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疑是極溫馨的一幕。
室外風雨如晦,屋內,潔白的燈光照亮地板,少年面帶笑容,撫弄貓兒,后者的呼嚕聲,在這雨天里,帶著讓人心神安寧的力量。
然而,看到這一幕的學子們心中卻只有驚愕。
雀斑女孩咬著嘴唇,不敢相信,高冷而可怕的“貓鎮守”,竟會在除三先生以外的第二個人面前,顯露出這般姿態。
“啊,怎么會。”
“我眼花了……”
“齊平……”
是的,經由與元周的那一戰,或者說,抄寫詩詞時候,重復書寫了太多次那個名字,很快的,有人認出齊平。
由是,愈發驚訝。
這個時候,齊平也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有些疑惑地抬起頭,不理解為什么這些人,都用這樣的眼光看自己。
不就是擼個貓嗎……至于嗎你們……哪個大學里沒有幾只貓。
是的,齊平一直將書院當后世的大學看待,但是,他并不知曉這只貓有何不同。
今天,也還是第一次來到這里。
“回來。”愣神了幾秒后,禾笙終于開口。
于是,橘貓戀戀不舍地用腦袋蹭了下齊平的褲腳,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跳回了柜臺里的椅子上。
齊平這時候,也看到了戴著水晶磨片眼鏡的女先生……坦白講,這一刻,他有了短暫的恍惚。
原來……這個世界已經有眼鏡了么,可怎么很少看到過。
感慨間,他也著實被禾笙的顏值小小驚了下。
甚至在腦海中完成了換裝,覺得對方應該穿上醫生白大褂,高領毛衣什么的,頭發如果不是束著,扎起來,就是完美的禁欲系知性女教授了。
“弟子見過三先生,”齊平迅速收斂思緒,認真說道:
“弟子想來找幾本書。”
此來書院,目的是了解妖族情況。
齊平起初想找席簾,結果中途被二先生截胡,說席簾這兩日精神狀況不大穩定……
并指點他來這里。
“哦。”禾笙點頭,臉上仍舊沒有什么表情,方才的訝異仿佛不曾出現過,聽到他的話,吐出兩個字:
“排隊。”
“……”齊平還能說什么,老老實實,排在了隊伍里。
可這時候,幾名學子哪里還有心思找書。
雀斑女孩隨手選了本書,其余幾名,也很快完成借取,旋即,快步離開了,準備將這件“八卦”傳揚出去。
“借什么書?”禾笙沒有給他愣神的功夫,問道。
齊平壓下疑惑,坦誠道:
“我想知曉,有關妖族的事,恩,我對它們所知很少,所以想找一本,了解概況,另外,關于靈狐、貓妖兩族的天賦神通,也很感興趣。”
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做好準備,若這位禁欲系女先生詢問,便解釋說為查案而來,省的對方不肯借。
但禾笙一句未曾多問,聽了他的要求,沒說話,只是側頭,雙眼短暫失神,似乎,在回憶。
幾秒后,她抬手,從筆架上捏起一支纖細的墨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
“你要的書籍位置,自己去找。”
齊平接過,發現紙上寫著“甲字六號”、“丙字八號”、“庚字十三號”……等序號。
大概就是圖書館編號了吧……齊平秒懂。
旋即,有些吃驚,心想莫非這位女先生,將整座故紙樓的藏書,都記在了腦子里?
人形圖書檢索系統?
老師真棒。
在心里皮了句,齊平恭敬行禮:“多謝。”
說著,轉身要走,就聽禾笙清冷的聲音傳來:
“你要看的書較多,書院典籍一概不外借,若要看,便在樓中閱讀,莫要拿出院外。”
“好。”齊平愣了下,點頭。
與此同時,杜元春冒著風雨,抵達書院山腳。
他沒有穿黑紅錦袍,而是換了一身短袖青衫,獨自一人,邁步沿著山道攀登。
無形的元氣彌漫開,將雨滴吹散,無一滴沾身。
這一刻,他不再是朝堂上的權臣,皇帝手里的尖刀,民間傳說中的地獄惡鬼……而是一名重返書院的學子。
一名,青衫仗劍的江湖客。
“你怎么來了。”山道頂端,空蕩無人的青坪上,頭戴高冠,嚴肅古板的大先生倏然出現,看向他,略顯意外。
杜元春認真行弟子禮:“見過先生。”
齊平初入衙門時,裴少卿曾說過,司首大人師從書院,但他沒說的是,杜元春當初,便是拜在大先生門下。
“先生當初叮囑我調查的事,有了消息。”杜元春說道。
“哦?”大先生認真起來,說道:“去講堂說。”
兩人很快,抵達大講堂,就在不久前,其與景王下棋的那間屋內,待二人相對而坐。
大先生語氣里,終于有了些許急切:
“有何進展?可尋到神符筆蹤跡?”
杜元春搖頭:
“不曾。上次,您要我幫忙尋找老院長遺物,我嘗試動用鎮撫司分散各地的江湖密探,進行追溯,雖未獲知法器蹤跡,但……卻知道了另外一件事。”
“何事?”
“不老林,”杜元春語氣嚴肅:
“這個神秘的江湖組織,很不簡單,它出現的時間,遠比我原以為的更早,只是近些年,才浮出水面。
其核心成員皆掌握奇異秘術,類似草原巫人的血肉秘法,但又有不同。
我原以為,其背后,乃是蠻族巫師滲透,但多方刺探下,卻發現,事情可能比料想中更復雜,不老林的真正掌舵者,也許……是他。”
“他?”大先生神情終于有了變化,眼神凌厲如刀:“你確定?”
杜元春搖頭:“只是懷疑。”
大先生沉默。
杜元春說道:“我會繼續派人調查的,若當真是那人,便不再是書院一家之事。”
大先生點頭,算是默認了,房間中,氣氛一時沉重起來。
良久,他吐了口氣,似乎不愿提及那段過往,強行轉換話題:
“此事再議,倒是你,已經好久未回返書院了。”
杜元春苦笑:
“身負要職,朝中不知多少人恨死我,過來書院,只怕會擾了此方清靜。”
大先生審視著這位得意弟子,捋著胡須,嘆了口氣:
“早知如此,何必答應皇帝,我早說過,你不適合廟堂。
那里頭,不如書院純粹,不如江湖快意。
充斥著妥協、權術,勾心斗角,尋常人,許是心存向往,可你我修士,當心思純粹些,方能登臨大道。
我觀你修為,已停滯許久,想來,也是廟堂所累,若當初不做那什么鎮撫使,此刻或已感悟四境也未可知。”
杜元春搖頭,笑了笑,眼神有些復雜:
“先生訓斥的是,只是……您也說了,我是江湖人,尤其講個義字。
陛下當年于我有恩,眼下朝局看似安定,實則黑潮暗涌,總得有人幫他。
待再撐個一兩年,朝堂干凈些了,我才好安心離開。”
大先生點頭,說道:
“你有這個心,便是好的。只是你這位子,倒也不是尋常人做得,為師聽聞,你似在提攜那個余慶,想要他接班?”
杜元春頷首:
“確有此意,我手下幾個千戶,莫小窮逢人便笑,可骨子里,太冷。洪廬雖大氣磅礴,辦事卻遵照喜好行事,李桐嘛……是個將才,辦事是穩妥的,但……不說也罷。
其余幾個,也都各有缺陷,余慶雖沉默寡言,但天賦,性格,較為平衡,唯獨手段稚嫩些,我原想著,歷練他幾年……”
說著,他語氣一頓,笑道:
“不過,近來,我倒有個了更好的人選。”
“莫非,是那齊平?”大先生問。
杜元春怔了下,有些意外:“先生怎知。”
大先生喝了口茶,淡淡道:“哦,為師準備收他做你師弟。”
杜元春:??
故紙樓內。
當齊平捏著紙條,穿行于書架中時,第一個感覺,就是大。
是的,很古怪,分明在外頭看,這樓也就一般,不算如何巍峨。
但內部,空間卻極大,且有數層。
每一冊,都擺放著密集的書架,其上,皆是各類藏書,這個時代的“藏書館”,與后世的不同。
最顯著的,便是排布,不是豎著一大排,而是橫著的,有點類似雜志的擺放方式。
“怪不得這般占地方……我就說,即便是天下第一藏書樓,也不可能跟現代圖書館比數量。”
齊平走在安靜的書海中,心下嘀咕。
“而且這書籍分類也做的不行,亂七八糟的。”
一臉鄙夷地轉了一圈,他按照紙條序號,找到了相關書籍。
但沒有立即看,而是挑揀了一些,抱在懷里,上了二樓,繼續找。
過了好一陣,手里的書,攢了十來本,他這才停下,在兩排書架中間,席地而坐,開始翻閱起來。
第一本,名為《妖國概要》,翻開來,果然有相關信息。
“恩……按照書上的記載,妖族居于橫斷山脈以北,雪域深處的山林中,均勻分布于‘紅河’兩岸,此地據傳,也是古妖族的起源地……”
“妖國名為‘國’,實則,極為松散,倒是與草原金帳王庭類似,是不同部落的集合,只不過,草原蠻子的部落,多以地域劃分,而妖族部落,以種族劃分……”
“群妖共尊‘妖帝’,乃八百里紅河的統治者,現任妖帝本體乃是古妖鳳凰血脈,名為‘白尊’……唔,也叫‘白凰兒’……統御北地妖獸……”
故紙樓外,風雨噼里啪啦,打在窗戶上。
頭頂的法器燈盞,投下柔和的白光。
齊平盤膝,坐在兩座高聳的棕色書架間,身旁擺放著高高一摞書冊。
專注閱讀。
一頁,又一頁,遇到有用的,便仔細看些,沒用的,便跳過,倒也頗快。
不知過了多久,他右手摸了個空,這才發現,一摞書籍已盡數翻看完畢,腦海里,對妖族有了個具體印象。
就在這時候,齊平耳廓微動,豁然扭頭,便聽書架盡頭,傳來吱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