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工程:
請君入甕,并不算是什么太過高明的計策。
正如趙惇所言,此計能如此成功,更多的還是有賴于北涼諸人對于他們的仇恨與輕視。
但,哪怕等不到援兵,叫來的支援也悄然離開大半,可離陽依舊還有底牌。
龍虎山天師府,這個穩坐道門魁首之位數百年的超然勢力,與離陽趙氏之間的關系,遠比旁人所猜想的要更加緊密。
為了幫助離陽度過難關,他們竟然一口氣將祖師堂中懸掛的六十四幅飛升祖師畫像全部帶到了太安城欽天監中。
此時此刻,天師趙希翼正身穿紫金道袍,跪拜于一張紫檀大料雕成的幾案前,案上擺放有一尊仙氣裊裊的古樸香爐,爐中插有一炷稚童手臂粗細的大香。
除此之外,案上還整齊地擺放著一張金字敕文,敕文上蓋有“皇帝三璽”和“天子三璽”總計六大璽的朱紅印文。
在他的另外一側,趙凝神雙手交疊,平視前方,沉聲道:
“替天行道,以鎮四夷。”
青煙裊裊飄起,彌漫屋室。
香爐之后的墻壁上,依稀可見一幅幅與真人等高的莊嚴畫像,緩緩被籠罩在層層煙霧之中。
正是龍虎山天師府歷代飛升的大真人們!
“不肖子孫,恭請祖師下凡。”
語畢。
香爐中原本火光微淡的三炷香,瞬間綻放出三朵絢爛火苗,尤其是正中那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燃燒殆盡。
在香燃盡的那一刻,墻上懸掛著的一幅幅掛像無風而動。
樓內如同響起一陣翻書聲。
懸掛在左右兩端的兩幅嶄新畫像最先出現搖晃,也最早出現異象,畫像外的三寸空中,出現玄妙漣漪的“水花鏡面”。
兩位身穿黃紫道袍的真人破鏡而出。
身形虛幻,從畫像和鏡面中走出,飄落在地,走向樓外。
一位位仙風道骨的大真人陸續落在地面,紛紛向門外飄逸走出。
通過先前的禱詞,他們早已經明白了這些后輩所求何事。
此刻下凡現身的都是愿意幫忙的,彼此之間除了偶爾的眼神交流之外別無他話。
樓外。
被仙人穿體而過的禁軍士卒們一個個先是眼神渙散,然后渾身驟然散發出紫金光芒,變得眼眸金黃,氣勢雄渾。
簡直猶如天兵天將下凡。
而在他們頭頂,還有一位位姿態各異的縹緲仙人聯結成陣。
人數不多,上下相加也不過千人而已,與北涼軍被暫時困在甕城之內騎兵數目相當。
但沒有任何人覺得接下來會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廝殺。
趙惇等人的算盤打得很響。
此刻的北涼軍雖然看起來南征北戰、氣吞萬里如虎,但他們內部也有一個大隱患。
那就是北涼王徐驍。
徐驍是跟離陽上一任皇帝同時期的老人了,再加上一輩子待在軍旅之中,暗傷不少,本身武力值又沒到一品,他還能活幾年?
欽天監給出了答案——最多三年。
那么徐驍死后,誰能繼承北涼?
陳芝豹排第一,徐鳳年排第二,徐龍象最末。
而他們三個今天都被困在了太安城里。
此戰若成,則北涼后繼無人不說,徐驍白發人送黑發人也必定會大受打擊,說不定至多還剩三年的陽壽轉眼就沒了。
如此一來,北涼勢必會分崩離析,離陽王朝的處境立刻就會轉危為安。
這就是他們的破局之法!
“殺!”
為首的禁軍將領一聲暴喝,連人帶馬同時大放光明,熠熠生輝。
充斥著金色光輝的軍陣轟然而動,仿佛江河決堤、水銀瀉地,馬蹄聲如雷貫耳,好似一柄重錘,狠狠地砸向了長街對面的北涼軍陣。
騎兵對沖,這是北涼鐵騎數十年來慣用的碾壓敵人的作戰方式,即便今天面對的是下凡的仙人,他們也絲毫無懼。
不為別的,就因為在他們在嬴政和陳芝豹的帶領下,剛剛奔襲千里,無一合之敵!
軍勢這個東西,好像虛無縹緲,玄之又玄,像是故弄玄虛。
遠不如后勤、軍備、兵員素質等看得見的東西來的直觀。
但很多時候,普通與精銳的區別,就在這里。
北涼軍,毫無疑問的天下第一等的精銳。
當他們完成了千里蓄勢之后,能夠迸發出多么耀眼的光輝?
下一刻,嬴政振臂高呼,上千名北涼鐵騎轟然應諾,氣勢勃發,竟然在他們的頭頂之上凝結出一頭鱗爪俱全的龐大黑龍!
陳芝豹見狀也沒有抗拒,一轉手中長槍梅子酒,將自身氣機毫無阻礙的融入其中,為黑龍點亮了一雙紫色的眼眸。
“昂吼——”
龍吟之聲撼天動地,京城所有的鐘鼓都驀然作響,長鳴不休。
這一幕通過水鏡落入趙惇眼中,讓這位離陽皇帝氣得大罵:
“大逆不道!”
龍,自古以來就是君王的象征。
他這個離陽皇帝還在,北涼軍在自己頭上弄出來一條龍是怎么回事?
龍虎山的下凡仙人也皺眉不已,他們跟離陽王朝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放肆!”
金色的軍陣與赤黑色的巨龍轟然對撞。
他們腳下的長街當場炸裂,兩側的房屋就像脆紙一樣被擴散開來的沖擊波橫掃,碎石磚木亂飛,煙塵四起。
半空之中,黑龍與金色長虹還在角力,雙方互不相讓。
無論是北涼鐵騎還是京中禁軍,雙方的士卒全都是面龐漲紅,牙關咯咯作響。
作為普通兵卒,哪怕是最精銳的北涼軍,士卒的身體素質也就比普通人強壯一些,跟尋常江湖中人都沒得比,更別說一貫養尊處優的禁軍了。
承受這樣的壓力對他們來說非常痛苦。
而這樣僵持不下的結果也出乎了仙人一方的預料,在他們想來,有自己等人的加持,禁軍應該可以如摧枯拉朽一般將敵人一擊而潰才是,所以壓根就沒考慮到己方的士卒能不能長時間承受這股力量。
現在,敵人還在堅持,但禁軍士卒已經不行了。
他們在京城里養尊處優,身體底子其實并不比在北涼苦熬的精銳差太多,但精神意志上的差距卻堪比云泥。
很快,就有禁軍士卒七竅流血跌落馬下。
當第一個人出現的時候,便如同推到了多米諾骨牌的開關,離陽禁軍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使得橫亙在半空中的金虹后繼乏力,慢慢被那頭黑龍搶占了上風。
見狀,北涼軍的氣勢越發高漲,此消彼長之下,黑龍發出一聲怒吼,竟然直接將對面的金虹撕碎。
與金虹一起破碎的,還有上千名禁軍本身。
他們的身體本就因為不堪承受仙力而處在崩潰的邊緣,這一下直接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千人千馬血流成河。
那些附體的仙人此時也不好受,氣機被正面擊潰,他們也收到了極大的沖擊反噬。
但北涼軍的攻勢并未停息。
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無論是嬴政還是陳芝豹都懂得這個道理。
攜正面擊潰仙人軍陣之勢,他們腳步不停,徑直前沖,一路殺到了欽天監摘星樓下。
兩人看得清楚,伴隨著仙人虛影的裊裊青煙,就是從這里傳出去的。
而且當年吳素一事,最開始也是欽天監先起的頭,說徐驍之子有帝王之相,這才引起了后面的一系列激烈沖突。
血洗欽天監,本就是他們此行的一大目標。
“風!”
嬴政高高舉起手中的利刃。
“大風!!!”
北涼鐵騎齊聲呼應。
剎那間,一直被他懸掛在腰間的大秦虎符散發出濛濛之光,天地元氣陡然震蕩,千余名北涼精銳的氣機膽魄全部凝聚在嬴政一個人的身上。
此時此刻,嬴政并不是一個人。
在北涼鐵騎的刺激下,八百年前的大秦軍魂似乎從那枚兵符中覺醒,反哺到那千余名北涼精銳身上,合力揮出了這一刀。
北涼刀!
密密麻麻數之不盡的刀芒升起,如同一陣光雨般朝著陣列最前方的嬴政匯聚而去。
那不僅僅是北涼鐵騎辟出的刀氣,還包括了他們的意志、信仰、精神……等等一切,在大秦虎符的作用下,統統匯聚在嬴政一人身上。
此刻的嬴政,洶涌猶如實質的氣機充斥著他周圍的每一寸空間,蘊含恐怖威力的光焰在他周圍緩緩流動。周圍的空間扭曲變幻不定,人們無法看清他的身影,只能看到洶涌的元氣中,那個恍如神魔一般的身影!
這個世界上,有儒將、有猛將,有擅長運籌帷幄的,也有擅長沖鋒陷陣的。但古往今來從沒有出現過能像今天的嬴政一樣,做到“人兵合一”地步的將領。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兵合一”,將麾下上千名精銳的力量全部匯聚到自己一個人身上,堪稱前無古人。
嗡——
嬴政手中的涼刀落下。
長達數百丈的灼目刀芒,拖著長長的尾焰,徑直撞向了欽天監摘星樓。
那些被請下凡的龍虎山祖師想要阻攔,但無論他們是揮劍、還是畫符、亦或是其他辦法,統統無濟于事。
那片刀芒轉眼將便已經跨越虛空,飛到了他們面前。
冷冽、肅殺、威嚴、厚重……
這是他們被刀芒碾過之后,殘留的一絲感受。
他們來不及做出任何掙扎,就被視野內以驚人速度膨脹蔓延的龐大刀光吞噬。
包括身后高可摘星的欽天監閣樓。
刀芒之下,萬物皆碎。
就連皇帝也不例外。
趙惇怎么也沒想到,他以為最安全的地方,卻成了太安城中第一個被徹底摧毀的標志性建筑。
元本溪、韓貂寺、柳蒿師、楊太歲、南懷瑜、趙希翼、趙凝神……包括當時在欽天監內的八百煉氣士,無一生還。
刀芒劈碎了欽天監后,意猶未盡,犁出了一道直指皇宮正門的深深刀痕。
其實,按照嬴政的本意,這一刀是要直接劈進去的。
可惜,一道身影攔在了刀路之上,將那道斬仙弒帝的刀芒擋在了距離皇宮咫尺之遙的位置。
定睛望去,那是一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宦官。
依照慣例,像他那樣的年紀,在皇宮里也只能放個伏低做小管雜事的。
但是很顯然,能正面擋下那一道刀芒的人,不可能只有這么簡單的身份,即便當時刀氣已經是強弩之末。
“你就是那個太安城中的長生者?”
不等年輕宦官開口,嬴政搶先一步拒馬發問。
年輕宦官怔了怔,臉色瞬間凝重。
他的身份,即便是離陽的皇帝,也不是人人都知曉,更不是每個都見過。
可眼前那個人,卻能一口道破。
這是不是說明,對方在領兵出征前,就已經想好了要怎么對付自己?如果是的話,那么他的手段會是什么呢?
年輕宦官收起輕視一邊小心探查周圍,一邊問道:“當年之事,所有參與者都在那座樓中,已經被你一刀全殺了,甚至包括皇帝。徐鳳年,你還不知足嗎?”
“知足?”
嬴政冷漠道,“離陽未滅,談何知足?”
“你要殺那些人我不管,甚至可以讓給你一個皇帝泄憤。下一個皇帝只要還是趙家的人,由你指定也不是不行。但離陽國祚,卻不能滅。”
年輕宦官吐字如鐵。
“我知道,滅了離陽,你的長生大夢就要醒了。”
現在的嬴政可不是原著中那個哪怕到最后很多事情都不明不白的徐鳳年。
有黃三甲等人在他背后幫忙謀劃,還有蚩曜時不時透露的勁爆秘聞,他了解到的東西太多了。
比如說,雖然有人間不可得長生的說法,但眼前這個看似年輕的離陽宦官,卻已經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是一位真正意義上的長生者。
他的續命方式是吞噬離陽的龍氣,不多,但需要一直吞。
換句話說,離陽不滅,他就不死。
“但是,那與我何干?”
哪怕年輕宦官做出了這樣的讓步,嬴政依舊不為所動。
“看來…你是真的一點活路都不肯給我啊……”
年輕宦官慘笑兩聲,生意驀然尖利起來,“那我就讓你看看,在這離陽城中,徹底激怒我的下場!”
下一刻,太安城上空突然陰云彌漫、雷聲大作。
一念起而天地色變,這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但嬴政卻怡然不懼。
哪怕他只有天象境界,哪怕他身后的北涼精銳都已經累得脫力,再難起到什么幫助……
只見他忽然抬頭,仰天叫道:“姐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