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烏云匯聚,雷電在云中跳閃,刺穿烏云,發出轟鳴。
幸運的是沒有下雨,但風越刮越大,水面有浪花激起,悶熱的天氣堵得像是有一塊熱毛巾塞在胸口里,技術員們依舊馬不停蹄地敲打鍵盤,交流訊息。
水杯就放在旁邊,伸手就可以摸到,但每個人的嘴唇都干燥發裂。
水底,曼斯換上了那套孕婦潛水服,順著鋼叉上的信號燈,再次來到了青銅城的入口。
活靈張著嘴,深井般的通道還敞開著,但已經開始縮小,沒有之前那么寬敞了。
兩條救生索從漆黑的通道里穿進去,它們斷掉了,想抓著索繩從這樣的通道中爬起來,是一件非常消耗體力的事情。
一個游動的身影跟在曼斯的身后,是路明非。
曼斯本以為這個從未接受過訓練的新兵會是個拖后腿的累贅,但沒想到路明非的身手比起他來也絲毫不差,即使他穿著不便行動的大號潛水服,潛水經驗也比世上絕大多數的人豐富得多,可路明非居然不用他降低速度,能一直保持著2米左右的跟游距離。
曼斯對路明非的履歷爛熟于心,興許比他的爸媽還清楚他的情況,路明非過去絕對沒有玩過深潛游戲,那么就只能用天賦異稟來解釋他的驚人表現。
混血種身上什么都有可能發生,因為龍就是如此天賦異稟的存在,繼承了龍血的混血種,也同樣會繼承這份力量。
“言靈·無塵之地!”曼斯教授再一次張開了透明結界。
江水被神秘的力量全部排開,渦流在表面旋轉,一滴水也無法穿透進來。
青銅城內。
葉勝取下了面罩,酒德亞紀的氧氣已經用光了,他們只剩下半個氧氣瓶。
如果,哪怕是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能逃脫,這氧氣瓶也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他們在城內的甬道到處逃竄,上一秒腳下還是可以踩住的銅板,下一秒就翻轉過來。
墻壁上燃起了火焰,古樸精致的油燈燃燒著,那是長明燈,傳說以鮫人提煉而成,能燃上千年,只在帝王的幕中使用。
火光打磨青銅的光澤,昏暗的甬道里,射燈的白色光束搖搖晃晃。
在這個變化無窮的超級機關里,兩人只能不斷的移動去尋找安全的位置,但葉勝必須操縱“蛇”與摩尼亞赫號連通,這會耗費所有的注意力,一但他分神,就再也沒有力量控制蛇組成信號電流了,他們將陷入無解的困境,徹底失去人類世界的援助,與世隔絕。
“亞紀...不要著急...會有辦法的”葉勝輕聲說,他在酒德亞紀背上,兩人的心臟在一條水平線,他能感覺到酒德亞紀的心跳和呼吸節奏在加速。
在這渾濁的空氣中,女孩的淡淡香味格外清晰。
這個姑娘一直背著他到處跑,就像是一場難度超高的負重真人闖關冒險。
作為混血種,酒德亞紀的體力遠超常人,但背上他這么一個加上裝備負重150斤的大男人跑步,也是極為艱難的事情。
“別分心,我會保護你的。”酒德亞紀說。
這是他們一直以來合作的方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習慣了她的保護呢?
他初上大學的時候十八歲,剛從中國飛到美國,游泳是班上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隊的領隊,當笨鴨子亞紀還在一千米中途熱身的時候,他已經游完全程順帶曬了一次紫外線浴,他說:“是不是日本人天生腿短所以游不快啊!”
他站在沙灘上背對著準備上岸的酒德亞紀拍屁股,那表情要多可惡有可惡。
那些日子好像還在昨天,濕潤的海風拂過女孩氣鼓鼓的臉,咸咸的海水潑到了他的臉上。
葉勝默默閉上雙眼,他忽然很后悔,后悔沒在那個陽光毒辣的中午,對水里的女孩伸出手,錯過那一次,他再也不會有機會了。
他能做的,只能是把蛇所偵測到的青銅城的每一處變化都傳送給水面之上的技術人員。
然而,有一處,蛇卻始終不敢靠近,那位置在他們的身后,葉勝的心中忽然泛起冷意,像是食物鏈頂端的捕食者盯上了他們這些逃竄的老鼠。
機擴聲接連響起,震動愈發強烈,一道火柱從身后噴涌而上,紅色的火光把葉勝和酒德亞紀的臉照的通紅。
“葉勝他們就在這里面?”路明非指著深邃的通道。
“沒錯。”曼斯把鑰匙從透明囊里取出來,小家伙的鼻涕眼淚到處亂蹭,身子微微抽動,卻沒有哭出聲來。
“那我們快進去。”路明非走到邊上,似乎是準備一躍而入。
“青銅城已經啟動了,我們進去,只會再多兩只被困在籠子里的兔子。”曼斯蹲伏下身。
鑰匙對活靈沒有任何反應,反而抓緊了曼斯的潛水服,像是投入母親懷抱那樣,把頭埋到曼斯的胸口,不敢把臉露出來,似乎只要看不到,某人就不存在了。
路明非望著深邃的通道:“如果刀不砍下去,你永遠都只能在原地哭泣。”
“這是與青銅城融為一體的活靈,或多或少,它可以操縱青銅城內部的機關。”曼斯說:“比起毫無方向地亂撞,順著一條可循的道路摸索更為明智。”
“可那又怎么樣,難道我和它說讓它把機關停下來,機關就會停下來嗎?”路明非拔出楔丸,用刀尖去刺活靈的眼睛。
這塊金屬煉成的煉金造物并不畏懼鋒利的刀鋒,它只聽命于它的主人,純血的龍,高貴的初代種,青銅與火之王諾頓。
高純度的龍血能命令它,使得它放開某些權限,但面臨高貴之主遺留的命令,它只能遵守。
威脅對它毫無作用,死亡也不是它之恐懼,活靈的制造本來就是極為殘忍的工藝,靈魂與精神會被規則束縛,永世都不得解脫,它甚至樂于去擁抱死亡。
“用你的血試試。”曼斯嘆了口氣,“我知道希望渺茫,但鑰匙是一個奇跡,他從未出錯,他畏懼你身上的某種東西,那一定是你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如果沒有用,希望您不要阻止我進入通道。”路明非脫下潛水服,“這是我個人的決定,你們有錄音可以證明,我路明非在此聲明,我完全出于自愿,并對該行為全權負責。”
“不行!不能再有毫無意義的死亡!”曼斯說:“我不會允許有人再感情用事!”
他聲音透著不可置疑的威嚴,冷得像是極北的寒風。
“我知道,教授。”路明非答應,“我不會感情用事的。”
他的表情溫和平靜,緩緩在青銅墻壁上行走,能感受到腳底傳來的劇烈震動。
“蓋章嗎...”
路明非望著楔丸的刀鋒,想起了路鳴澤說的話,深吸一口氣。
“老子蓋NM的章!給爺停下來!聽到沒有!”
他一腳踩在活靈欠揍的臉上,用楔丸劃開手指,帶著鮮血的大拇指狠狠按了下去。
世界驟然暫停,昏暗的水底忽然有金光閃耀。
“干得漂亮!哥哥!”路鳴澤一身少數民族服飾,無數的金銀首飾掛在他的衣服上,閃著亮燦燦的光。
森嚴的聲音從高處落下,無處不在。
“王說,停下!”他的表情瞬間肅穆,渾身散發出刺眼的金光。
那只穿布鞋的腳,踩在活靈的臉上,他露出嫌棄的表情,像是踩了一坨狗屎。
青銅城內。
酒德亞紀和葉勝攙扶著站著,望著眼前的神跡。
只能以神跡來形容那副光景。
一望無際的青銅穹頂,四面八方同時有火柱升起,整個青銅城被燒得通紅,空氣灼熱,火光如霞光那樣夢幻,巨蛋從地面升起,立在他們的面前。它是那么那么的大,大得仿佛要把所有的空間都占據。
所有的障礙都為它讓路,遠處,能隱約看到兩條斷掉的救生索垂下來。
如同一朵花苞綻放,嚴絲合縫的青銅蛋出現四條裂痕,化作四瓣,緩緩打開。
機擴的咬合聲、齒輪的轉動聲比之前頻率快上十倍,所有的機關都在超頻運行。
震耳欲聾的咆哮壓住了這些巨響,那是自古以來的上位者,它從沉睡中蘇醒,誓要奪回自己所侍奉的君主。
黑色的巨獸張開巨大的膜翼,冷血的黃金瞳中映照出酒德亞紀和葉勝的臉,它仰天,吐出赤紅的火焰。
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在這種威嚴之下站立,但葉勝和酒德亞紀是兩個人。
他們緊緊握著彼此的手。
摩尼亞赫號,前艙。
“和葉勝的通訊斷了!他發來了最后的圖片!”
“天啊!”前艙技術人員亂成了一團鍋。
那是半開的圣壇,重獲生命的古老之物的在宣告它的歸來!
“來不及了,在我們爬上去之前,龍息就會把我們吞噬。”葉勝主動握住了酒德麻衣的手。
銅是良好的導熱金屬,如果用銅鍋涮肉湯,羊肉只需要燙幾秒鐘,就會從鮮紅的生肉片變成可供使用的熟肉。
龍炎的高溫,讓這里變得像是一個高壓鍋。
酒德麻衣全身都滲透出汗水,發絲粘連在她的臉頰上,她跑了很久,本來就出了很多汗,此刻的她,就像多年前在一千米游泳比賽里被葉勝遠遠甩在身后那樣狼狽。
但今天,男孩沒有在陽光里對著她拍屁股,而是在熱烈的火中拉住了她的手。
“我訂了下周日的電影票。”酒德麻衣把頭靠在男孩的肩膀上,“《飛屋環游記》,本來想和你一起去看的。”
他們沒有大哭,也沒有大叫,眼神恬靜得像是在看海,火焰的浪花也很美,只是灼人。
“聽名字像是小孩看的電影。”葉勝的頭靠過去,和酒德亞紀搭在一起。
“我看網上的評價說那是個愛情故事,很感人。”
“對不起。”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你的腿一點也不短。”
“就沒什么別的想說了嗎?”
“我愛你。”葉勝緊緊地擁抱了亞紀結實修長的身體。
“我也愛你。”女孩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聲音軟得像是融化的蜜糖。
原來,女孩子的嘴唇真的和棉花糖一樣啊,葉勝在心里想。
他們擁吻,等待生命的最后時刻來臨。
巨蛋打開了一半,龍的巍峨身軀展現出來,像是一座山岳,它注視著那個黃銅的罐子,發出憤怒悔恨的咆哮。
它就要掙脫束縛,讓來犯之人歸于塵埃。
巨爪抵在青銅的蛋壁上,鱗片貼緊,比鋼鐵密度還高的肌肉收縮,它要去把守衛的東西奪回來!
但那冰冷豎瞳里忽然出現了錯愕的情感,這情感本不該存在于它這樣的生物眼中。
整個青銅城都安靜下來。
所有的齒輪停下,火柱熄滅,城市再次變得死寂,仿佛是有一位至尊下令,要把這個吵到他睡覺的玩具返廠重修。
它仰天長嘯,用古奧的語言呼喚著某位存在的名字,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與此同時,唯有青銅巨蛋附近的齒輪和機關開始運作,那巨蛋,朝著反方向合攏!
“這又是神跡嗎!”葉勝呆呆地說。
“也許,是我們感動了神。”酒德亞紀拉著葉勝往前跑。
女孩的眼睛像是星星,在黑暗中閃著微弱的光,兒時葉勝曾偷偷坐在瓦片頂對著一顆一顆的星星許愿,現在他也在許愿。
只要能夠去看下周的那場《飛屋環游記》,他愿意用一切去交換。
他不敢奢求更多,神在注視著他,貪心的人,是會被打入煉獄的。
“哥哥,你的夜宵搭檔馬上就能從洞里爬出來。”路鳴澤說,“我喜歡蒜香味的小龍蝦,記得多點幾斤。對了,別忘了你的那把手槍,你該試試它,也許會有驚喜。”
“你也吃小龍蝦啊,下次約個時間一起去吃怎么樣。”路明非不認為剛才那炫酷的光影只是特效,他的弟弟似乎神通廣大,輕易就讓這座機關城停下來。
仔細想想,能看到忍殺點的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鉆牛角尖并不能讓他的錢包變鼓,比起思考自己的起源,還不如去考慮待會的小龍蝦要點幾斤。
只有吃飽了才有時間去思考生命的意義,但他還餓著。
他就是他,這就足夠,他所經歷的人生絕對不是虛假的。
他就站在這兒,和他的弟弟說話,他是路明非,也只是路明非。
一個內心充實強大的人不需要別的東西去證明自己的存在。
“我的時間很寶貴的,有好多事情要忙著去做,你這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皇帝,怎么能明白我的痛楚!”路鳴澤大聲說。
“連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抽不出來!”
“好吧...那謝謝你,幫了我這次忙。”
“這次是免費的,但不可能一直免費,將來我是要收取代價的。”
“代價,什么代價?”
“等你愿意和我簽訂契約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現在告訴我不行嗎?”
“現在告訴你沒有任何意義,因為你吃飯的時候就把它忘掉。”
“見鬼!你怎么能這么不信任你的哥哥!”
“換一個剛認識的人還可能會相信你的鬼話,但哥哥,你覺得我認識你多久了?”
“4個月”
“把這個數字乘上一萬都不夠。”
路鳴澤冷哼一聲,他似乎是想起了某個可憎的名字,表情變得有些猙獰。
“去打電話讓老板開鍋吧,但在那之前,還有一只小雜魚需要料理,我相信這難不倒你,我親愛的哥哥”
路鳴澤意味深長地看了路明非一眼,影子像是破裂的肥皂泡般消失。
停滯的世界,再次開始運作。
“教授!我們失去與葉勝的聯系了!”
耳麥里,塞爾瑪悲哀的聲音響起。
“那是因為葉勝他不需要用蛇了。”曼斯注視著路明非的側臉,“葉勝和酒德亞紀憑著自己的本事找到了出口,他們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他們當然不該死在一個兩千年前的墳墓。”
“他們從青銅城里逃出來了!”塞爾瑪驚喜道:“天啊!這是奇跡!是神在保護他們嗎!”
“也許是吧。”曼斯拉住了救生索,路明非拉住了另外一條。
“亞紀,葉勝,抓緊了,立刻逃出!”大號潛水服的射燈照射到女孩和男孩狼狽不堪的臉上,宛如舞臺上里的一束聚光燈。
曼斯眼里的金色火焰熱烈地燃燒著,腳蹼射出鋼爪,以活靈扭曲恐懼的臉作為支撐,牢牢固定住。
“1,2!”曼斯和路明非齊聲吶喊,把繩子往上拉。
龍血所來帶超強身體素質,讓他們能輕易拉動載人救生索。
路明非拉著更重的葉勝,但他的繩索的上升速度更快,曼斯教授在微微喘氣,他冒汗了。
雖然不知道言靈的具體使用過程是怎么樣的,但無論怎么想,在水壓可以輕易把人體壓爆的深水底部開辟出一個能供人站立的空間,也不是蓋章那樣簡單的事情。
更何況教授還穿著那套超負重的潛水服。
路明非于是把潛水服整個踢開,雙膝微曲,蹲下馬步,他捏緊拳頭,全身的骨骼發出爆響。
沉氣丹田,微弱的金色閃電在他的眼睛里跳躍。
“給我...起!!!”伴隨著低沉的怒吼,他把繩子高高拋了起來。
葉勝像是坐火箭一樣,正如其字面意思,他起飛了。
路明非釋放雙手,以公主抱的形式穩穩接住葉勝。
他把疲憊的葉勝放在青銅壁上,還沒等懵逼的葉勝搞清楚發生了什么,他已經把自己潛水服上的救生索扣鎖扣在了葉勝的腰間。
接著,他抓住另一條垂下的救生索,“教授,讓我來。”
曼斯沉默地注視著路明非,松開手,走到一邊,去和自己的學生談話。
隨著低聲的吶喊,女孩也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逃脫。
“我們取回了諾頓的卵,但那下面,有一條真正的古龍。”葉勝喘著粗氣。
酒德麻衣為他戴上了面罩。
“摩尼亞赫號是一艘真正的軍艦!”曼斯冷硬的聲音傳來,“就算龍王復活,我們也要把它滅殺在這里,這就是我們的任務!”
他還是和平時一樣嚴肅,但今天看到這位嚴厲的老師,心中卻沒有畏懼,只有安心。
“龍被關住了,我們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機關突然就停下了,道路也出現在了我們面前。”酒德亞紀帶上了潛水面罩。
雖然她的氧氣瓶用光了,但她和葉勝都能在水中閉氣五分鐘,只要有救生索,這點時間足夠回到水面上。
“我們先上去吧。”路明非攙扶著曼斯教授,這位老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他快堅持不住了,無塵之地所制造出來的保護殼正在以緩慢的速度縮小。
葉勝和酒德亞紀為路明非重新穿上潛水服。
執行部的黃金搭檔抱在一起,路明非則是掛在了超大號的潛水服上。
“塞爾瑪!啟動轉機!”曼斯下達命令。
渾濁的江水涌過來,淹沒了通道。
“命令收到!”塞爾瑪堅決的聲音傳來。
船尾的轉軸高速轉動。
葉勝和酒德亞紀注視著對方,眼睛里有晶瑩的光。
響徹天地的吼聲從他們的腳下傳來。
那是龍的咆哮聲!
青銅壁劇烈震蕩,宛如一場水下地震,慘叫和悲鳴聲透過江水傳播,液體是比空氣更加優良的聲音傳播介質,那憤怒的吼聲驚起水波。
活靈丑陋的臉露出歡愉,青銅人面逐漸失去靈性,它從永世的折磨中解脫,因為鮮紅的龍炎從通道中噴出,淹沒了整個青銅人面,把它熔成銅漿。
火柱從狹窄的通道中神奇,即使是江水也無法淹沒。
青銅壁隙開一條巨大的縫隙,緩緩朝兩邊打開,泥漿和巖石被震得脫落,江水變得更加渾濁,但依稀能看到火焰下的巨大黑影。
火焰蒸發江水,但很快熄滅。
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那東西,要鉆出來了!
路明非的直覺發出強烈的預警。
他眉頭緊皺,拿出腰間的馬克洛夫手槍,朝著青銅壁射擊。
這是一把很老的手槍,他仔細檢查過,去網上搜過樣式,并沒有發現有什么異常的地方。
槍里有六發子彈,路明非沒機會用,只當做收藏品保存起來,畢竟,那是某人活過的唯一證據。
那條龍的目標應該是葉勝腰間的黃銅罐子,他得先用子彈把注意力吸引過來。
以身為餌,把龍引開。
救生索并沒有扣在他的身上,他是自由的,隨時都可以脫離隊伍。
不過是一條龍而已,想追上他,還得再加把勁!
路明非眼神凌厲,子彈順著他的手指射出。
可他并不知道,馬克洛夫手槍并不是一把能在水中使用的手槍,在江水里,它甚至會啞火。
旋轉的彈頭逐漸剝落出冰屑,結晶狀的花紋自子彈為中心展開。
子彈射在了冒出火柱的通道口,把那里,凍結成冰!
一朵無人欣賞的冰花綻放凝結,迅速蔓延到四周,連帶著青銅壁,也被凍住。
火焰,被隔絕在冰花之下,火舌在下方跳動,宛如一朵夢幻的冰火之花。
冰很牢固,但還不夠牢固,青銅壁依舊在打開,冰花出現裂痕,它無法阻擋這偉大造物的力量,但路明非,還剩下五發子彈!
他毫無保留,把所有子彈都傾斜下去!
五朵冰花先后綻放,終于,暫時遏制住了這座超級機關城。
曼斯一直看著路明非的那張臉,他一言不發,只是默默看著,但他的手臂下方,有一把手指大小的鋼刀收了回去。
酒德亞紀和葉勝在驚嘆。
“那是新的煉金武器嗎,威力好強,為什么我們沒有配給。”
“是因為等級不夠吧,子彈里也許儲存了純凈的水元素,但我無法理解它是怎么結成冰塊的。”
“路明非被送來參加‘夔門’計劃,說不定就是為了測試新武器的威力。”
兩人沒有信號線,所以這談話很私密,不會被監聽,諾瑪也不知道,校長也不知道,船上的人都不知道。
救生索被卷回轉軸,他們再一次回到了人類世界,所有人都在歡迎他們的歸來。
技術人員們協助取下潛水服,電腦屏幕花白,閃著電子碎花。
不過立刻有人前去調整,切換為雷達所偵測到的圖像。
在葉勝失去聯系之前,他們就知曉了龍的存在。
卡塞爾學院畢業的學生們不是白癡,他們被嚴格地訓練過,在課堂上學習難度超高的專業課程,每年還至少有兩次需要考核的實習。
每一個能參與‘夔門’計劃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戰艦,已經做好一級戰斗準備。
古老的龍從沉睡中醒來,勢必要殺死侵犯它的罪人。
“棄錨!啟動引擎!加引力!”曼斯嘶啞地大吼。
三副調動水手,摩尼亞赫號立刻朝著前方行駛,他才是這里資歷最老的成員,有十年以上的時間在大洋上漂泊。
混血種數量稀少,只靠他們無法支撐一個遍布全球的組織的運作,因此他們還有很多的外圍成員,與各個國家,他們也有相當程度的合作。
一聲驚雷連接天地,照亮了曼斯堅毅的臉。
那個和大號玩偶差不多大的黃銅罐被安置進保險箱,酒德亞紀和葉勝也換上戰斗服,他們還可以繼續戰斗。
如果他們失敗了,這件事就會交由軍隊處理,早在計劃啟動之前,協議就簽署完畢。
連接摩尼亞赫號和水底的兩根同時被切斷,強大的引擎無需預熱,瞬間啟動,巨大的加速度讓曼斯不得不抓緊欄桿,他的手在微微抽搐。
事實上,他已經到極限了,言靈·無塵之地,序列八十六,能對領域內一切有生命和沒有生命的物質下達了命令,把未經允許的一切物質排除在領域之外,逼迫那些他排斥的東西急速遠離釋放者。
這本來是一個一次激發的防御技能,如果一顆子彈朝他射擊,他可以開啟無塵之地,把子彈排開,然后關閉,開啟時間不到0.1秒,可在水底,他必須持續性地釋放言靈。
這會對他的身體造成極高程度的負荷,他現在還站著幾乎都可以被稱作是奇跡。
某種力量在支撐他站立,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在冰海里,發生了什么樣的慘劇。
這次,他不會再讓他的學生死在他的前面了。
一條銳利的水線筆直地追趕船尾,摩尼亞赫號裝備了德國出產的引擎,這些引擎原本用于最先進的德國潛艇,開加速是最快能到五十節,跟一艘快艇差不多。
什么東西能在潛水狀態下以五十節的速度游動?要么是魚雷,要么,是一條龍!
一條活生生的龍!身長足足有十五米,它甚至還未展開雙翼,它從江面高高躍起,濺射的水光反射著閃電的雷光,完美的流線型,充滿了力量感。
天空上盤旋的直升飛機被它的尖牙咬碎,爆成裂片。
這些飛機上裝載著信號器,和諾瑪連接的信號放大器。
黃金的豎瞳釋放出威嚴,水手們心中升起恐懼,刻在DNA里的基因在迫使他們臣服。
“給我狙擊槍!”曼斯切開一根新的雪茄點燃,狠狠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只要是活著的東西,就一定會死!”
一只L115A3狙擊步槍放置在船板,這種英國造的遠程狙擊步槍堪稱狙擊步槍里的皇帝,裝備部對它做了彈藥優化。
曼斯咬著雪茄,把一枚一枚泛著冷藍色光、彈頭上雕刻著古老花紋的子彈填入彈匣,這是對龍專用的煉金子彈,里面添加了龍類劇毒——液體汞。
考慮這次的行動與龍王有關,這些子彈里還被放置了珍貴的賢者之石,鮮紅色的寶石,煉金術最高造物,制作手法失傳早已失傳,是用一點就少一點的不可再生資源。
“那是龍王嗎?”塞爾瑪問。
“是就太好了,我就是來殺他的!”曼斯拉動機簧,子彈滑入彈倉,手指扣緊扳機,此刻,那柄槍的機械部分和他的骨骼合為一體,他的手一點也不抖,穩得像是一塊焊在鋼板上的柱子。
金色的光在流淌,轟然的槍聲吞噬了雷電的爆響。
子彈呼嘯著離膛,射入巨大的豎瞳。
為了這一刻,曼斯練習了十年!
巨大的血花飛濺開來,撕心裂肺的尖銳叫聲刺破耳膜,那高高躍起的龐大身軀“咚”的一聲重重落入水面,拍起一個大浪花。
水面被染紅,古龍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范圍內,忽然寂靜了下來,無聲的恐懼在蔓延。
“報告!雷達監測到高溫反應!它在朝著我們高速移動!我們沒法避開!”技術人員大叫。
曼斯倒在了護欄邊,他的胸口上下起伏,耳邊的聲音有些朦朧,他休克了,接近崩潰的邊緣,他用手支撐著想重新站起來,可忽然,他的身體滾動著側翻。
整個摩尼亞赫號,從中間撕裂!
所有的精密儀器都放在船艙,此刻,這些儀器包括信號器全部被沖擊粉碎,玻璃碎片和零件到處散落。
那條龍,用頭部撞擊了摩尼亞赫號的底盤,它化身為一顆無法想象的超級炮彈,把整艘船撞得人仰馬翻。
取而代之,它的頭部滲透出鮮血,江面上能看到它脫落的鱗片。
反作用力同樣作用在它的身體上,壓力把它的血管擠爆。
它受傷的左眼,是焦黑的炭色,為了控制劇毒擴散,它毫不猶豫地舍棄了自己的左眼,用熾熱的龍炎將其灼燒碳化。
另一只豎瞳,正死死瞪著這艘船上慌亂的螞蟻。
尊貴的君主在這艘船上,否則它早就使用龍息把一切凈化。
“無畏的掙扎。”那只眼睛仿佛蔑視著在說這句話。
它閉著嘴,能看到細小的紅色龍息從縫隙中濺射,必須控制威力,把這些螻蟻做成燒烤就好了,不需要更多。
很多人對著它射擊,可子彈根本不能穿透龍鱗,它合上眼皮,人類甚至無法破防。
“到此為止了嗎...”曼斯把掉落在地上的雪茄撿起來,叼到了嘴里。
他坐在地上,顫抖的手摸索著打火機。
“教授,你在找這個嗎?”小小的火苗從KarlWieden上燃起,一只手握著充滿刮痕的舊打火機,為他重新點燃了雪茄。
“寶貴的東西,要好好地珍藏起來才對。”路明非把打火機蓋好,交到曼斯的手里,半蹲的路明非站起來,轉頭望向船身側面的巨龍,只留下一個背影。
那一晚被塞入救生艙,一樣只留給曼斯一個背影。
學生們只知道他嚴厲苛刻,一旦犯錯就是罰抄和扣分,但其實十年前,他是學院里最受歡迎的教師。
哪怕過了十年,他也沒從那個冰湖里逃出來。
她曾經玩笑著說:“學生們求求情你就給他們過關,以后會吃虧的。”
“平安歸來。”曼斯說。
“我會的。”楔丸出鞘,雷光如巨蛇從天際蔓延而下。
路明非高高躍起,舉起手中的刀。
槍聲和鬧聲都被雷聲壓下,摩尼亞赫號上的所有人都抬頭仰望。
整個天地被輝煌的電光照耀,那一束驚雷匯聚在楔丸的刀尖,要斬天斬地。
雷電斬刀,浩浩蕩蕩砍下。
云分天裂,明月登升。
“雷返!!!”
雷電轟擊到巨龍的身軀上,化作無數條細小的蛇,鉆進皮肉,順著血液和傷口流動。
趴在船板上的龍身軀癱軟下去,火焰在口中炸裂,發出悶響。
路明非穩穩跳落在巨龍的頭頂,刀尖朝下,用力地刺下。
連子彈和炮彈都無法轟開的鱗片,頃刻間被刺穿,紅色的血如噴泉般涌出,染紅了他的衣服和側臉。
“你到底是什么...”曼斯注視著那個紅色的影子,吐出一口煙霧,視線跟著漂浮的煙霧上升望向明月。
卡塞爾,圖書館總控制室。
“各位,有好消息。”施耐德打斷了還在沉思的眾人。
“我們的執行部成員撞運逃離了遺跡,他們似乎是觸發了某個預留的后手機關,成功找到了道路。任務順利完成,沒有額外情況發生。”
“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什么都沒有做,他們靠著上帝眷顧逃出生天了?”愷撒皺眉,“那我們來開這個會是為了什么?”
“還需要繼續解讀龍文嗎?”楚子航說:“我發現了一些規律,最中央的花紋和邊角的花紋有相似的地方,或許可以從這里下手。”
“會有專家用專業的設備進行后續的分析,各位教授,還有學生們,你們可以離開了,請不要拍照,也不要把這件事泄露出去。”施耐德說:“后續的工作會交由我和校長處理。”
聞聲,凳子被推回了原位。
冰塊一般的女孩甩下一個素白的背影,離開了會議室。
“看起來我們的任務順利完成了。”諾諾無奈地聳聳肩,“要去喝一杯嗎?”
“我們什么也沒做。”愷撒說。
“不,我們浪費了時間,如果浪費時間能有人得救,我愿意天天浪費時間。”諾諾把手搭在愷撒的肩膀上。
一區304,芬格爾打開了寢室門。
“我回來啦!”他提著一個塑料袋鉆了進來。
“我餓死了,你總算回來了。”老唐放下耳機,轉頭望過去,屏幕上是美女直播。
突然,他的表情凝固。
“來,吃吧。”芬格爾把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按照約定,我可沒有買桶裝泡面。”
他確實沒有買桶裝的,他買的袋裝。
“我靠!這么久你TM去放牛了嗎!”老唐大喊。
“快幫我把碗拿過來,我去燒熱水。”芬格爾麻利地拿起電熱水壺去接水,“吃完咱趕緊開干,別虛度光陰好吧。”
老唐望著那胖胖的背影,嘆了口氣,無奈地把碗拿過來,扯開袋裝方便面的袋子,往里碗里撒調味料。
那動作,熟練得讓人心疼。
算了,反正明天路明非就回來,到時候,再帶這兩個混蛋去高級餐廳吃飯吧。
嗯,吃意大利面,配黑松露和魚子醬的那種,免得他們總覺得大哥窮。
304少了個人,依舊吵吵嚷嚷。
美女主播搭在轉椅上跳辣舞,兩個人端著碗,拿著叉子卷泡面嗦,計劃著明天去哪里吃飯,或者去租一輛大號的面包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