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當年趙家的余孽?”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客棧。
燈火昏黃。
將兩個人的影子投射在窗戶上,正微微搖動。
門窗都緊閉著,大堂里的那些喧囂,街道上的風聲,都傳不到這個屋子里。
便也顯得安靜了下來。
年邁的老者盤膝坐在床榻上,一張臉在燭光的映襯下,好像老樹皮。
給人干癟的感覺。
他身邊扔在一個厚厚的羊毛毯子。
這位老者正是剛入城的那位老者,羊毛毯子只是做樣子給外面的人看的。
他其實根本不需要。
他是長生帳排名的第十祭祀。
草原的長生帳內,只容納九位祭祀,但并不代表著外面就沒有祭祀了。
否則。
帳內祭祀出現意外,或者壽元枯竭而死。
就沒有人補充。
帳外,還排著十八位祭祀。
這十八位祭祀負責行走草原,聽從長生帳的命令做一些事情。
或者輔助王庭金帳做事。
而當長生帳內的小祭祀位置出現空缺的時候,這些人又可以隨時補上。
這位第十祭祀。
就是常年負責行走關隴,打探消息,或者接觸關隴勢力的作用。
這次。
他原本是和第九祭祀要前往玄機閣準備的鑒寶大會的。
鑒寶為其一。
商談合作為其二。
但他們途徑漢中附近的時候,聽說了一個消息。
有浮云劍莊的后人出現。
聽到這個消息,兩位祭祀都是十分的震驚,并且凝重。
浮云劍莊,當年誤打誤撞得到了長生帳流失在外的頂尖武學秘籍,長生劍罡,改名浮云劍罡,行走江湖。
后來,長生帳派了六位祭祀,外加近百祭使,滅了浮云劍莊。
但他們卻沒有找到所謂的浮云劍罡秘籍。
也就是長生劍罡秘籍。
也沒有找到趙家最后一位后人。
這件事,一直是長生帳的痛。
因為,那劍罡,是長生帳內頂尖的武學至寶。
雖然不能算得真正的一品。
但也和一品相差不大。
最主要的是,長生帳的長生法,需要抽取自身氣血而修煉,以得大成。
為保證有充足氣血,這些祭祀必須以劍罡輔助。
強大肉身氣血。
方能長生法大成圓滿。
只修長生法,不修劍罡,肉身會極度虛弱。
就好像是現在這般。
蒼老極快。
現在長生帳里,只有殘缺的劍罡,不過六成。
所有人都很想重新找到劍罡之法。
補全剩下的四成。
但幾乎整整十年過去了,他們派出了無數的人,來來回回在蜀地打探消息。
終究是沒有任何的線索。
這時。
他們突然聽到浮云劍莊的后人,出現了。
自然是不肯錯過的。
所以。
第十祭祀和第九祭祀商議之后,便是分頭行動。
第九祭祀前往鑒寶大會。
而第十祭祀,則是來漢中城打探消息,如果有可能的話,將那位浮云劍莊的后人,抓住,并暗中送回長生帳,以審訊劍罡的下落。
“祭祀大人。”
“確實如此。”
馬夫模樣兒的中年男人微微躬身。
他只是假扮馬夫,并不是真正的馬夫。
他是第十祭祀的弟子,也是一名祭使,以后是會成為祭祀的人。
他右手握拳放在胸口,沉聲說道,
“小人安排在這里的探子得知了這個線索之后,就一直在暗中打探,有人發現了趙青云在暗中祭奠浮云劍莊的老莊主夫婦。”
“還有人得知,當日趙青云殺白蛇門兩位門主,所使用的暗器,就是趙家祖傳的剎那芳華。”
“最近,趙青云又是和義幫幫主,陳義和聯手了。”
“那陳義和當年就是密諜司之人,和浮云劍莊關系匪淺。”
“這么多證據,足以證明。”
“趙青云的身份,確定無疑!”
第十祭祀聽聞此言,那瞇著的小眼睛里閃爍出了一絲掩飾不住的光,聲音里帶著急迫,陰聲道,
“找了這么多年,終于是找到了啊。”
“長生劍罡,是我們長生帳的至寶,被這漢狗藏了這么多年,終于是找到了。”
“你即刻安排,不惜一切代價,將漢狗趙青云抓捕。”
“帶回長生帳審訊。”
馬夫模樣兒的漢子面色有些為難,小聲道,
“祭祀大人,我們目前的能力,可能抓他有困難。”
“趙青云之所以敢露面,是因為傍上了東廠,他雖然沒有武功,但身邊卻有東廠密諜司的高手保護,都是氣境巔峰。”
“還有白蛇門,義幫,人多勢眾。”
“他這人又格外的小心,基本上不外露面。”
“想抓他,怕是……”
男子求助的看向第十祭祀,沉默了稍許,道,
“至少得兩位祭祀聯手才行。”
“而這樣,也或許不是百分之百會成功,因為這城內,目前還有東廠的人在。”
“如果要是想做的迅速,在不被東廠發現之前,就抓捕趙青云,并帶出漢中城,可能還得再加一位祭祀。”
“但是咱們現在……”
第十祭祀聽聞這些話,面龐上浮現出了凝重。
再調遣兩位祭祀過來?
倒是并不難。
畢竟,這長生劍罡對長生帳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東西。
但他此時考慮的,是不想被更多的人分享這份功勞。
如果他一個人把長生劍罡拿回去。
他或許可以,直接從第十祭祀的位置,升到前三。
但如果是三個祭祀的話。
就算他是主要功勞之人,也最多升到十以內了。
不過。
思量稍許,第十祭祀還是暫時放下了自己的權欲之心。
先把長生劍罡拿到手,才是正事。
功勞少一些,就少一些。
他看向那名馬夫,低聲道,
“在漢中城,還有一位咱們一直潛伏著的祭祀,在固城,也有一位咱們潛伏著的祭祀。”
“此次長生劍罡干系重大。”
“可將這二人請來。”
“你負責派人傳信,兩人明日子時,來這里與我會面。”
說完。
第十祭祀揮手,從隔著床榻不遠的書桌上,取下來了一張紙,然后寫上了兩個名字。
扔給了馬夫。
“是!”
馬夫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將紙頁揣到了胸口。
轉身退了出去。
“長生劍罡啊,十多年了,終于可以回長生帳了。”
第十祭祀眼睛里浮動著期待,喃喃自語。
那劍罡。
可是長生帳至寶啊。
“成了?”
青云幫總堂。
也就是原本的那處白蛇門總堂。
此刻,所有有關白蛇門的痕跡,都是已經被清理的干干凈凈。
那白蛇雕像的位置。
也是被放上了新的雕像。
義薄云天關云長。
趙青云靠在雕像下方的座椅上,對面是陳義和。
燈火搖晃,兩個人的臉色都是有些興奮。
是那種躍躍欲試。
掩飾不住的興奮。
而興奮之余,便是冷冽的殺意。
他們現在所商量的,便是殺長生帳祭祀之事。
趙青云之所以大張旗鼓,將自己浮云劍莊后人的名頭泄露出去,全都是有意為之。
義幫的人,早就打探到。
將有祭祀入蜀地。
他放出風聲,定能將那些祭祀引誘到漢中城來。
漢中城里。
趙青云已經借助義幫,青云幫,還有暗中借密諜司之人連和的光明教,以及商會等等,這些力量,布置的密不透風。
幾乎可以說,風吹草動,皆在其眼下。
第十祭祀進了漢中城。
趙青云早已經知道了。
但是他沒有立刻動手,是有另外的原因。
第十祭祀身邊的那名馬夫,也是當年東廠密諜司的人。
這些年。
陳義和,一直和這些人暗中有聯系,暗中支持。
維持著關系。
如今派上了用場。
趙青云讓陳義和告知對方,一個祭祀不夠殺,要至少再來一個,甚至兩個。
所以,才有了今日馬夫對第十祭祀的那一番對話。
趙青云要等。
等第十祭祀把另外兩位高手請出來,然后,一網打盡。
“殺他長生帳三位祭祀,也算是對得起我這一番布置了。”
趙青云面容雖然年輕,但這眸子里,卻是閃爍著一種極致的陰森,他緊握著拳頭,陰聲道,
谷
“青云啊。”
陳義和看著趙青云這副樣子,眉頭皺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擔憂的道,
“三位祭祀的話,咱們現在的力量,怕是有些危險。”
“不如去請那位幫忙?”
陳義和所指的那位。
是陸行舟。
長生帳祭祀的本事,陳義和是領教過的。
如果是兩個祭祀過來,他們這點力量,應該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但如果是三個祭祀同時出手。
陳義和覺的有危險。
畢竟,他們真正能打的力量,也是剛剛才建立起來沒多久。
還沒有形成真正的體系。
不穩。
“二叔放心吧,我不會那么自大的。”
趙青云點了點頭,道,
“原本,對方如果只來兩位祭祀的話,我就不打算通知督主了,既然來了三位祭祀,那自然是要請他幫忙。”
“稍后我就會過去拜訪一趟。”
“好。”
陳義和聽到趙青云這番話,臉上的擔心也便是減弱了很多。
還有些欣慰逸散。
趙青云如此這般,他心里便是很放心了。
有勇有謀,卻也不會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不會鋌而走險。
將來,應該能夠把這東廠亥門,真正的壯大起來。
重現當年榮光。
兩個人又是對這件事情的詳細計劃,商議了許久。
到了戌時的時候,才終于將一些具體的事情敲定,然后這陳義和便是起身離開了。
趙青云也沒有去休息。
送走了陳義和,便讓人準備了車馬,飛快的前往了天上居。
天上居。
燈火搖曳。
陸行舟自然也是沒有睡覺。
他正在和馮謙益下棋。
窗戶是開著的,但今日并沒有多少風,所以屋子里也還算安靜。
時而有一陣輕風進來,也不會給這里造成多少影響。
兩個人面前的棋盤上已經是擺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白子。
“馮姑娘這棋藝,倒是真不錯。”
陸行舟捏著一枚白子,目光在棋盤上慢慢的掃過,面露驚嘆。
他從來沒有想過,馮謙益在棋藝一道,竟然會有如此高的造詣。
在岳麓書院的時候。
陸行舟時常與別人下棋。
而且也非常喜歡與別人切磋棋藝。
但是,他太聰明了。
沒過多久,整個岳麓書院,就沒有誰能夠繼續和他過招了。
只有東方夫子。
但東方夫子的眼睛有些不好用,身子又弱,陸行舟也不好打擾。
久而久之,就已經很久沒和別人下棋了。
再后來。
卷庫里面的時候,和李尋,也就是杜先隆下過棋。
對方雖然不錯。
但并不是陸行舟的對手。
直到今天。
他突然間發現,馮謙益在此道之上,竟然如此厲害。
讓他都不敢大意應對。
“陸公公可知道家母是誰?”
馮謙益面樓笑容,將一枚黑子放在了陸行舟剛落下的那枚白子的側面,然后抬頭,笑著望著陸行舟,不等對方說話,繼續又說道,
“王音素。”
“王亭山,是我外公。”
陸行舟自然是不知道王音素的,但是卻知道王亭山這個名字。
百年棋圣。
這可是陸行舟當年初入棋道德時候,最為著迷的一個人。
他真的沒想到。
馮謙益,竟然是王亭山的外孫女。
頓了一瞬。
陸行舟又是有些皺眉。
棋圣還在,王亭山還活著,王家,如今也是山東的名門望族。
馮謙益如果和王亭山有這層關系。
為何還會如此?
“這件事。”
“旁人不得而知。”
“我也基本上不會給別人講。”
馮謙益聳了聳肩膀,道,
“當年家母跟家父,是私定終身,外公看不上父的旁門左道,始終沒有同意,后來,更是將家母從族譜之中除名,徹底斷絕了往來。”
“哪怕是父親被殺,母親含恨而終,外公,甚至整個王家,也沒有派人過來問過。”
“我也早已經不把王家當作親人了。”
說完,馮謙益又是落了一字。
然后徹底的封死了陸行舟的退路。
“咱家敗了。”
陸行舟看著這一盤棋,又看了一眼馮謙益,無奈的嘆了口氣。
但他很快這臉上又是露出了笑容。
那是棋逢對手的笑容。
“馮姑娘,日后,少不得向你討教了。”
他愛棋。
也喜歡下棋。
難得遇到對手,而且就在身邊,當真是歡欣雀躍。
馮謙益看著陸行舟眼睛里閃爍出的光,愣了一下,她似乎從來沒有見過,陸行舟的眼睛里,會是這樣的光。
會是這種歡快。
她也是隨即笑著道,
“恭敬不如從命。”
“督主,趙青云求見。”
原本,陸行舟還打算和馮謙益再下幾局。
但外面突然傳來了屬下的匯報。
馮謙益知道分寸,起身告辭。
陸行舟也只得作罷,讓人把趙青云給帶了進來。
“什么事?”
棋盤還沒有收拾利索,陸行舟坐在棋盤對面,一顆一顆的將黑子和白子分別放在黑色和白色的棋簍里,有些輕描淡寫的問道。
“回稟督主。”
趙青云臉上帶著一些興奮,將自己的安排,還有圍殺三位長生帳祭祀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了出來,然后道,
“卑職沒把握殺三位祭祀,懇請督主出手。”
陸行舟剛剛撿起來的滿掌心的黑色棋子,盡數被放在了棋簍里,他扭過了頭,看著同樣是滿臉期待的趙青云,笑著道,
“三位長生帳祭祀。”
“你倒是夠手段。”
“咱家應了。”
“但,咱家不想殺他們,要抓活的。”
陸行舟原本也想找長生帳的祭祀動手的。
一則,為杜先隆報仇。
二則,也是要調查一些關于玄機閣和草原上的隱秘。
最近這一陣子,汪亭就是正派人四處調查這些事情,挖掘線索。
沒想到。
這趙青云,已經設計將三個長生帳的祭祀,給引誘過來了。
這讓陸行舟心情大好。
“一切聽督主安排。”
趙青云得到了陸行舟的確切回答,這臉龐上也是露出了濃濃的冷冽。
有陸行舟在。
那三位長生帳的祭祀,只要入了這漢中城,就插翅難逃了!
“不過……”
就在趙青云心思歡快的時候,陸行舟從那桌前站了起來,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
陸行舟輕輕的拍了拍趙青云的肩膀,然后笑著道,
“下次這種事情,不要直接來找咱家了。”
“你應該向汪亭匯報。”
“畢竟,你這亥門之主,是要聽從密諜司之主調遣的。”
趙青云聽到這句話。
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他如此聰明,自然是聽明白了陸行舟的意思。
自從趙青云成為亥門之主以后。
有些事情。
就得按照規矩來了。
哪怕他趙青云很有本事,有些東西,也是不能改變的。
規矩就是規矩。
如果趙青云繼續像現在這般,越過汪亭,會影響汪亭在密諜司里面的聲威。
也會導致,密諜司整體的嫌隙。
這是大忌諱。
趙青云心里明白。
在整個密諜司的穩定,還有自己之間,做選擇的。
任何人都會選擇密諜司的穩定。
陸行舟這是在警告他。
趙青云往后退了兩步,跪在了陸行舟的腳下,誠懇道,
“卑職明白。”
“多謝督主提點。”
陸行舟又是笑了笑,贊許的道,
“但你這次做的,是真的很不錯,咱家喜歡。”
“下不為例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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