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向家人于庭院中見到了頭戴小帽,圓臉小眼睛的范貳,不由吃了一驚,沒想到這般年輕。
“范掌柜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向隆客氣道:“不知有何貴干?”
六角書屋……在上次離開京都前,他便聽到過大名。
回京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從京都離開的熟人,問過京中消息,得知了“報紙”這樣新鮮物件,乃是京都商界近期最火熱的話題。
而報紙背后,便是這家書鋪,據說有許多權貴入股,背景深厚的可怕。
而且最奇的是,其從崛起到如今,不過區區半年。
尤其書屋一系列匪夷所思的商業手法,更是讓人津津樂道。
更有人傳言,書鋪老板乃是不世出的商業奇才。
向隆很不解,這等大人物,如何會來尋已經瀕臨“破產”的他。
范貳笑呵呵的,沒什么架子,掃了眼院中聞訊而來的一群青壯漢子,愈發滿意,笑道:
“有一樁生意,想與向莊主談。”
生意……向隆恍惚了下,道:“請進屋坐下!”
“好。”
雙方進屋關門,大郎、二郎等人,都被攔在了外頭。
向小園從自己屋子走出來,問道:“咋了?”
等得知經過,也是吃了一驚,看著一群師兄弟們七嘴八舌地議論,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突然想起了白日里,在酒樓中,“他”曾問了句向家人的住址,卻沒了下文,而晚上范掌柜便登門。
“難道……與他有關?”向小園有些不確定地想著,心亂如麻。
直到現在,她甚至都還不知道那少年的名字。
焦躁的氣氛中,不知過了多久,緊閉的房門突然打開。
范貳圓乎乎的臉上掛著笑意:“……那便說定了,各位先休息,明日我派伙計來。”
“好,您慢走,慢走。”向隆恍恍惚惚,將人送走。
等人離開,兒子女兒,以及滿院的弟子們蜂擁而來,七嘴八舌發問:
“爹,咋了,啥生意?”
“師父,那位掌柜說的啥?”
望著一張張期待的臉孔,連番遭受打擊的老武師突然露出笑容,幾乎喜極而泣:
“不用散伙了,咱們……有活路了!”
性格沉穩的大郎難以置信:“您是說……”
向隆當即將范貳邀請他入伙,“自建物流”,為書屋運送書籍報紙的消息說了下,眾人又歡喜,又恍惚,不敢相信這么好的事,竟然落在他們身上。
背靠京都第一大書商,干的還是老本行,而且因為是運書,山匪也不會劫掠,不需要多高的武力。
關鍵是從私人商隊,搖身一變成為大商鋪伙計,是他們不敢想的好事。
心思活泛的二郎突然擔憂道:
“爹,會不會有假?人家若是想找商隊,有大把的人爭搶,怎會主動找咱們?”
他懷疑其中有詐。
一時間,眾人被潑了一頭冷水,清醒了。
老武師搖頭,語氣復雜道:“是因為恩公,是恩公點名要咱們。”
向小園眸子一亮:“他與范掌柜認識?”
老武師看了女兒一眼,搖了搖頭,旋即,在眾人困惑的目光中,道破真相:
“恩公他……才是那書屋真正的東家。”
向小園呆住了。
內城,一處氣派的官驛中。
南方使團的人用過晚飯,各自聚集閑談。
以南國、玥國為首的南方諸國大使們被統一安置住在這里,在整個問道大會期間,皆是如此。
按照以往,這個時間點,是休憩閑談的時候,然而今日卻不同。
諸國大使們聚集于大堂內,討論著下午發生在凈覺寺里的事。
“……空寂大師與涼國武官論禪?竟引得靜心座鐘自鳴?竟有此事?”直到此刻才得知消息的大使們頗為震驚。
空寂是誰?乃是禪宗神隱強者,放在南州,是有能力一人平推大多數國度的存在。
竟被一小小武官在禪修一道壓的落入下風?
他們第一個反應便是質疑。
“此事雖匪夷所思,但據凈覺寺那邊說,卻有此事,不過所謂論禪,便實在太過夸大了,想來,只是空寂大師與之說了幾句話,不知怎么傳的,竟成了論道問禪。”一人嗤笑。
這個解釋得到了大使們的一致認同。
身披古韻長袍的南國大使唐不苦皺眉道:
“無風不起浪,即便是夸大之辭,想來那人也有些本事,可知具體?”
他看向傳話回來的官吏。
后者解釋說:
“找人打探過,那武官乃是鎮撫司百戶,六品錦衣,不過此人名氣極大,據說屢破大案,被涼國皇帝嘉獎教太子讀書,更同時師從書院、道院兩地,更是京都詩魁……”
這人顯然也是做了功課的,當即將打探過的消息說了一遍,聽得諸國大使們一愣一愣的。
唐不苦說道:“如此說來……此人的確不簡單,修為如何?”
“據說是二境洗髓。”
唐不苦安心了,笑道:“這般境界,定與問道大會無關,看來的確是個小人物。”
區區二境……在他看來,的確不算什么。
探案本事高強、詩文做的好又有何用?又不比這兩項。
眾人一想,也是,便都放下心來,轉而順勢討論起接下來的“棋戰”,一人說道:
“涼國近五年并無什么驚才絕艷的棋手,出戰者,定是那程積薪,此人棋力的確強悍,不知棋圣弟子能否獲勝。”
作為問道會的第一場,雙方都極為重視。
說到這個,大堂內的使者們同時朝庭院中望去。
此刻,暮色四合,天地青冥,秋日天穹無云,漫天星斗燦爛。
月光下,寬衣大袖,古代劍客打扮的青年盤膝于房檐頂端,盤膝打坐,頭頂便是一掄明月。
角落里,一片陰影中,穿著紅底黑紋的衣裙,身后背負雙刀的短發少女呆呆地望著搖動的樹影,仿佛介乎于虛實之間。
而儒生打扮,少白頭的“南國棋圣”關門弟子,卻是坐在一張藤椅中,望著天空。
三人自得其樂,似乎對于大使們的交談沒有半點興趣。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目光,分明只是二十多歲,長發卻有些泛白的“范天星”收回視線,站起身,狂放不羈地打了個哈欠,朝自己的屋舍走去。
過程中,腳步一頓,扭頭看了各國大使們一眼,神情倨傲:
“你們還是擔心下其他人吧。”
頓了頓,他張狂地輕笑一聲:“不過也的確該讓一群廢物知道下,什么才叫棋道。”
說完,邁步走了。
青年劍客與短發少女仍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大堂內,諸國大使們面面相覷,卻沒范天星這般信心十足。
雖然這位棋圣弟子自出道以來,從無敗績,但那涼國大國手,也不簡單,而且……
“這位……未免也太狂傲了,只怕會輕敵。”一人咕噥。
玥國大使也開口:“太年輕,目空一切,的確不妥。”
唐不苦微瞇雙眼,不知在想什么。
使團抵達的第一天,便這樣過去了。
然而京都百姓對此的關注,卻如烈火,燒灼夜空。
翌日清晨,當齊平朝內城趕,路途中,便聽到了大街小巷,都在討論問道大會的話題。
“這簡直就相當于上輩子的奧運會,流量這么大,不噌一下可惜了,恩,可以讓報社做個專題報道,如果能搞個場外‘直播’就好了,恩……也許的確可以。”
齊平騎在馬上,顛啊顛的,腦子里靈感迸發,有了一些想法。
鎮撫司衙門,當他進了堂口,其余人也都到了。
余慶不在,好像是研究弄屬于自己的辦公室去了,摸魚大師們歡欣鼓舞,一個個優哉游哉,坐在值房里。
一杯茶,一份報,舒服的不行。
“都別摸了,有什么消息沒?”齊平大馬金刀坐在主位,掃了眾人一眼:
“使團和凈覺寺那邊。”
雖然覺得查案不是短期內能搞定的事,但齊平的態度還是很認真的。
在他看來,既然禪宗大和尚是塊硬骨頭,不好啃,那使團那邊也值得關注下。
破案這事,如果實在沒線索,就只能主動創造線索。
一潭死水是不成的,他昨天搞了一波事情,就如同在湖水里丟了一塊石頭,沒準就能蕩起漣漪來。
“沒。”
“還沒,但已經安排人手盯著了,如果有消息,第一時間匯報。”
齊平點頭,也只能這樣了,當即開始處理一些日常工作。
這邊正忙著,忽而,院外有衙役急促奔來,帶回一個消息:
“驛館那邊,有人出來了!”
內城大街上,一輛馬車駛過街道,沿途百姓紛紛望來,因為那馬車上插著南國使團的旗。
然而,卻非大規模車隊,只有一輛車,以及車夫與護衛。
要知道,按照不成文的規矩,一般來講,使團的人不太會私自外出,當然,要逛逛京都,也不會有人攔著就是。
馬車一路行駛,最終在西城一座白墻黑瓦的建筑外停下。
“公子,到了。”駕車的南國人甕聲甕氣開口。
車簾掀起,儒生打扮,少白頭的范天星下車,那張英俊的臉龐上,細長的眼眸瞇起,望著大門上“京都棋社”的金漆牌匾,嗤笑一聲:
“拆了。”
“是。”一名護衛飛身上前,在街道上眾目睽睽之下,將牌匾摘下,彭的一聲丟在臺階上,引起一陣驚呼。
下一秒,范天星背負雙手,高聲道:“南國范天星,挑戰中州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