男的心事，他還是無法張開口，氣氛忽然變得安靜。
賈璉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四皇子的異常，他在自己默默喝了半天茶之后，看四皇子呆坐，還客氣的招呼他用茶，并開始介紹他這茶的歷史由來。
直到一陣笑語打破了廳內的氣氛。
尤三姐原本陪著昭陽公主有說有笑的，但是進廳之后看見四皇子也在，她很懂事的告辭退下。
看其臨走前對昭陽公主那親切的模樣，不難想象，其定然已被昭陽公主收服。
這絲毫不令賈璉覺得奇怪，鄉下門戶出身的尤三姐，對上當朝赫赫有名的公主，只要對方有心，拿下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昭陽公主進廳之后就坐到了賈璉身邊，和賈璉笑著談論尤三姐以及她的十數女兵的事。
言笑晏晏之間，越發凸顯的對面的四皇子孤零零的。
四皇子自然也察覺到自己當了電燈泡，他強忍著坐了半天，發現他家皇姐根本都不帶回頭瞅他的，終于坐不住了。
“時辰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四皇子的話都帶著火氣了。原本因為一些原因，他是想要改變自己對賈璉的態度，想要好好討好對方的。
但是一來賈璉似乎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二來他也實在看不慣自家皇姐和賈璉親近。
就像是賈璉，大概也看不慣四皇子勾搭迎春一般！
昭陽公主回頭，不悅道：“慌什么？”
“哼，你要是不想走你留下，我走了。到時候父皇要是問起來，別指望我替你撒謊。”
見四皇子態度強硬，昭陽公主也意識到四皇子真生氣了。
她開始為難。
畢竟她今日來的目的才達成一半。
可是她是扮作四皇子的婢女跟過來的，若是四皇子先走了，她也不好辦。
正如四皇子威脅的那樣，要是她私下來見賈璉的事情傳出去，對她和賈璉的影響都很大。
哪怕寧康帝一直沒有說，甚至之前都是默許的，但是隨著賈璉的身世公開，其態度定然也不一樣了。
之前不說，只是因為父女的關系不便說這等事，但若是她不懂事一直挑戰他老父親的威嚴，那迎接她和賈璉的肯定是雷霆之怒。
賈璉自然看得出來昭陽公主的為難，他剛想勸說昭陽公主和四皇子先回去。
因為賈璉也覺得現在并非是昭陽公主和黛玉見面的最好時機。
就要開口之際，阿沁進來傳話，說王子騰登門求見。
于是賈璉轉口對四皇子道：“不知方才殿下對臣所言之事，可是認真的？”
“什么事？”
四皇子下意識的反問，但是面對賈璉提示的眼神，他還是意識到是之前關于上位的話題。
看了一眼旁邊的阿沁，四皇子聰明的沒有直言，只是點頭嗯道：“當然是認真的。”
“是認真的就好。殿下或許還不知道，王子騰王大人已經被陛下欽點為新一任內閣輔政大臣，將來的朝堂之中，定然有王大人一席之地。
如此股肱之臣，若是我們不出手，將來被那一邊拉攏了去，豈非我等重大的損失？
眼下五殿下還小，許多事情也不便去做。殿下身為五殿下的皇兄，是否應該承擔這個義務，主動替五殿下，將王大人收入麾下？至不濟，也該有所拉攏，免得王大人投了那一邊去。”
四皇子愣道：“王子騰要入閣？”
即便是皇子，也無法對入了閣的正一品大員視而不見。
見賈璉點頭，四皇子猶疑的道：“你的意思是？”
“還勞煩殿下代我去接待一下王大人，如此一則可以讓王大人看出殿下對他的重視，二則殿下也可以發揮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讓王大人知道何為正義，何為邪惡，避免他將來站錯了隊。”
四皇子臉色拉垮了下來。和賈寶玉差不多，他也最怕和王子騰這種“祿蠹”打交道了。
當年在上書房，他就沒少挨夫子的批評！
偏偏賈璉說的又有那么幾分道理……誰叫他剛才信誓旦旦的說他們三個要一起扶自家五弟上位的？
“那你們呢？”
“我要帶你皇姐去見一個人。”
“什么人？”
“一個殿下你不認識的人。”
四皇子覺得自己被當成傻子敷衍了，但看自己皇姐也是笑瞇瞇不語的樣子，就知道他們肯定背著他又有什么秘密！
他冷哼一聲，氣呼呼的朝著外面走，臨出廳之前卻回頭道：“你不許再欺負我姐！”
說完自己也似乎不好意思，加快腳步走了。
別說四皇子了，就連賈璉和昭陽公主也被他一句話弄得略顯尷尬。
顯然，四皇子知道些什么啊。
看著旁邊快忍不住笑意的阿沁，賈璉道：“你帶魏公子去見王大人，記住讓人守著門戶，不要讓不相干的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是。”
阿沁一走，昭陽公主便笑問道：“你和陵兒說了什么，他居然愿意去見王子騰。”
賈璉將之前四皇子的話簡單的說了一下，引得昭陽公主嘆息的同時，又不由問道：“你真同意他的意思？”
賈璉看著昭陽公主，昭陽公主也瞧著他。
賈璉便笑了：“這又不是過家家，難道是想謙讓就謙讓的嗎？
真到了那一天箭在弦上，即便是殿下，也沒有選擇。”
昭陽公主笑了，也心安了。
她并沒有賈璉那樣大的成算，在她看來，既然要爭，自然是讓自己的親弟弟去坐那個位置最好。
她慢慢靠近賈璉，依偎進賈璉的懷里，享受著心上人寬厚而溫暖的胸懷。
賈璉似乎也知道她的心思，站著沒動，只是用一只手將她擁在懷里。
許久之后，賈璉都懷疑昭陽公主是不是在他懷里睡著了，這才拍了她翹臀一下，柔聲問道：“你不是說要見林丫頭的嗎？”
昭陽公主被賈璉一拍驚得立馬出懷，反手捂臀，俏臉羞紅的白了賈璉一眼。
賈璉就奇了怪了。
這妮子當初是何等大膽，在塞外的時候，還敢與她玩女飛賊的游戲。
賈璉的眼神也令昭陽公主想起當初熱戀的時候，與賈璉做過的那些出格的事。以前她自然沒覺得什么，不過是情之所起，興之所至。
但是隨著賈璉的身世浮現在世人面前，她再回首，自然感覺就不一樣了。
為了不讓賈璉也不讓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深究，昭陽公主很快整理好情緒，笑著對賈璉搖搖頭。
在賈璉疑惑的目光中，她緩緩的伸出兩個手指頭。
“二郎說錯了，之前是只想要見那位林家妹妹，但是現在，又多了一個哦。”
面對昭陽公主俏皮的笑容，賈璉神色木然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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