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里一片陽光。
李因緣來找盧德仁匯報自己最近的探尋情況了。
盧德仁也忌憚陸行舟的存在。
所以。
他才會將李因緣給放出來,專門用來對抗陸行舟以及東廠。
其實,他也一直在好奇。
為什么陸行舟到現在都沒有出現?
過了漢中城,譽王馬上就能過滄江口了,東廠再不露面,還在等什么?
這一點。
盧德仁真的沒有想明白。
此刻。
他坐在涼亭中央的桌子旁。
依舊是那一身的簡單布衣,沒有任何花哨。
絲毫不像一位家主的尊貴。
但卻也有掩飾不住的威嚴。
桌子上僅僅擺放著一壺茶,還有兩個茶杯。
一杯給自己。
一杯準備給李因緣。
他捏著茶杯,微微搖晃,里面的茶水冒著絲絲熱氣,反射著光。
李因緣跪在地上,腦袋緊緊的貼在他的腳尖上。
然后慢慢的講著自己最近的推測。
“奴才把固城,石泉等地的消息都仔細研究了一遍。”
“依舊沒有找到東廠的消息。”
“也找不到陸行舟。”
李因緣的聲音里有些緊張,還有些慚愧。
說話的時候,他甚至這額頭碰觸盧德仁腳尖的力度,也在微微的變化。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在發抖。
當然。
他這是裝出來的。
他只是想讓盧德仁看到自己想讓他看到的。
并不想告訴他真相。
陸行舟假扮譽王。
試探天下。
這一遭其實就是他陸行舟把整個天下的人給刷了。
李因緣從固城王氏的那些舉動里面,尤其是王氏在抓捕譽王失敗之后的一些動向。
找到了蛛絲馬跡。
再加上他對皇帝,對朝局,對陸行舟的了解。
他推斷出了這些內容。
他確定。
這就是真相。
哪怕有些差錯,也是八九不離十。
但是,他不想現在就告知盧德仁,一點兒都不想透露。
現在自己在盧家的地位,真的是很尷尬。
盧德仁在用,但卻只是當作一條狗在用。
根本沒有給自己足夠的權柄和信任。
這很影響自己以后做事。
他需要權柄。
需要信任。
為了得到這些東西,他就需要展示自己足夠的手段。
怎么樣展示?
眼看他盧德仁犯錯,然后自己再扭轉乾坤!
真正的證明自己。
所以。
他不肯告知盧德仁真相,甚至,會誘導盧德仁。
讓后者主動犯錯。
盧德仁聽到李因緣的這番話,似乎并沒有什么意外。
晃著茶杯的手也沒有停頓。
李因緣咽了口口實,繼續慢慢的說道,
“但以奴才對陸行舟的了解,奴才想到了一種可能。”
“東廠初建,人手不足。”
“陸行舟應該拿不出那么多的人手,一路追捕譽王。”
“從大理寺以及東廠派出來的那幾個有限的人,就可以猜出一二。”
“奴才又研究了您打探到的長安城的消息。”
“把現在長安城里的東廠番役,做了一個人數統計。”
“按照奴才對東廠的編制的了解,又經過一些計算,推斷,最終確定,長安城里的東廠番役,如今有大概三千之數。”
“三千,這是目前東廠番役數量的極限。”
“所以奴才就更斷定了這個猜想。”
“陸行舟人手有限,只能先以長安城的安穩為主,將東廠三千番役留在長安。”
“但他又不可能真的任由譽王回滇南。”
“那他能怎么辦?”
說到這里。
李因緣故意停頓了一下。
盧德仁搖晃著茶杯的手也是忍不住的停頓了一下。
他抿了一口茶,吩咐道,
“繼續說。”
“如果奴才是陸行舟,只有一條路可走。”
李因緣聽到盧德仁的這句話,嘴角兒微微的挑了些許,然后繼續道,
“奴才帶著幾名精銳,在譽王回滇南的畢竟之路上,候著!”
“能抓則抓,不能抓,則殺!”
“而縱觀譽王逃回滇南的整條線,滄江口,便是最佳地點。”
“到時候,譽王無可隱匿,也無可逃避,只能和陸行舟正面相接。”
“所以。”
“奴才認為,陸行舟之所以這么長時間都沒有露面,應該是提前在滄江口做好了埋伏,等著譽王過江呢!”
說完這句話,李因緣便是沉默了下來。
等待著盧德仁的回應。
盧德仁也陷入了沉思。
搖晃著茶杯的手,就那么懸在面前,眉頭也微微的皺著。
這一雙眼睛里閃爍著光。
李因緣說的很有道理。
這極有可能就是真相的所在。
但他又一貫謹慎。
這個時候,便又思考了一些其他的可能。
他雖然很聰明,但對那位遠在長安的皇帝,對陸行舟,并沒有實際的接觸。
也沒有真正的彼此過招。
所以,他很多事情就想不到。
再加上李因緣這一番誘導,他便徹底的信了這個可能。
他覺的李因緣說的對。
“你倒真是個聰明人兒。”
盧德仁的腳尖輕輕的向上抬了一下,李因緣的額頭順勢提了起來,他小眼睛里閃爍著興奮,一臉諂媚的對盧德仁點了點頭。
像是哈巴狗在點頭。
恭維道,
“再聰明也不如主子,沒有主子,奴才什么都做不成。”
“哈哈……”
盧德仁忍不住笑了一聲,然后將桌子上的另外一杯茶,用食指輕輕的撥弄到了石桌的邊緣。
然后,微微發力。
一縷內勁將這一杯茶從桌上擊落。
茶杯受到內勁的影響,垂直落下沒有歪倒。
里面的茶水也沒有灑在地上。
就這么直直的,落在了李因緣的面前,微微搖晃了一下,便是已經穩了。
“賞你的。”
“這次的事情如果做的完美,以后,你脖子上的狗鏈,就可以摘了。”
盧德仁說道。
“多謝主子。”
李因緣小眼睛里的光更加濃郁。
這正是他想要的回答。
他臉上的謙卑和諂媚更加濃郁,然后往前湊了一些,雙手趴在地上,低下頭,學著狗的樣子,舔起了茶杯里的水。
和狗很像。
幾乎一模一樣兒。
一邊舔,還一邊發出吸溜溜的聲音。
“呵。”
盧德仁搖了搖頭,笑著起身,走開了。
李因緣依舊在舔著。
那眼睛里的笑,越來越濃郁。
他成功了。
接下來,就只需要完成最后一環,就可以了。
“陸行舟啊陸行舟,咱家還得多謝你啊,給了咱家這樣一個表現的機會。”
“嘖嘖……嘖嘖……”
李因緣的手,握成了拳頭。
滄江口。
這是一個渡口。
上承瀾滄江,下接長江。
它并不算是瀾滄江和長江的連接點,而是一個緩沖。
它借著環繞的群山,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河口。
瀾滄江的水從上游沖刷下來,以滾滾如驚雷的姿態涌入這一片河口里面,翻騰怒吼。
好似天神下凡。
但,這些水經過群山阻礙,慢慢平緩。
最終從另外一側傾瀉出來進入長江河域,那個時候,已經基本上沒有了多少奔騰的跡象。
這處滄江口,其實面積也很大。
足足繞過了十幾座不高不矮的山。
河道有大概幾十公里地長。
一路順著河道從上游到下游,便是入了蜀中,然后再往東南深入,便是滇南。
因為這蜀地地勢曲折的緣故。
滄江口。
是入蜀中的唯一一條路。
任何人,只要想從漢城廣元這一路入蜀中,都必須走滄江口。
因為四周都是環山。
人跡罕至。
野獸出沒。
山與山之間,還時常有水域隔斷。
根本不是人力能走的。
既然是唯一的通道,那這滄江口的擺渡行業,便是早早的便發展了起來。
如今。
已經形成了一個固定的行業。
這里有小船十一,竹筏二十三。
還有比中型船小,比小船大一些的,專門供那些有錢的商賈貴族等乘坐的,平安船。
三艘。
除了這些船,滄江口就沒有其他的船了,也沒有更大的船。
因為滄江口上游區域水流十分的湍急。
如果是大船。
他們的速度被水流沖起來以后,很難靠人力來掌控。
而這河道崎嶇蜿蜒,好似蛇盤行山間。
大船非常容易撞毀。
所以,最大的船便是平安船。
除了這些船,還有船夫七十三。
負責平日里對船的維護,操控,還有載客等等。
這些人,這些船。
都是被一個統一的組織給掌控著。
叫做滄江口船會。
船會,是蜀中的一伙人自行建立的。
不屬于盧家,也不屬于玄機閣。
是蜀中的一些中小家族,聯合起來,統一建立的。
很多人都以為。
他們自行建立船會,組織這些船夫,只是為了對抗盧家的壓迫。
也對抗玄機閣的威脅。
給自己多少爭取一些好處。
但其實并不是。
這船會背后的那些中小家族,都有一個統一的主人。
徐家!
徐北鳴徐國公的那個徐家!
天下皆知,朝廷為制衡盧家,以王氏從固城為據點,由北向西南擴張,吞噬盧家的地盤。
但沒有人知道。
王氏只是一個障眼法。
老皇帝和徐北鳴給盧家布置下來的障眼法。
就連王氏,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以為自己就是那顆棋。
但她其實,只是一顆假的棋子,吸引盧家注意力的棋子。
老皇帝真正的棋子。
是蜀中。
是徐北鳴。
徐北鳴奉命,將徐家的一部分力量,經過多年,暗中滲透到蜀中。
從盧家的后方挖搶盧家的地盤。
數十年過去。
徐北鳴做的滴水不漏,不動聲色。
以至于盧家兩代家主加上如今的盧德仁,都沒有絲毫的查覺。
因為,徐北鳴沒有動盧家的根本產業,他只是挖的那些邊邊角角,那些盧家根本看不上,也沒有精力去看的小產業。
但是。
就是這些小產業,讓徐北鳴在蜀中,建立起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盧家,就像是那平地起高樓。
煞是壯觀恢弘。
而徐北鳴的這股力量,便是那蛇蟲鼠蟻,正在時刻挖掘這高樓的地基。
只待有朝一日。
地基千瘡百孔的時候。
高樓,一觸即塌。
“小姐,外面風大,小心受寒。”
滄江渡口。
水急風大。
一些小船竹筏,在奔騰的江水之中上下翻騰搖曳。
在這些船筏的附近,則是有著不少的船夫,正在忙碌。
有人休憩竹筏,將上面的繩索捆綁的更加結實一些,有人在給竹筏涂蠟。
在江水里浸泡的時間長了,如果沒有蠟的話,會腐爛的很快。
有人泡在江水里,一會兒扎進水里面,一會兒又露出腦袋,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們在檢查船底的情況。
有任何的異常,立刻都要講這艘船給從水里拖出來,進行詳細的檢查和修補。
滄江口這一水路。
和別的水路可不一樣。
只要這船進去,就很難回頭。
再加上兩側環山,中間水流湍急,水下崎嶇山石居多。
中間出了任何的岔子,都危險至極。
所以。
每一條船,每一條竹筏,再出發之前,都要進行詳細的檢查。
每次行程結束之后。
都要好好的重新維護一遍。
以防止出錯。
少出錯。
就少丟一些人命。
此時此刻。
在這渡口的側面,一座不高的山上。
那里站著一個不太起眼的人影。
因為是黑衣。
和這漫山遍野的墨綠色就融為了一體。
這黑衣人,是徐盛容。
滄江口船會,是徐家的力量。
這位徐家的大小姐,自然也是清楚的。
所以,從岳麓書院離開以后,她就是一路來到了這里。
找到了船會的負責人。
做了一些安排。
“王爺,但愿你能到這滄江口!”
徐盛容看著渡口上,那些忙碌的情形,又看著遠處,那逐漸落下的夕陽。
這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崢嶸。
她不信天。
不信地。
也不信命。
她只信她自己!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能夠阻止她!
包括她的爺爺徐北鳴!
“愿與您,一敘!”
她笑了笑。
然后,再那名護衛的陪同下,走下山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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