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由春入夏。
這長安城的天氣,好像是一瞬間,就變的燥熱了起來。
因為長安這地理位置的緣故。
每逢入夏,空氣中總是有一種沉悶粘稠之感。
就連人的身上都時時刻刻是那種黏黏的感覺。
讓人十分不舒服。
這夏天,便是長安城里所有百姓公認的,最難過的一個季節了。
不過,偶爾一場雨。
也會讓這天氣清爽許多。
雨剛剛停沒有多久,空氣之中似乎還有細細的雨絲在飄落。
但是卻不影響什么了。
屋檐上的雨水,也由一條細線變成了滴。
一滴滴的落下來。
砸在地面上。
那里已經出現了一個倒錐形的泥坑。
鳥雀歡快的從老槐樹上飛下來,縱掠過庭院,嘰嘰喳喳。
小玉則是帶著那個新來的孩子正教他修剪花枝。
入夏了。
這些花枝像是瘋了一樣長。
隔幾日就得修剪一次。
“我說,臭二狗,你能不能長點兒腦子呀?”
小玉左手叉腰,右手指著男孩的腦門兒,連著戳了四五下,氣沖沖的道,
“修剪花枝,修剪花枝,是讓你剪的花枝。”
“你怎么把花都給剪了?”
“你成心氣我是不是?”
“玉姐姐別生氣,別生氣,我……我……”
男孩真名就叫做二狗。
家里的父母都是沒有文化的。
起不出來什么好名字。
也沒有銀子請人起個好名字。
這些年因為哮喘的緣故,怕哪天不小心沒了,就一直用二狗這個名字。
民間俗話說,名字叫的越是輕賤,這命就能越長。
小玉時常偷偷跟著私塾師父后面學字。
就是負責教導汪亭那位。
所以小玉倒也是有幾分文化的。
原本叫不出二狗這個名字。
但現在,眼看著這小傻蛋把花瓣剪碎了一地,氣的也罵了起來。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
“你什么你?這點兒事都辦不好,以后怎么在這府上待?難道讓爺真的養個閑人啊?咱們不是那命,你得有用才行啊!”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笨手笨腳,不知道干活的時候把腦子帶上?”
“我……我剛才……看姐姐你了……你剛剛聞那朵花,好看……我……”
二狗這話說出來,一下子,周圍就安靜了。
二狗一臉通紅。
小玉也是愣了一下,臉一下子紅了。
“你才幾歲!”
“干活!”
庭院里的一切,都在陸行舟的耳中。
此刻的他,正閉著眼睛,靠在窗戶前的藤椅上,休息。
腳尖有規律的點地。
藤椅不急不慢的前后搖動。
他聽著窗外的那些吵鬧,甚至能夠聽到小玉和男孩兒突然加快的心跳。
悲涼的嘆了口氣。
曾幾何時。
自己也覺的擁有一份這樣的美好的。
但是……
心情起伏不定,陸行舟勉強控制的傷勢,又發作了。
他這身子猛地直起來,然后一口猩紅的鮮血噴了出來。
衣服被染紅。
地上也濺了不少。
斑駁的,就像是一朵朵紅花。
這傷勢是剛剛修煉幽冥逆轉氣導致的。
上次抓裴紅衣等人的時候。
自己深刻的感受到了那種生死之危。
同時,他也是對武功以及兵事之間的權衡以及區別,有了更多的了解。
之前的時候。
尤其是在抓李子龍的那一次。
他也就是剛入氣境,但抓李子龍這個氣境后期高手的時候,卻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穿云弩,天羅網。
一下子就讓后者束手就擒。
那一次以后。
陸行舟心里一直有一個誤判。
那便是,武林高手雖然強,但,在真正的兵戈面前,還是蒼白無力的。
所以,他第二次抓裴紅衣的時候。
其實心里并沒有太謹慎。
他以為,裴紅衣無論如何也是闖不過這些禁軍悍卒的。
但是沒有想到。
兵戈雖然強,但當武林高手對方不計一切代價,不計生死的時候,也會處處掣肘。
兵戈,武功。
各有千秋。
也各有不同。
不是說兵戈,就能永遠壓制武功,也不是說,武功就能永遠壓制兵戈。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陸行舟卻差點兒沒有想明白。
或許便是局中者謎!
裴紅衣之事后。
他算是徹底的明白了。
所以,對自身的武功修為提升,越發的急迫。
這幾日。
汪亭忙著重新整頓密諜司,陸行舟也沒有什么別的事情,便是抓緊時間修煉。
首先就是幽冥逆轉氣。
內力。
是武功的根源。
是一切的基礎。
必須先要將內力提升到一定的地步,方可。
于是他接連幾日,修煉。
內力逆轉。
筋脈寸裂。
五臟六腑都好像被人重新揉碎了再用澆水黏上。
鼻孔,耳朵,也都是分別受到了重創,出血好幾次。
連續幾日過去。
他的內力確實提升了不少。
現在,差不多算是到了氣境中期的地步了。
只不過還沒有徹底穩固。
他原本還想繼續修煉,但這身體已經撐不住了。
即便恢復能力強。
但也是有極限的。
一連幾日。
他覺的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拆了線的木偶,沒有了筋骨。
而且,身上還有著無數的蟲子。
正不斷的啃噬著自己的木頭。
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要被啃噬的一無所有的。
那種痛苦。
無法形容出來。
今日原本好了一些的。
但無意間聽到了小玉和男孩兒的這些話。
過往的悲傷。
原本都是被痛苦給遮掩了下去。
但這一刻。
又如洶涌的潮水般呼嘯而來。
痛苦和悲傷在心口劇烈的沖撞,陸行舟終于是沒有撐住,所以噴出了血。
“忘不掉。”
“忘不掉!”
“怎么也忘不掉啊……”
陸行舟沒有力氣去擦身上的血跡,他無力的重新靠在了藤椅上。
任由嘴角的鮮血順著臉頰流淌。
流到了脖子里。
有些濕潤粘稠的感覺。
像是,有一只纖細的手指慢慢劃過肌膚。
即便是這種感覺,似乎也有些熟悉。
第一次和徐盛容情投意合的時候?
她抬著頭,站在自己的面前。
就是這般。
輕輕的,溫柔的,用那食指的指尖,慢慢的從自己的臉頰劃過,然后游走過脖頸。
點在了自己的心口。
陸行舟依舊還記得,那畫面清清楚楚。
烙印在靈魂深處。
就好像是發生在昨日,甚至此時。
“陸哥哥,容兒要你永遠在你這心里,有一席之地!”
“無人,無事,能抵。”
“哪怕是這社稷,這蒼生,這天地,都不如容兒一根毫發。”
“你能做到嗎?”
那溫柔的聲音,似乎又在耳邊響起。
陸行舟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嘴里帶著血,笑道,
“咱家做的到啊!”
“哪怕是毀了這社稷,葬了這蒼生,顛倒了這天下!”
“咱家也要,讓你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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