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齊德過的也很不痛快,于是在初七這一天,他邀請黃子澄來到自己家,借酒澆愁。
“尚禮,你這是怎么了?”
酒席宴上,黃子澄看著齊德埋頭喝酒、面容苦澀,心中不由得大惑不解。
這眼瞅著今年冬至的時候,朱元璋就要禪位給朱標了,咱們這些位東宮潛邸之臣都將一飛沖天,按說應該開開心心才對,你齊德有什么好發愁的地方。
“子澄兄有所不知啊。”齊德嘆了口氣,低沉著聲音,情緒很是失落道:“去年我向太子爺進言,說等今年冬至禪讓禮的時候,趁著各藩王入京詣賀,便順勢裁撤眾王,太子爺允了。”
“這不是大好事嗎。”
黃子澄本身也是極其贊同削藩的,聞言那叫一個高興,不僅替朱標高興也替齊德高興。
“太子爺開明納諫,尚禮此番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呵。”
齊德喝的微醉,本來耷拉著的腦袋因此揚了一下,面露自嘲之色。
“我立功?我立什么功,小弟我說話能有人家陳云甫陳大御史說話有用嗎。”
“這是,出什么事了嗎?”
黃子澄不明其中之事,他和朱標的關系也沒有齊德那么近,故而好奇追問。
“陳云甫回京來不久,太子爺就找那陳云甫商量這撤藩的事,本來在小弟這太子爺都已經同意了把所有藩王通通撤掉,結果可好,那陳云甫現在又不同意撤藩了,陳云甫一反口,你猜太子爺怎么著,嘿,還真就不撤了,保留晉、燕、楚三王世系!”
齊德拍著桌子,那是破口大罵。
“陳云甫,佞臣、弄臣、權臣焉!反對撤藩,禍國殃民!”
“尚禮慎言、尚禮慎言啊。”
見齊德如此怒罵陳云甫,可把黃子澄嚇的不輕,趕忙上前去捂齊德的嘴,小聲苦勸道:“可能是陳御史也有什么難言之隱,或者是另有打算,你我不在中央,很多事情千萬不能偏見。”
這倆人是個什么官,齊德是升任不久的左春坊大學士,原左春坊大學士董倫已經升為太常寺卿。
而黃子澄呢也不過是左贊善而已,原左贊善劉三吾升為翰林學士。
人黃子澄說的一點不假,中央的決策和他倆一毛錢關系都沒有,級別差著遠呢。
“位卑未敢忘憂國。”
齊德來了勁:“哪怕我只是一介書生之時,北伐大事我也沒少跟著操心,何況如今我已身為太子爺近臣,國家之事,更應該食君之祿、為君分憂。”
黃子澄是想笑不敢笑,想譏諷又覺得不合適。
小小一個左春坊大學士,人家朱標和陳云甫想的事怎么也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吧。
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
“子澄兄,咱倆盡心盡力為太子爺鞠躬盡瘁,教育兩位皇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他陳云甫干什么去了,跑去吳中縣逍遙度世還不忘收了幾房姬妾,享盡了天倫之樂。
好嘛,現在轉頭換面一回京,左都御史兼兩省經略!位居九卿之首矣!
等太子爺登基,是不是該給他再加個太子太師的銜,是不是該復吳中侯爵了,我看啊,一大意還能再封個國公哩。
那個時候,還有咱們倆什么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
黃子澄本還不當回事,現在一聽齊德這么說,這心里也跟著難受起來。
“他陳云甫有什么本事,不也就是個耍嘴皮子的佞臣嗎,以前靠著給先皇后誦經守靈,打動了陛下的心,恩準他還俗入仕,后面又靠著這份人情做了太子爺的屬官。
咱們哪里比不上他,咱們就是沒有他諂媚,要不然也不至于那么多年一直囿于左春坊。”
人的攀比心要強,那這日子就過不痛快。
同樣是干秘書出身,陳云甫現在是九卿之首,齊黃二人還干著秘書,別比,比就是給自己添堵。
黃子澄也被齊德說的心都掉進了醋壇子里。
“撤藩勢在必行。”
齊德紅著眼:“子澄兄你說,不撤藩能行嗎?”
“不行。”
在撤藩這一點上,黃子澄和齊德的立場是一致且堅定不移的。
“不撤藩,晉、燕、楚三王世系就會尾大不掉,現在陛下尚在,撤藩易如反掌觀紋,若是有朝一日......三王可如何處置。”
齊德一片憂國憂民之心,慨嘆道:“所以,咱們必須要向太子爺進言,務必說服太子爺在今年冬至禪讓大典上,撤盡諸藩。”
“可你不是說太子爺已經聽了那陳云甫的建議,決定保留三藩了嗎。”
“但是機會已經來了。”
黃子澄初時不懂,而后猛然大悟。
“遼東?”
“對,遼東!”
齊德目光中的醉意一掃而空,清明且灼人:“遼東現在不是出了事嗎,竟然有官員借著遷民之事私下將百姓賣給蒙古人為奴,張紞身為遼東主官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而張紞又是陳云甫保薦的。
明日就是初八復朝,到時候大理寺一定會把這件案子說于太子爺,到時候就是咱們的機會。”
“可案子是大理寺的,又不是都察院的,跟他陳云甫能有什么關系。”黃子澄不解道:“他陳云甫還能愚蠢到離京去遼東?”
“他當然不會那么愚蠢,所以才要咱們倆發發力啊。”
齊德說道:“國朝上下,獨屬他陳云甫辦的案子最多,不都夸他能力強嗎,這個案子咱們就向太子爺推薦,讓他陳云甫去辦。
只要他離了京,撤藩的機會就來了。”
“哪有這么容易。”
黃子澄還是覺得這太兒戲,搖頭道:“就算他離京,咱們倆想讓太子爺改變心意的可能性也不大啊,畢竟,咱倆的份量實在是比不上那陳云甫,更何況,咱們倆這么蹦出來攛掇陳云甫去遼東,他陳云甫會不會懷疑,遼東的案子是咱們在搞鬼。”
“那是張紞倒霉,和咱們有什么關系。”
齊德嗤笑一聲:“不過這卻是咱們的機會不是嗎?還有,咱們雖然不能讓太子爺轉變心意,但咱們可以讓燕王,暫時兼領遼東啊。”
“啊?”
黃子澄大吃一驚,隨后更加不解。
“既然要撤藩,為什么還要讓燕王兼領遼東,這不是平白又讓燕王增加實力了嗎。”
“他不增加實力,這個藩還真撤不掉。”
齊德解釋著,聲音變得極其陰冷:“等太子爺登基之后,咱們就說燕王手握重兵圖謀不軌,到那個時候,你覺得太子爺還會留著燕王在北地嗎。”
“為國朝安穩計,不會。”
“遼東的國策是陛下定下來的,是那陳云甫一力鼓搗,才非要搞什么遼東經略,致有遼東都司十六衛,足足十萬大軍。
燕王手握重兵圖謀不軌,他陳云甫就脫不了干系,說不準就是他陳云甫和燕王暗中勾結,秘密謀劃的這盤大旗,其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燕王摘了遼東的桃子好坐大謀逆。”
黃子澄驚得滿面蒼白、冷汗遍體。
這齊德,是準備把陳云甫往死了整啊。
可很快黃子澄又反應過來。
“不對,你剛才不是說,咱們想辦法推薦燕王暫時兼領遼東嗎,怎么能怪到他陳云甫的腦袋上。”
“誰說咱們要自己說了,這話太子爺會替咱們說的。”
齊德自信一笑。
“我久伴太子爺四年,太子爺的為人,我心里,最清楚,你放心我有十足之把握。”
“子澄兄,只有扳倒陳云甫,你我二人身為太子爺的潛邸之臣,才有出頭之日,不然,永遠都要仰仗那陳云甫的鼻息而活,干,還是不干。”
黃子澄深吸了一口氣,默默點頭。
“那好,那咱們就這么說定了,明日一早朝會上,共薦他陳云甫去遼東辦案。”
出離了齊德的府邸,正月初七的大街上處處屋檐還懸掛著大紅燈籠,氣氛一派祥和安定。
可黃子澄還是緊了緊自己的襟口。
他現在,冷的厲害,只想趕緊回家。
“大人,到家了。”
下人馬夫說了一句。
黃子澄點點頭,半個身子已經探出了馬車,可旋即又鉆了回去。
“去里仁街,左都御史尊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