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容淡淡一笑:“我已經穿好衣服了。”
謝傅半信半疑的先睜開一條眼縫,映入眼幕一位英姿俊美的臉,長發挽束,劍簪結髻。
這才完全睜開眼睛朝她衣擺方向看去,那雙腿早就藏在袍擺之中。
看著眼前的李徽容,昨晚的柔弱溫柔絲毫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更勝男兒的豐瞻甚偉。
李徽容笑道:“念念不忘是嗎?”
她這番模樣,謝傅從容許多,立展瀟灑:“李徽容,不得不說,你這女容之姿確能傾倒天下。”
“能傾倒你嗎?”
謝傅呵的一笑:“不是讓你見笑了。”
“能嗎?”李徽容似乎要一個準確答案,而不是模棱兩可的含蓄。
“能。”
“只可惜你再也看不到了。”
謝傅訝道:“為什么?”
李徽容神色冷淡:“我只為你穿上一回,就是昨夜,謝傅,現在你沒有理由再說我不知民間細致了吧。”
謝傅感到不可思議:“就是為了這個?”
李徽容淡道:“多謝你,我身上已再無弱點。”
“其實……”
謝傅欲言又止,只覺多說無益,就這樣吧,話鋒一轉:“這批明光鎧真的讓給我?”
李徽容兩指夾著一張薄如蟬翼的金箔,正是劍城蘇家特制的取物憑證。
謝傅嘿的一笑,伸手去取,李徽容卻把手一縮,慣勢之下,人就要跌入李徽容懷中。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謝傅卻忙把身體穩住,心中暗罵,想摧挫我的男兒氣概,好找回一點場子是吧,嘴上賠笑道:“別鬧了,挺尷尬的。”
這本來是男人戲弄小娘子的伎倆,沒想到李徽容卻拿來用在他身上,謝傅現在挺混亂的,把她當男人不是,當女人不是,半男半女也不是,只想拿了東西趕緊走人。
李徽容笑笑不語,謝傅諂媚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占你便宜,會把三百萬兩如數給你。”
說著手緩緩朝李徽容手上那張金箔移動過去,李徽容直接撥開他的手:“三百萬兩不用你給,你幫我殺個人。”
謝傅笑笑:“有句話怎么說的,天上不會掉餡餅,這不用錢的東西最貴了。”
李徽容也不廢話,動手準備撕金箔,謝傅抬手噯的一聲:“說吧,殺誰,我考慮一下。”
“李閥閥主李橫秋!”
謝傅大吃一驚,李橫秋,這并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三年前,厲枝曾用她的一切來央求謝傅殺了李橫秋,可謝傅無能為力。
今天,李徽容也讓他殺了李橫秋,難道李橫秋真的該死,自己真的必須去做這件事。
而李徽容開這個口更讓他驚訝,畢竟厲枝是有血海深仇,這在情理之中,而李徽容卻是李橫秋的孫女。
莫非李橫秋已經欽定李徽朝為李家家主,李徽容不甘就此失敗,所以不惜弒爺奪權。
笑笑說道:“李徽容,想不到你如此心狠手辣。”
李徽容眼里的黯然一閃而過:“我早就想殺了他!”
謝傅哦的一聲:“你從小就心腸歹毒,六親不認。”
李徽容輕笑:“怎么,你怕了?”
“怕倒是不怕,這么大的事情,我沒有充足的理由去做。”謝傅說著補充一句:“就算為了這五百明光鎧,也不夠,除非你能告訴我一個十足的理由。”
“如果我說,你不動這個手,李橫秋會把這批明光鎧搶回去,這理由足夠嗎?”
謝傅哈哈大笑:“你我相識,我才客客氣氣的跟你商量,如果李橫秋要動粗,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所以你這個理由還不夠。”
“如果我說,李閥會成為你西征的一大阻力,甚至當你與北狄西戎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李閥會起兵造反,改朝換代呢?”
謝傅有點動容,但這一切都是李徽容的恫嚇之言,嘴上問道:“李徽容,如果是你呢?”
李徽容微笑:“我至少不會拖你后退,我還可以調集軍隊幫你抗敵。”
“李徽容,跟我說實話吧,你剛才所說的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李徽容笑道:“我恨他,我恨不得殺了他,他奸銀了我的母親。”
謝傅大吃一驚,禽獸!
“對,他奸銀了我的母親,我母親不堪受辱,所以才上吊自殺。”
“那……那你的父親?”
李徽容微笑:“他就是個窩囊廢,李家所有人都是窩囊廢,他們連開口說句公道話都不敢。”
“李徽容,那你……”
李徽容冷聲打斷:“我自不怕他,不過忍辱負重,期待有一日能手刃殺母仇人。”說著莞爾一笑:“當然,我也喜歡掌握權力,操作別人生死的滋味。”
“昨晚是為了讓我幫你增加籌碼嗎?”
“只不過是在幫我自己。”
謝傅疑惑:“幫你自己?”
李徽容微笑:“現在輪到我了,李橫秋要我。”
謝傅脫口怒斥:“禽獸不如!”奸銀兒媳已經夠可惡了,居然還想對自己的至親孫女下手,這種禽獸死一百回都不為過。
李徽容湊耳輕聲說道:“他要我,我死都不給他,我寧愿隨便找個男人。”
“我就是那個隨便的男人嗎?”說實話,謝傅心里有點失落,居然被李徽容當做利用工具。
李徽容敏銳的捕捉到謝傅眼神中的失落,輕笑著說道:“我一直在找,直到昨天晚上,其實……”
“其實什么?”
“其實我早就想到過你,或者說……或者說你是能夠完成的不二人選,若是其他男人,例如易杭敢以覬覦之色看我的時候,我已經動手把他給殺了。”
謝傅一笑:“因為我們是同窗嗎?”
“不,因為我是一個上下都為你都流過淚水的女人。”
謝傅心中暗暗感慨,只怕我非良人,本王爺現在是天下第一大混蛋,臉上淡笑:“李徽容,這也是人之常情。”
李徽容輕笑:“謝傅,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秘密。”
謝傅哦的一聲:“我有什么秘密?”
李徽容附耳低聲:“明世信是儒門一脈相傳的共主,他將獲取天脈的奧秘傳授于你,你屢獲天脈才有今日造詣,我說的對嗎?”
謝傅大吃一驚:“你怎么知道?”
李徽容淡笑:“不但我知道,李橫秋也知道。”
“何故?”
“因為明世信儒門共主之名正是李橫秋所授。”
“你是說……”
“不錯,李橫秋就是明世信上一代的儒門共主,李橫秋終其一生尋找天脈,卻一無所獲,所以將希望寄托在明世信身上,這數十年來,他不知道踐踏了多少聰慧靈秀的女子。”
謝傅聞言卻是一笑:“李徽容,你少來糊弄我,差點被你給騙了。”
李徽容淡道:“我沒騙你。”
“你或許知道一些東西,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橫秋如果為了尋找天脈,根本無需毫無目標的糟蹋女子。”
李徽容淡笑:“你是說尋脈符嗎?”
謝傅吃驚:“這個你也知道。”
“當然,我已經將這件事摸的一清二楚。”
“那李橫秋為何還要毫無目的的踐踏女子?”
“因為李橫秋為了延長壽命,修煉一門奇功,這門奇功需要女子真陰鎮壓,如若不然,就會暴陽而死。”
李徽容說著低聲:“只要殺了你,你的妻子和你的那些紅顏知己就是他的了。”
謝傅面容平靜,緩緩拿過李徽容手中的金箔:“成交!”
李徽容莞爾一笑:“不怕我騙你。”
先有厲枝,后有李徽容,這件事八九不離十,謝傅笑道:“就算你騙我,我也愿意被你騙。”
李徽容莫名臉頰一紅:“你少來。”
“哎哎哎,別這樣啊,我還是喜歡你男子漢大丈夫的樣子。”
“你放心,我不會這么單純,如果沒有絕對的利益,你不會因為我牽扯其中。”
這話讓謝傅有點不忍:“倒也不是不會,而是我不想被你牽著鼻子走,我先走了,晚點我再來找你,或者你來找我也可以。”
臨走之前,瞥了一樣昨晚兩人共同的溫柔鄉,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謝傅驟地雙眼睜睜,一臉驚色。
只見床榻上一大灘血跡,被褥連同被單染紅,這出血量,不知道的還以為產婦剛剛產下一個孩子。
自己昨晚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該不會像頭野獸沒有半點憐惜,仔細回憶卻一點也想不到半點詳細。
李徽容淡淡一笑:“留個紀念吧。”
說著霜鋒出鞘,幾道銀光之后,那染紅的被單就被方方正正切割出來,李徽容伸手一抬,憑空御物,春羅就到李徽容手中,整個一大團。
李徽容將春羅朝謝傅遞來,謝傅看上鮮紅一片,似乎看見李徽容在痛苦流血,苦笑一聲:“我容易丟三落四,還是你留著做紀念吧。”
李徽容淡道:“我不會記住昨晚的事,所以也不會留下這東西。”
謝傅眼見她要銷毀,忙道:“我要我要。”
主動伸手把這一大團春羅給搶了過來,這么一大團身上實在沒辦法放,又不能拿在手上,于是疊了幾層,塞進衣懷內,整個鼓鼓滿滿。
李徽容咯的一笑:“別把那些公子哥給迷倒了。”
說著竟動手拍了下謝傅鼓起又柔軟的胸口,謝傅大為不滿:“哎,放尊重點。”
李徽容撲哧就笑了出來,笑得先先伏后仰,女婉之姿畢露。
謝傅眼神幽怨的瞪著她。
劍城有一座道觀,名清風觀。
清風觀與其他道觀不同,不拜天地鬼神,不求得道成仙,亦不似寺廟收香火廣化緣。
唯行一事,修己補世,求內在大自然,大滿足。
清風觀又被劍城的人諷稱為乞觀,觀內女道人被劍城的人諷稱為乞道。
并非觀內道人以乞討為生,乃是她們身上所穿道袍清簡縫補宛如乞丐一般,觀內女道所從之事,皆為世間卑微下等之事。
所以在劍城時而會看見挑糞的女道,為人挽面修發的女道,替人推車走卒的女道,市集買菜的女道。
她們與世間謀生人并沒有不同,唯一差別就是身上那套常年不變的灰暗道袍。
或許還有一點能證明她們是清風觀的女道,那就是無一例外,她們每個人都身有殘疾,或無腿,或斷臂、或失明、或失聰,或啞巴……皆是殘缺人。
她們本是天下苦命人,為人世嘲笑欺凌,進入清風觀之后方有安身立命之所。
已經垂垂老婦的云臥雪來到清風觀,見到了觀主,一個被大火燒過留下全身燒疤的女道人,一張臉丑陋如鬼,灰陋道袍沒遮住的地方也是一樣。
唯有一雙手稍能入目,結著新痂透著許些灰黯肌色。
對于云臥雪的到來,觀主置之不理,而是專注著做一件事,雙掌在一塊表面粗糙的砂石上摩擦著,新痂被磨去一層又一層,直到現出薄得透明能隱約看見里面
血管脈絡的皮膚,比嬰兒的皮膚還要脆弱。
這已經不是云臥雪第一次看見她這么做了,未等新痂自然脫落,她就會先行磨掉,等結上新痂之后,再次磨掉,如此重復著。
比起三年前,第一次看見她將手掌上的腐肉磨搓掉,露出血淋淋的雙手,現在已經好多了,至少不會流血。
當時,云臥雪以為她自暴自棄,在用這種痛苦方式摧殘著自己,后來她才知道這叫“磨痂術”,據說大約在一百次之后,肌膚就會變得和原來一模一樣。
云臥雪這才知道,她原來沒有自暴自棄,她有著堅韌意志力在追求新生。
只是云臥雪不明白,為什么是手而不是臉,或者其它部位,也許是這雙手在她心中最重要。
“慧清觀主將觀主之位傳給你,你難道不準備做些什么嗎?”
清風觀上一任觀主是慧清女真,大約一個月前,慧清女真老死,臨終之際將清風觀觀主之位傳于眼前這位同然女真。
當時清風觀一眾女道對于慧清觀主這一安排十分抵觸,因為同然女真孤僻自我,也從不勞作,在觀內沒有半點威望。
然慧清觀主卻力排眾議,稱同然女真為一道天地明光。
礙于是慧清觀主臨終之言,一眾女道莫敢不從,不過對同然女真并不似慧清女真那么尊重,常有腹誹。
同然女真淡道:“慧清觀主只是讓我保護清風觀,其它事我做不來,也不需要別人的認可。”
云臥雪換了稱呼:“觀主,我大限已至。”
正在磨痂的同然女真停了下來,朝皺紋深得看不見臉上傷疤的云臥雪望去,她老的好快,三年前她還是個少女,對她來說卻是三載百年。
云臥雪平靜說道:“我想你代替我照顧小文。”
同然女真應道:“清風觀不收男童。”
“規矩是可以變的,你現在是觀主,既入道觀,男女應該一視同仁。”
“規矩是血與痛的教訓而來,清風觀收不了他,但我會換個方式照顧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