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徐本找你聊什么呢?”
堂內支起了一口銅鍋,咕咚咚的翻滾著熱氣騰騰的氣泡,邵質夾起一片嫩羊肉涮著,開口問了一句對面而坐的陳云甫。
后者忙著給邵檸夾菜,便頭也不抬的說道。
“沒什么,徐本問我,是不是打算做衛鞅公。”
邵質的手頓了一下,繼續攪動:“你怎么說?”
“衛鞅公的下場可不怎么好,我問他,十年后能不能護我一番。”陳云甫輕松言道:“檸兒,多吃點肉,那素菜有啥好吃的。”
“不吃,油死了,看不見本小姐現在都長胖了嗎。”
邵質看陳云甫現在還有心情閑白,便皺起眉頭言道:“這么說,你這一次還真打算動真格了?”
“那當然,這國家國策的事,總不能玩笑吧。”
陳云甫哈哈一笑,舉杯招呼邵質爺倆:“來喝酒。”
“哈”
放下杯子,陳云甫開口道:“徐本呢,跟我談什么荀孟之變的遺毒,他擔心我這么一搞,十年后咱大明朝也會出現荀孟之變,到時候兩派打個上百年,頭破血流的拖累國家。
所以徐本覺得我很大概率會成王荊公,而絕不是衛鞅公,即使真成了衛鞅公,下場也會很慘。”
“這也確實該考慮一番。”邵質夾起已經燙熟的肉,卻已是無心再送進嘴里,只一個勁的蹙眉道:“再怎么說,你也是檸兒的丈夫,是景和、雅熙的父親,十年后你也才不過三十多歲,總得考慮一番吧。”
這功夫邵檸放下了筷子,有些緊張的把手搭在陳云甫手臂上,擔心的望著后者。
“我爹這是聊什么呢,咋聽起來那么嚇人。”
“沒事,吃你的飯。”陳云甫一臉輕松的言道:“別聽我岳丈在那神神叨叨,能有什么大事。”
邵檸指著陳云甫:“你可別哄我。”
“放心放心,快,給咱爹倒酒。”
陳云甫拿開邵檸的手繼續言道:“岳丈,這個事呢你也別把它想的那么嚴重,很多事都是這樣,你站在外面去看覺得很難做到,其實真動手做起來,一點也不難,難只是難在沒有決心上,我們很多人其實差就差在一點決心和勇氣上,所以才會臨淵羨魚。
就算有一天,真的事不可為,也請您放心,我這邊的準備充分著呢,最多,再多耽誤我點時間唄。”
邵質咀嚼著嘴里的肉,眼里陡燃起一簇光來。
“你的意思是,十年后留仕?”
“不不不。”陳云甫連連擺手:“說好了十年退就一定要退,就算我不想退,也一定會有人讓我退。”
“誰?”
“齊德。”
聽到這個名字,邵質啊了一聲很是詫異,而一旁坐著的邵子恒搶聲急道:“那云甫,你既然知道齊德會對你不利,你為什么不搶先先把他趕走。”
剛說完,手就被邵質拿筷子敲了一下,痛的邵子恒哎呦一聲。
“吃你的飯,這里有你插話的地方嗎。”
邵質板起臉來喝斥,嚇得邵子恒頓時不敢再吭聲。
家宴歸家宴,說話的人身份卻注定了這里是輪不到邵子恒發表個人意見的。
也就陳云甫寵著邵檸,邵質不好斥責。
不過喝斥完邵子恒,邵質也一樣看向陳云甫,很是不解。
“十年后齊德是一定會趕我走的,我怕就怕,要不到十年,他就會把我趕走,那樣的話,對我來說又麻煩一點。”
看著陳云甫依舊是一臉的輕松,邵質都替其著急。
“那你就不想想辦法?是,為父知道那齊德是太上皇留下來針對你的,又是現在太子殿下的東宮老師,日后必然位居高位,甚至接替你出任內閣首輔,可現在畢竟是你柄國,也不能一直放縱他吧。
另外,你剛才說會多耽誤你一些時間,又說十年齊德一定會讓你退閣,都退了閣,這耽誤時間一說又從何說起呢。”
“致仕的還能復仕,退閣就不能再入閣了?”
陳云甫哈哈一笑,舉杯道:“岳丈,有些事是不能急的,要有耐心,就像咱們現在吃的火鍋,你得先燒開的鍋才能涮肉,急不得。”
端起杯子,邵質若有所思的和陳云甫碰了一下,仰脖飲下哈出一口酒氣。
“你既然已經有了主意,老夫也不多問什么,但老夫替你擔心啊,畢竟人走茶涼,等你不在這個位置上之后,很多人是會變的。
話再說回來,十年后老夫估計也該退過了,朝堂上還會有幾個自己人在,那齊德一朝權在手,只怕會來次大變動。
加上黃廷、田士恭等人本就是趨炎附勢之輩,你前腳一走,他們后腳就會拜入齊德門下。”
“說的沒錯。”陳云甫頻頻點頭:“他們這種人不僅會像墻頭草一般倒過去,估計啊,還會對我落井下石呢。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如果有一天,我被眾人推倒了,他們一定會記得也來推一把,不然,會被眾人罵的。”
陳云甫拿起杯子沖邵子恒比劃:“子恒兄,等到了那一天,你也得記得來推一把,要不然,你這仕途可呆不長久,哈哈。”
后者緊張的支支吾吾:“云甫你放心,我絕不會做那樣的人。”
“額,哈哈哈哈。”
陳云甫先是一怔,遽爾大笑起來:“好好好,那就多謝子恒兄了,來,喝酒。”
“老夫這么多年一直對你都很佩服,似乎你對天下所有事天然的就有一種先知性,也難怪,連太上皇都拿你沒辦法。”
正喝著酒的陳云甫沒工夫說話,卻是連連擺手。
等到把酒順下肚子里后才接話說道:“岳丈這可就真的是捧殺我了,太上皇他老人家不是拿我沒辦法,而是拿當今陛下沒辦法,我算是饒給的。
當年,我要不是知道太上皇如此看重陛下,也就不會入仕了,更不可能有今日認識檸兒,認識您。”
“入仕......”
邵質的思緒一下被拉回到十年前。
“也就是說,你從十年前就想好了一切。”
“談不上,那時候真沒想那么遠,只能說自己是個傻大膽。”陳云甫咧嘴一笑:“更沒想到十年時間,我還真能搗鼓一個內閣出來,大明朝的首任內閣首輔,嘖嘖,跟他娘做夢一樣。”
“說什么臟話呢。”
“老爺們說兩句臟話怎么了。”陳云甫沖邵檸擠眉弄眼:“又不是第一次說了。”
“哎,疼疼疼。”
邵質趕忙握拳輕咳幾聲,這才鎮住邵檸,后者起身。
“父親,女兒吃飽了,你們聊吧。”
扭頭就走的同時不忘狠狠的剜陳云甫一眼。
“那你現在準備好了嗎。”
等到邵檸的背影消失,邵質才開口,語氣稍有些凝重。
陳云甫沉吟一陣后點頭:“不出意外的話,差不多了。”
“能有多少把握?”
“這,不好說。”
陳云甫搖頭一笑:“諸葛武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出師未捷身先死,很多時候真的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忙完后面這幾年吧,到時候我再仔細捋一下看看哪里有疏漏的地方,如果都妥當的話,就不用擔心。”
“那,你覺得值嗎。”
“爹,我這二十多歲就做內閣首輔了,后面幾十年,總得給人生添點色彩吧。”
陳云甫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可惜,太上皇禪位給陛下了,一個人弈子,乏味了許多。”
邵質的瞳孔,緊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