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定發布進軍的命令并沒有引起太大的波瀾。
實際上,北地這邊絕大部分人早就對這個軍令的可能性進行過討論,尤其是南線兩處戰場依次開辟后……沒辦法的,這么多軍事力量被堆積在李定的麾下,外面人可能會猜測、會疑惑,甚至幫內部的其他人都會質疑,但北地這里的人自己是心知肚明的……說句不好聽的,他們有沒有力量他們自己不知道嗎?他們忠不忠他們自己不知道嗎?
那么作為可用的力量,這么多、這么強的可用力量,沒有被用在河內,沒有被放在河南,沒有去守鄴城,甚至沒有在晉北、幽州集合,只在北地這里窩著是為了什么呢?
當然是為了戰爭!
戰爭已經準備了許久,整個北地、幽州的物資都被持續的匯集過來,大量的戰馬、牲畜、甲胄、武器、冬衣、夏衣、毛皮、草料、軍糧、鹽巴、醋布……甚至按照李龍頭的要求,還有一些類似于核桃、信鴿、烏鴉、硫磺、咸魚、鐵制燒火棍等等奇怪的事物。
相較而言,之前就嘗試的外交努力下,針對苦海對岸小部落源源不斷的金銀錢帛、漆器陶瓷,乃至于印綬錦衣,反而顯得正常了許多。
哪怕是不打巫地,也顯得正常。
而就在李定這邊下定決心跨海西征的時候,河內主戰場這里,局勢也在迅速發生變化。
一開始只是一如既往的交換俘虜、傷員、清掃戰場,包括防守方的關西軍在修補營寨等等,但是很快軍這邊就嗅到了一些不尋常的東西。
“同意了?”躺在榻上的張行略顯詫異。
“同意了。”龐金剛正色道。“司清河親自出面接待的我,一開始還在計較,但后來聽說薛仁被我們俘虜,便忽然認了……說薛仁是他們皇帝愛將,他不得不從,愿意拿所有俘虜和尸身與我們交換重傷的薛仁。”
張行遲疑了一下,繼續來問:“你有沒有覺得有些不對勁?”
“有。”龐金剛肅然道。“他們準備的太妥當了,答應的也太干脆……我覺得,便是我們說薛仁死了,他說不得也會用薛仁的尸首做借口,直接答應交換……首席,河內這邊已經有些‘規矩’了嗎?我看他們昨日一戰,士氣似乎未墮,如何就要這般利索?”
“正是此言。”張行艱難翻身坐起,他現在四肢都酸疼的厲害,真要是現在再來昨日一陣,撐是能撐住,但肯定隨后就會受傷。“若是他們早就準備妥當,不拘是哪方面,便是有計劃了……他們想作甚?”
說著,復又推開了想要攙扶他的封常。
“不知道。”坐在門內凳子上的徐世英搖頭道。“但肯定是要做大動作……打到這個份上,雙方已經盡力,依著對面此番主動來攻的姿態,必然求變,只是不曉得是要撤了還是要孤注一擲。”
“孤注一擲個屁!”張行緩慢將雙腿收起,在榻上盤膝而坐,同時忍不住齜牙咧嘴。“且不說關西軍其實未傷元氣,如何就要拼命?就算是白橫秋失心瘋了,想要孤注一擲,可他營中十幾位總管、大將軍,卻總要跟他撕扯兩日才行……十之八九是撤軍,只有撤軍那些人才不會計較那么多!只不過,便是撤軍,咱們也要做好一萬個提防與準備便是。”
徐世英點點頭,復又搖頭。
“是心中不安嗎?”張行笑問道。“無妨的,最后一遭必然難熬,但只要熬過去,咱們便多一位宗師了,往后便更好打了。”
徐世英還是搖頭,過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一般,方才認真來言:“我的意思是,要不要遣人問問姓韓的,他之前刮風那段時間不是動搖了,主動跟我們聯絡了嗎?”
這是張行的臥室,來到這屋內的只有徐世英、龐金剛和封常帶領的幾位負責通訊的輪值文書、參軍,此時其余幾人聞得此言,都有些驚喜。
姓韓的、總管、大將軍、主動聯絡,加上之前的討論,儼然就是韓引弓那廝又跳反了。
“可行。”張行想了一下,干脆應下。“我現在這個樣子,小馬又病倒,你跟天王多擔待些……有些事情讓我跟小馬知道就行,不必事事親自來商量。”
徐世英心中微動,立即起身答應,告辭離去了。
就這樣,接下來兩日,局勢日益明顯和清晰。
首先是第二日,雙方交換完俘虜和尸首后,立即著手送回各自犧牲將士尸首,軍這邊都來送郝義德在內的諸多將士尸首,關西軍也在運送尸首走軹關……然而,很快就有利用之前韓氏曖昧態度安排過去的間諜回復,說是關西軍運送尸首的隊伍不正常,規模大的有些過頭……這倒不光是說上一戰關西軍基層軍士死的人多,而是說按照一般的習慣,運送尸首的隊伍一般很單純,就是單純送尸首,連傷員都不會隨從,省的軍心動搖,可這一次關西軍卻明顯在其中摻雜了大量輜重轉運車和大量民夫。
這就顯得太著急了。
第三日,雙方開始進一步轉運傷員,間諜也進一步回復,軹關那里,傷員隊伍中也多了很多輜重車,而且很多明顯還有戰力的輕傷員居然也出現在了隊伍里。
這還不算,處在后衛與側翼的關西軍韓長眉、韓引弓部竟然也開始重新整修清理軹關方向道路。
也就是這日夜中,韓總管終于不再裝忠臣了,他找到了一名軍的間諜,讓此人連夜脫身回到軍營中,告知了軍高層特定的、確切重要信息——白橫秋確實準備撤退了,軍令只傳達到了總管、大將軍一層,不過中郎將們已經有所察覺,而在撤退前,則很可能會有一場佯攻。
徐世英雖然得到授權,但還是主動找到了張行一起來探訪那日之后就病倒的馬圍,迅速制定了基本方略——不管是不是陷阱,是不是佯攻,到底撤不撤,包括司馬正會不會阻攔,姓韓的會不會臨陣反水,都要做好再次決戰并追擊的準備。
決議一定,便是加緊備戰,靜待時機。
果然,時間并沒有讓他們等太久,僅僅是兩日后,隨著一場略微明顯的降溫和結霜,關西軍動了。
一整日的戰斗過程乏善可陳,卻足夠激烈和緊湊。
關西軍先發騎兵大隊近萬渡河,自沁水北岸集結進發,主將赫然是白立本,軍則針鋒相對,以劉黑榥為行軍總管,集合了包括上次支援過來的張公慎所領一營幽州騎兵在內的五營騎軍,約八九千眾,迎面而擊。
但很快,軍這幾營開戰后基本上撈不到仗打的騎兵就在關西軍的同行面前暴露了底細……就像步兵第一仗時的岌岌可危一樣,軍大隊騎兵也全線落入下風。
于是乎,以此為契機,雙方開始了一場添油戰術,軍率先支援了步兵,然后是關西軍,反復數次后,沁水北岸在下午時分就已經打成爛仗。
而很顯然,白橫秋不可能舍棄北岸的諸多兵馬直接后撤,所以他繼續在當面開辟了第二戰場,乃是親自發兵攻打了徐師仁駐守的安昌城。
安昌城就在沁水邊上,是聯結兩岸的要害,軍自然不敢怠慢,剛剛有些好轉的張行親自帶隊,三位宗師隨從,雙方在安昌城下再度上演了一出好戲。
一直到傍晚,兩家方才撤軍。
這一天,看起來似乎是之前一系列不分勝負的對決延續,可實際上,雙方統帥心知肚明,這是關西軍的戰術佯攻順便試探有沒有可行的戰術掩護撤退機會。
當然,軍沒有給這個機會。
唯獨白橫秋既然心意已決,自然也不會再糾纏,當晚他召集所有中郎將、監軍以上臣子,直接宣布了翌日撤軍的事宜,且他本人將親自斷后。
決議不容置疑,尤其是總管大將軍一層已經達成一致,更不要說之前還有一位死諫要決戰都未曾動搖今日決議的張世本。
于是乎,接受了撤軍序列相關軍令后,諸將回營,立即開始著手相關事宜,軍士們也開始打包行禮。
說是打包行李,其實啥都沒有……也沒戰利品,作戰一個多月,次次平手,也沒多少賞賜,甚至冬衣也剛剛發了一半,現在回到河東,正好領了冬衣回家過年……所以,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一個晚上而已,幾乎上上下下就做好了回軍的準備。
只能說,所幸關西兵習慣了苦戰。
這其中,前大魏扶風太守、如今的大英中郎將薛亮同樣沒什么好收拾的,他早早親自清點完自己的衣甲武器,便呆坐在自己的榻上,望著自己那斷了半截的手掌出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帳篷被人掀開,前大魏馮翊太守,如今的大英揚武將軍羅方出現在了帳內。
羅方看到自己義弟的斷手,心中不由一陣酸澀……就是因為這個,自己這個義弟才絕了修行之路,從此止步于一個低劣凝丹,但也是因為這個,白橫秋入關的時候才放了他們兄弟幾人一馬,稍作任用,因為誰都知道,他們兄弟幾人跟大英固然是敵我之分,可跟軍也是勢不兩立的。
“我沒敢試探老十一。”羅方坐下來,低聲告知對方。“他跟老十二一樣,隨義父時間短,跟咱們關系也沒那么深……我也不瞞你,當日老七跟咱們生分后,一心一意做白橫秋馬前卒的時候我就覺得,咱們若要再做些什么事情,就只有咱們兄弟二人了……”
話到這里,饒是羅方自詡豪杰,又是成丹日久的修為,此時竟也哽咽起來:“都是我無能,之前不能援護義父,之后又不能遮護咱們兄弟……若只是不能倒也罷了,最起碼當日在淮西、在關西死了,也算是為你們盡力,何至于到了今日這種寄仇人籬下地步?”
薛亮的表情終于生動起來,只苦笑來言:“大哥說的什么話,事到如今,咱們還不明白嗎?這天下反覆,就算是張三郎、白三娘、司馬正、徐世英那般恣意之輩如魚得水,不也有張長恭那樣隕落的嗎?至于白橫秋、韋勝機,包括義父這些根深蒂固之人,也要講究一個順逆……咱們有什么呢?亂了七八年,走到眼下,還能有咱們兄弟二人相互扶持,已經是天意憐惜咱們了,就不要計較長遠、計較周全了。”
羅方只能點頭。
兄弟二人便一起在薛亮帳中枯坐起來……也不知道是在回憶過往,還是在擔心未來。
這個夜晚如兩位太保一般枯坐的人注定不止一位,白橫秋在枯坐,張行在枯坐,司馬正也在枯坐,徐世英還在枯坐……當然,這幾位枯坐是有理由的,這一戰之后局勢會如何發展?要怎么繼續已經不可逆轉的全面戰爭?包括明日怎么打?
全都是要思量的事情。
相對應的,韓長眉、韓引弓兄弟也在枯坐……這似乎也理所當然,他們兄弟不約而同的因為局勢而對自己的立場產生了動搖,其中一位甚至已經跟軍正式的傳遞了軍情,算是地道的反水,偏偏他還位置緊要,明日真要反水,怕是關西軍要壞掉三五萬的精銳戰力。
沒錯,邁出那一步的不是韓引弓,而是韓長眉。
道理很簡單,韓引弓的位置沒有韓長眉緊要……謹守著石山、看管著軹關通道入口的韓長眉心知肚明,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有類似的機會握住這么大的本錢來反水,所以他沒有忍住。
但話說回來,真要是下這個決心也不是那么簡單的,假設明日他反水,嘗試控制軹關道、截住關西軍退路,固然會立大功,可他也必然要遭遇到來自于關西軍各部最瘋狂的打擊,更不要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控制多少所謂本部兵馬……萬一根本無法調度本部,又被白橫秋一巴掌拍死怎么辦?
他又不是他大哥,百戰威風和能博真龍的修為擺在那里。
甚至他能做這個什么國公,都全靠他侄子沒了,而白橫秋的英國公恰好是接他哥哥的盤,不給個位置臉上不好看。
更不要說,跟天性涼薄的弟弟相比,韓長眉的家眷還在長安,只是派了一位心腹回去告訴這些人,聽到戰敗消息就扔下所有直接往秦嶺里鉆……這本身就很危險。
所以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大問題。
相對來說,韓引弓的枯坐原委就更簡單了,他屬于有心而無力,根本拿不出本錢去反水,偏偏他反水的心態是最認真的,他是真覺得幫不可抑制,尤其是最近幾仗打完,就更加覺得對方遲早要勝,而留在關西這邊不知道哪一戰就要被人當成魚鱗給刮了。
可偏偏明日就要撤軍了。
天亮后,炊煙裊裊尚未散去,新結的寒霜也沒有融化,大撤退便拉開序幕,關西軍故伎重施,以騎兵出沁水北岸,嘗試調度軍大隊騎兵,卻不料軍大隊騎兵幾乎是同時出戰,而且是來攻當面關西軍大營。
“這是要作甚!”聽到消息后,剛剛走到浮橋上的騎軍主將白立本大為震驚。“騎兵來攻營寨有甚用?!”
周圍騎將也都發懵。
為什么要渡河從沁水北岸進軍,因為常識就是營寨當面戰場狹窄,不利于騎兵作戰,只有沁水北岸才能放開了打。而他們不知道的是,白立本的震驚其實還有另外一層意思——不管這些騎兵有沒有用武之地,軍反應都太快了!動員規模也太大了!
所以,這會不會意味著軍已經知曉了他們今日要撤退的消息?
而自古用兵最難者莫過進退,會不會出大亂子?
“繼續進兵,放緩速度!”一念至此,白立本對手下騎將下令,同時放棄戰馬,騰躍而起,徑直往中央高臺而去。
“此間朕自當之,你發兵如常。”白橫秋見到人來,沒有半點耽擱便下令。“他們若知曉我們今日撤軍,必然要以打亂我們布置為先,切不可被他們調度。”
白立本聞言,只在高臺上落了片刻,立即又騰躍起來,撲回沁水方向。
就這樣,關西軍騎兵大隊渡河如初,而幾乎是他們抵達對岸開始進行整備的同時,軍騎兵大隊也抵達關西軍那剛剛修繕過的營寨前,這下子,關西軍立即意識到軍要做什么了。
無他,這近萬騎竟然人手一根蘸了油料、裹了麥秸稈的木柴……稱不上火把,什長們拎的才是正經火把……來到寨前,火把已經被點燃,隨著一聲令下,木柴與火把一起被扔入寨中。
一時間,長達十余里的寬大營寨,幾乎全線煙火四起。
這不算什么成功的火攻,因為早間濕氣太重,而且關西軍的營盤雖然大,卻也稱得上層層迭迭、錯落有致,中間分營隔寨設計的非常有條理,到處都是壕溝,火勢未必起得來;更不要說那日大戰后,這些前線營寨實際上已經很空虛,馬上還要撤退,完全可以輕松放棄,就算是有煙,也未必有多大效果。
但是,軍肯定也沒指望著火攻有多大戰爭效用,他們只是要用這個驅趕營盤內的部隊,為后續軍大隊進逼制造機會而已。
“放火。”白橫秋只是觀察了一下風向,就忽然失笑,然后做出了一個堪稱福至心靈的應對。“撤出前營,然后我們也放火,把帶不走的雜物都扔進去,讓前營變成阻礙他們追擊的煙火廢墟!”
旁邊的白橫元遲疑了一下。
白橫秋曉得他的意思,立即扭頭看向對方:“提前撤退!不必顧忌!這是機會!”
白橫元拱了下手,轉身下去了。
燒自己的營寨可比燒對方的要方便的多,不過片刻便火起,而伴隨著火起,整個關西軍營寨也都沸騰起來,卻是全體軍士、民夫得到了軍令,提前開始了西歸。
而這個時候,軍大隊的前鋒剛剛出了營盤,得到前軍騎兵傳遞的消息,一時措手不及。
只能說,這把火放的極妙。
曉得自己出現失誤的徐世英面色鐵青,迅速尋到了張行:“首席,局勢有變,不大好從正面進逼追擊了,我現在引導后續主力渡河,從北岸壓迫他們騎兵做追擊,能留下幾個是幾個,當面戰場白橫秋肯定會留守高臺,已經出營的幾個營也不可能收回來,只能請你去坐鎮!”
原本安坐溫城城頭的張行即刻起身,并做安慰:“無妨,只要他們撤了,便是我們勝了,不必求全責備。”
徐世英來不及多言,只點點頭,便匆忙去了。
就這樣,自作聰明的軍終于遇到了白橫秋一方的“小把戲”,被迫臨時改換戰術,徐世英雄伯南都督大隊步兵借助安昌城的掩護大舉渡河,與此同時,張行牛河魏文達加踏白騎的組合則都督領已經出營來不及轉頭的三四個營往前方與騎兵大隊匯合。
戰局無疑變得混亂起來。
上午時分,沁水北岸,兩軍開始交戰,軍前鋒開始連續不斷沖擊已經占據好戰場的騎兵,雖然上來就遭遇騎兵猛撲,落入下風,但考慮到后續足足近二十個營的步兵主力以及關西軍遲早要撤退的現實,北岸戰場的結果與過程似乎已經注定。
至于南岸堪稱滿目瘡痍的舊戰場上,就顯得很平和了。
張行緩緩出陣,沿途收攏部隊,抵達前線,再往前便是著火的營寨,火勢不大不小,軍當然不敢輕易邁過去,而是按照軍令就地列陣。
便是張首席本人,似乎是因為腿腳酸痛還沒有好利索,也尋了個高地放下一個條凳,安坐了下來。
相對應的,隔著一道火墻,正西面的關西軍中軍高臺上,白橫秋也是負手而立,儼然下定決心要親自斷后;河陽要塞上,司馬正則一如既往,立在城頭觀望局勢。
三人呈一個直角三角,一時紋絲不動。
看的出來,大家都能沉得住氣。
只不過動態的戰場上,有的是人沉不住氣。
最先顯露失控跡象的當然是關西軍的騎兵……沒辦法,局勢如此,他們其實是承擔了斷后的任務,而且面臨的赫然是軍主力、數量四倍于他們的嚴整步兵……一開始還有些優勢,可打到中午,便已經無法立足,開始大面積后撤,一旦后撤,自然焦慮于撤退事宜。
于是乎,這一撤就撤到了營寨齊平的位置,然后停在了一個理所當然的位置——韓引弓所據河內郡城的對岸。
不能再往后撤了,再撤不光是會失去河內城遮護與對應浮橋退路的事情,關鍵是白皇帝在對岸高臺上看著呢,再撤就要頂著皇帝加大宗師的目光撤了,不到萬不得已,誰敢去承受這位的怒火?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韓引弓很快得到旨意,要他出兵接應騎軍,并確保接到撤退旨意之前河內城的安全。
這下子,韓大將軍也沉不住氣了。
平心而論,這個旨意不是針對他的,而是單純擔心騎軍的安危,擔心全軍后路被突破,進而造成被人銜尾追擊的被動局面。
所以,要韓引弓隔河兜一下。
但問題在于,這么一來,不就相當于讓他韓大將軍也一起跟著斷后嗎?
而他現在因為大撤退只有幾千防守河內郡城的步卒在手,如何能與那些騎軍一起進退?
且不說韓大將軍如何無力,回到戰場上,大撤退還在繼續,這種十余萬人的大撤退,只要撤下去,哪怕再有序,撤退方也肯定會越來越慌,越來越亂的。
很快,軹關道上也出現了堵塞。
韓長眉領著一隊親衛、三隊甲士列陣在道旁山坡上,一直在發呆,竟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這一幕,還是下屬提醒,方才趕緊打馬而下,呵斥阻道之人。
而也就是隨著他的呵斥聲出口,韓長眉心中微動,起了個念想——借著嚴峻軍法的名頭制造事端,以圖阻礙大軍撤退,算不算一個折中的法子呢?
畢竟,前軍出現了意外,大軍竟然順利從營寨脫身了,而軍只能依靠步兵自側翼追擊,這使得他反水的風險進一步擴大。
真要現在就反,不劃算。
然而,還不等韓長眉來到跟前,一名將領早早從旗幟下閃出,恭敬拱手:“韓公見諒,我這就帶人撤出去,讓開道路請劉總管部屬先行。”
說著,便直接揮手,讓自己部下往道路另一側,也就是南面山麓下避讓,一時引得路口這里連番抱怨與哄鬧。
韓長眉定睛一看,曉得是雜牌將軍羅方,便也有些無奈……因為他知道,這廝跟他幾個兄弟在軍中窩囊的厲害,斷不會跟自己梗脖子的,但還是擺手呵斥:“如今我來了,你便要讓開道路,之前我不來,為何又搶道?”
羅方愈發將頭低下去,言辭誠懇:“韓公見諒,不是我要搶,是我兄弟薛亮,他被劃到薛仁大將軍麾下,而薛大將軍又重傷難起,本部也缺員嚴重,他是為了讓薛大將軍先行,才鬧了起來,我已經讓他撤走了。”
韓長眉更加不好發作了。
畢竟,薛仁也是個奇葩,所謂天子之寵幸、寒門之驟進,還是個打仗不怕死的,這種人躲著便是……真要是重傷狀態下在自己跟前有個三長兩短,便是今日不反,回去長安也要被拍死。
“要不……”韓長眉遲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真心還是假意。“讓薛大將軍先過吧!”
“回稟韓公。”羅方依舊低著頭。“陛下有旨意,要親自護送薛大將軍過軹關,還要送他去河東老家,顯耀于家鄉……若非如此,前幾日傷員走的時候他便該走了,所以剛剛其實是我弟因為修為低微而焦慮于撤軍,不由自主便違逆了旨意……所此時醒悟,斷不敢先行的,也請韓公恕罪。”
韓長眉看了眼往道路南側撤的很遠的“薛”字大旗,也有些無奈,更兼心中煎熬,便揮手讓對方去了。而羅方免不了千恩萬謝,才緩緩離開恢復了通行的道路,沿著龐大營盤與山麓之間的空隙往南側避讓開來。
非只如此,羅方既走,此地反而秩序井然,更是讓韓長眉無奈。
難道白白棄了這么好的機會?
要不,算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一面旗幟緩緩抵達,赫然是劉揚基,韓長眉不敢怠慢,打馬向前迎上,二人就在路北面的高坡上閑聊。
先是問了下戰事,打聽了一下自己弟弟韓引弓的情況與位置……韓引弓落到最后斷后且不說,關鍵是撤軍之順利……按照劉揚基的說法,得益于陛下的那把極妙之火,全軍大部都已經離開營盤范圍。
今日撤軍應當是無恙了。
“那陛下本人呢?”韓長眉沒有關心自己弟弟安危,反而說起了白皇帝,端是一副忠臣姿態。“陛下難道要等到最后嗎?會不會有差池?司馬正可是一直沒動呢!”
“正是因為司馬正沒動,所以才不會有差池。”劉揚基正色安慰道。“韓總管想想就知道了,司馬正勢弱,怎會讓東西倆家其一坍塌?他便是有野心,有想法,也要多經歷幾次這等事,使雙方削弱,使東都人心安穩再說其他。”
韓長眉點點頭:“如此說來,陛下是決心要以至尊之身替我們擋在最后了?想我弟也能妥當回來。”
這話剛說完,他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
劉揚基自然不曉得怎么回事,反而在那里調笑:“你們兄弟竟也兄友弟恭起來了?”
韓長眉尷尬一笑,遲疑了一下,還是指著已經消失不見人影的道路南側來問:“老劉,陛下既然決心擋在最后,為何還要親身護住薛大將軍?”
“薛大將軍?哪個……”
“薛亮……”
“薛亮算個屁的大將軍?”
“薛亮護送著薛仁搶了道,然后羅方……”韓長眉趕緊將事情轉述了一遍。
聽完之后,劉揚基愣了一下,然后隔著滿滿都是人員、車輛的軹關道入口,望著已經看不見人影的道路南側呆了起來,半晌方才回頭:“羅方那四個賊種反了?!還挾持了薛大將軍?!”
韓長眉在馬上兩手一攤,愣是把親眼看見十二太保馬開早早過去的話咽了進去。
劉揚基毫不遲疑,立即從馬上騰躍起來,卻不是去追那“四個賊種”,那可是一個成丹、三個凝丹,他如何敢追,偏偏薛仁真是白皇帝的心頭肉,又如何能不管?
便直奔高臺而去。
一刻鐘后,白皇帝得知情訊,也是目瞪口呆,然后立即在高臺上尋找跡象……羅方一個成丹、薛亮一個凝丹,外加薛仁雖然受傷但也是一個凝丹,且就在身后營盤外圍,還有大略方位,依著白橫秋的修為如何找不到?
可一察覺之后也是更加驚慌,因為這倆人真的在帶著受傷的薛仁往大河畔跑!是真要反!
可是……可是曹林都死那么多年了,你們幾個義子,玩什么命呀?!我養了幾十年的閨女,也不沒見這么孝順好不好?!
氣急之下,白皇帝終于也沉不住氣了,其人當空飛起,毫不遲疑撲向已經跑到自己西南側的羅方一行人。
也就是這個時候,司馬正動了。
先是那團宛若太陽的輝光真氣閃過,配合著本就南移的太陽照耀了整個河內狹地,然后一個約莫二十丈的金甲巨人彷佛撥開云霧一般出現在了天地之間。
這還不算,巨人一伸手,手中竟然憑空多了一副巨大弓箭,只凌空一箭,直接射向了半空中的白橫秋。
巨人顯化是要耗費時間的,白橫秋當然不會被一擊而中,但饒是如此,其人在半空中也怒氣勃發,同時本能想到,這是不是就是之前心神不寧的原委所在——羅方這幾個賊廝的叛逃會引發司馬正的被動參戰,自己若再晚幾日不走,便會受到兩家的全線夾擊?!
一念至此,其人不由看向了張行的那面紅底“黜”字大旗。
而稱不上是可惜還是讓人稍微放寬心的是,大旗紋絲不動。
當然大旗不動,有的是人動——隨著司馬正的顯化,整個河內狹地都陷入到了震動之中,二十里方圓內,尚未逃入軹關道的關西軍狼狽不堪,原本秩序井然的路口直接陷入到紛亂之中,而隔河作戰的兩軍也明顯撐不住,很多騎兵直接打馬向西。
很顯然,經歷了前幾次那種作戰,沒有哪個人還不曉得大宗師的威力,此時這位大宗師擺明車馬對關西軍發起攻擊,幾乎是一瞬間便讓原本就在緊繃著的大撤退產生了動亂。
也難怪白橫秋會憤怒。
但越是這個時候,越沒有發脾氣的余地,幾乎是在看了張行一眼后,這位大宗師便也毫不遲疑,甚至是盡全力施展了自己的神通,棋盤如網、棋子如鑿,兜頭朝著金甲巨人撲來——不將司馬正制住,連薛仁都救不得!
金甲巨人如何怕他?
隨著張行眼皮一跳,那巨人當頭化出一桿怕是有四十丈長的銀色長槍,只是一戳,便將宛若天羅地網的棋盤給攪住,然后拍到一側河堤下,同時腳下不停,闖入關西軍大營內,直奔那高臺而去。
大營內的人早就走的差不多,而放開手腳的白橫秋也沒有放棄,棋子幾乎如雨點一般砸向對方,卻在落在對方身上后直接彈開,若說以卵擊石還不至于,卻像極了以石擊鐵,根本無法阻攔。
而隨著營地被蹚平,幾乎是片刻便讓巨人沖到高臺之下,然后速度不減,奮力一撞,真真如山崩地裂一般,百尺高臺便轟轟然倒塌了,只留下一個二三十丈的底座。
白橫秋心都涼了。
無他,這座高臺其實是一個標桿,是他倚之起陣的中樞,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他的實力,而司馬正顯化的巨人可以輕易推倒高臺,便意味著他白橫秋恐怕不是人家的對手。
這是赤裸裸的示威!
數里之外,望著這堪稱共工撞不周山一般的奇景,張行依舊坐在那里不動,好像渾不在意,但心里其實也已經麻了……他似乎應該驚訝的,但那是司馬正,凝丹時就是凝丹第一,成丹時是成丹第一,宗師了壓著雄伯南打,到了大宗師,有這個戰力似乎也理所當然;唯獨量變形成質變,這廝到了大宗師還這么強悍,已經算是無人可制了好不好?
會真切影響戰局的!是需要無數英雄豪杰匯集起來才能應對的!
這不公平!
就在張行坐在條凳上思考人生的時候,高臺的倒塌漣漪已經擴展到了整個戰場,之前還因為幾次戰斗稍微有些脫敏的關西軍幾乎再不能支撐,河對岸的騎軍大隊當場崩潰,無人再聽軍令,紛紛打馬逃竄。
而他們前方赫然是狹窄的軹關道口。
這種情況,便是白橫秋打起精神再度施展神通,也都不能阻止。
面對這一幕,騎軍主將白立本痛苦異常,他沒有犯任何錯,甚至沒有人犯錯,包括今天的撤退此時來看都沒有什么問題,就是低估了司馬正嘛,但司馬正此時出手,卻還是讓他部下這些堪稱表現優異的騎軍莫名其妙成為了代價!
這不公平!
一瞬間,白立本竟然跟張行不約而同起了某種類似的心思,尤其是沒有心理準備的前者此時終于明白,為什么,為什么自古以來的豪杰會厭惡四御真龍的干涉了。
這種偉力在自己一方,或者雙方齊平的時候,還能坦然,可出現在對面的時候,就會讓人迅速醒悟。
混亂是全方位的,停在軹關道入口的韓長眉也不能支撐,什么本錢、什么機會此時全都不想了,也沒法想,因為他握在手里嘗試控制局的三隊甲士包括他的親衛已經被人流沖擊著進入到了狹窄不可回頭的軹關道內。
而在望了一眼倒塌高臺處的金光巨人后,韓長眉一聲長嘆,帶著最后十幾騎加入到了撤退行列中。
還不忘沿途努力恢復秩序。
另一邊,幾十里外的徐世英倒來不及反思,反而大喜過望,他真沒想到峰回路轉之下,會有如此意外變化!而軍大隊也在他的催促下繼續向西追擊,甚至分出了三個營嘗試反向渡河去攻擊韓引弓占據的河內郡城。
當此局面,韓引弓徹底崩潰,怎么就一下子全都跑光了,只剩他一個呢?!欺負他和他的兵馬都在城里不好跑是不是?
關鍵是,現在降,沒有任何功勞,反而只有舊怨,會不會連命都不能保呀?!
正想著呢,卻見河對岸一面紫色巨幕忽然騰起,一時心驚,便準備掉頭從沁水內側出城逃竄,可剛到這邊城墻上,卻又望見此戰幾乎算是窩囊透頂的軍騎兵大隊已經越過熄火的前營,又從這一面兜了上來!
韓引弓頹喪而不能定,只好遣心腹出去,與當面那個姓劉的大頭領做商議。
張行端坐在條凳上,望著前方金甲巨人和在巨人身側花里胡哨的線條、球塊,似乎是在觀戰……也的確是在觀戰,只不過他觀察的范圍非常之廣,這是他的習慣和天賦。
他當然不能細致的察覺到整個戰場各類人的喜怒哀樂、動作舉止,可是,當那個高臺坍塌后,卻足以察覺到除了金甲巨人周邊整個戰場的形勢……哪支敵方的部隊在消散失序,哪支自己的部隊被堵塞難行;哪個敵將進退失據,哪個軍頭領越眾出擊……他都知道。
但是,最引人矚目的,還是眼前的戰局。
司馬正根本就是在戲耍已經怒火攻心的白橫秋,很明顯在等待著什么;白橫秋明知道不能成功還要嘗試,很顯然也是有理由的……而很快,一刻鐘往上,兩刻鐘不足,隨著張行注意到一個成丹帶著兩個虛弱的凝丹沿著河堤連續騰躍抵達河陽城下時,金甲巨人忽然甩開了白橫秋,向著沁水方向而去。
張行等人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即刻在小丘上結陣,但還是不夠快,司馬正只是一個人而已,幾乎是輕易的越過營寨,抵達沁水,然后越過沁水……等到張行這邊真氣彌漫起來的那一刻,前來阻擋的巨大紫色幕布已經被巨人當空抓住,拍在地上了。
等張行這邊結陣后剛剛成了點形狀,金甲巨人更是沖入軍主力行進道路上,揮舞起之前一條長刀,如巨靈神一般奮力橫掃。
一時間,所當的軍損失慘重,更重要的是他們追擊的進程被完全打亂。
當然,也就是如此了,廢棄倒塌的高臺上,一只雙翼鋪開近七八十丈、抬起頭高低四五十丈的雙翼四足金色巨龍落在此間,擋在了司馬正回歸河陽的路上……張行甚至沒忘記他的條凳,他將條凳放在廢墟之上,然后繼續坐著來看對面的金甲巨人。
雙方對峙片刻,效果就已經很明顯了,軍沒有再遭遇傷亡,可是追擊的進程完全被打斷,徐世英在后面后槽牙都快要掉了,他能感覺到自己丹田內的真氣在鼓動,感覺自己身體周遭的真氣在躍躍欲試,可就是跳不出來。
很顯然,這就是司馬正的目的。
他隱忍了一個多月,從大局而言,只要東西兩家相互損耗,而東都成功守過去,便已經算是戰略目的達成了,而此番出手,固然是為了示威,是為了接應眼下于東都勢力而言珍貴莫名的反水將領,但也絕不愿意打破平衡,讓關西軍損失慘重。
所以,接應成功后,他反而開始阻撓軍追擊。
過了好一陣子,日頭漸漸西斜,也不曉得軹關入口處到底趁機逃竄了多少英軍,忽然間,有人放棄了對峙——之前撤退到西面山麓前的白橫秋猛的啟動,往河陽城而去!
他這一動,司馬正自然不能忍受,金甲巨人手中長刀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更長的長槍,然后便往當面的金色巨龍而來。
這還不算,居然跨過沁水,每邁開一步,真氣凝結的身形都在擴大,逼到跟前時,已經有了三四十丈高矮,長槍長度更是難以計量。
早已經熟稔的兩位宗師和數百踏白騎立即行動起來,秦寶與尉遲融自兩側鋪展,金龍自然騰翼,與此同時,龍尾遠遠便高高舉起,則是魏文達潛身其中,準備格開那支長槍,而牛河則立在高臺下方廢墟中,長生真氣如匹練一般在周邊反復回轉,使金龍雙足與下腹穩穩頂住了高臺廢墟。
河對岸,紫色幕布也再起,明顯是雄伯南要尾隨攻擊。
而張行望著前方沖鋒而來的巨人,面色嚴肅,卻還是端坐不動,似乎是想看清楚對方的虛實一般。
須臾,巨人跨河而來,夸張的長槍先到,破空之聲宛若霹靂,巨人動作更是引發風雷之嘯……但金龍的動靜絲毫不弱于對方,龍尾一甩,登時變為十余丈長的黑色巨刃,便將長槍拍散。
好像,好像之前那夸張的長槍是個樣子貨一般!
但金甲巨人絲毫不在意,也沒有繼續幻化武器,乃是徑直撲到真龍胸前,張開雙臂要來撕扯真龍脖頸,但早已經展開的真龍雙翼帶著兩個前肢后發而至,將巨人雙肩壓住,也要撕扯,引得巨人不得不雙臂撐開去抓龍爪。
兩個神話般的生物,似乎要上演一場肉搏大戰,就像那些百族時代的傳說一般。
但不是這樣的。
幫首席張行坐在條凳上,扶著腰中彎刀,望著前方巨人,只覺得寒毛直立。
非只是他,河對岸的徐世英似乎也察覺到什么,幾乎是不顧一切“騰躍”起來,往這邊戰場而來。
下一刻,張行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了——輝光真氣凝結的巨人還在與同源真氣的真龍角力時,并未著甲的司馬正本人竟然棄了那龐大如斯的軀殼,一人一劍沖破龐大的真氣外層,鉆入金龍內里,并直奔高臺廢墟上端坐之人而來。
旁邊牛河想要動作,卻驚訝發現自己渾身真氣根本牽扯不開,就好像通過金龍反過來被那巨人壓住一般,只能眼睜睜看著司馬正躍上高臺,沖到張行之前。
兩人沒有多余交流,身遭并無半點真氣的司馬正臨到跟前,揮劍就砍!
張行端坐不動,提起手中彎刀便來格擋!
司馬正見對方還能行動,明顯驚訝,卻不耽誤他二度揮劍來刺。
張行依然坐著不動,只是再度格擋……不是說他到了這個份上還要維持風度,而是他有預感,自己一旦起身離開或者挪動條凳,那么由自己顯化的這條金龍便要支撐不住,當場散開,到時候自己依舊會任人魚肉不說,踏白騎也要死傷累累。
只不過,既然是坐著格擋,這第二擋,雖然也擋上去了,卻明顯乏力,再加上是因為對方是刺擊,所以長劍一滑,直接點到張行肩頭。
甲胄起到了一定作用,但還是稍微刺破了肉體,產生了一種很難描述的刺痛感,跟真正的皮肉傷不是一個感覺。
司馬正沒有半點遲疑,第三次舉起長劍,卻沒有直接落下,反而利用對方無法起身的姿態轉到張行側后方,然后朝著對方脖頸甲胄的縫隙砍去。
張行彎腰低頭,將彎刀遞上,第三次擋住對方。
這一次,司馬正沒有再撤回長劍,而是居高臨下,將長劍一別,別的彎刀刀刃也跟著向下滑開,再雙手握柄奮力一壓,便推著彎刀去切對方脖頸。
張行奮力反抗,卻還是不能阻止彎刀緩緩侵入……這種情況,似乎下一瞬間,彎刀便會脫手,有人就會脖頸斷裂。
但忽然間,司馬正明顯身形一滯,長劍上的力氣也明顯一落。
張行低著頭,不耽誤他察覺到原委——雄伯南的紫色巨幕已經自后方追上,雖不曉得此間事端,卻還是裹住了外面巨人一個手腕,使得金甲巨人落入下風,恐怕這正是司馬正來到這里后如此急切砍殺的緣故。
稍微有了些自恃,不顧自己還被人用刀劍擠著脖頸,張行舊病復發,竟然當場歪著頭來笑:“司馬二郎,哪來的這番怨氣?!”
司馬正聞言,非但沒有和緩,反而明顯被激怒,手上力氣也重新加大:“張三郎,你以為你有天命在身,便萬事順理成章嗎?便一定能活嗎?!”
“我們幫的天命是自己爭來的!是萬事順理成章方才有的天命!”張行繼續來笑。“倒是你司馬二郎,眼下之處境,明明是你自甘如此,卻還是怨恨天命,豈不可笑?!”
司馬正似乎是曉得口舌之上爭不過對方,干脆騰出一只手繞過對方脖頸,然后捏住對方刀背繼續切入。
張行一時間被勒得喉結發癢,氣息粗重,當然也不能開口再嘲諷了。
看的出來,司馬正早就留意雄伯南,之前一過河便做了針對,以至于現在雄天王是帶傷協助,并不能真切改變戰局。
只不過,幫如今規制,哪里又只有一個雄伯南呢?
忽然,一只只有十余丈的青色蛟龍自北面飛來,抵達跟前后,一口咬到外面巨人腰間,司馬正一個趔趄,驚駭去看,才發現軍竟然又多了一位材質卓絕的宗師,而這位宗師在自己剛剛渡河時分明尚未顯化!
這還不算,張行既然一時脫困,且依舊端坐條凳,卻不耽誤他不顧一切利用徐世英爭取來的機會側身來刺敵人。
司馬正跳開閃過,剛要動作,外面的青蛟復又游到外面巨人腹部,然后又是一口……這下子,司馬二郎到底認清了現實,只是憤憤一劍擲出,只斫到對方所坐條凳一角,眼瞅著一塊木頭隨著長劍掉下,便轉身赤手向著大河方向而去。
張行依然不能離開條凳,卻不耽誤他回頭教誨:“司馬二郎,你若想脫困,先得不恨這天地人才行!我都不恨!”
可惜,司馬正既從另一側脫出構筑金龍的真氣外層,身后相隔著的金甲巨人登時便也消散,而且不是憑空消散,乃是濃烈如實質的真氣如雷鳴、地震一般轟轟然落地,繼而緩緩散開。
這動靜,把張行的話給遮蓋的齊齊整整。
司馬正既脫身而走,臨到河陽城邊,竟然再起金甲巨人如故,彷佛之前未曾消散過一般,白橫秋見狀,恨恨不已,也只好轉身離開,去往軹關道親自押后如故。
張行這邊趕緊散了金龍顯化,然后驅散了徐世英、雄伯南等人,只按著自己肩頸上的傷口,端坐如故,一直到天色轉暗,委實不能再擴大戰果,各部鳴金收兵,這位首席方才撤離。
回到溫城,眾將匯集,準備點驗戰果,徐世英剛把韓引弓提上來,準備交給張行裁決,卻不料,封常自外面閃入,說是馬圍馬分管有請張首席。
張行嚇了一跳,只說讓徐世英和雄伯南自行主持這些事情,自己便匆匆去了。
來到馬圍養病的地方,見到對方雖然還是氣色不佳,但到底呼吸順暢,動作穩當,心里這才放下來……畢竟嘛,馬圍這里還有幾位長生真氣的高手輪番幫忙養著,哪里就能死了?
只是這廝生活習慣太差,又對戰事過于焦慮,所謂日思夜想、殫精竭慮,這才病倒。
“首席。”馬圍見到張行過來,反而顯得焦急。“關西軍撤退,你有什么打算?”
張行當然不會跟自己的參謀長賣關子,當即來到榻沿坐下,然后道出自己想法:“我的意思很簡單,之前是他們主動開戰,我們被動應戰,而現在他們要撤,我們卻沒道理回去枯坐……咱們該繼續打下去!”
“正是此意!”馬圍長松了口氣,然后努力來言。“正是此意!
“首席,這一輪碰下來,雙方虛實其實已經很清楚了,大英沒他們想的那般強,可也沒有那么弱,現在是我們占了便宜,他們明顯受損,卻沒有動搖根基,所以一定要咬住他們不放,讓他們沒法休整,只能持續損傷直到根基動搖為止;
“至于東都,聽說今天司馬正大顯神威,連首席都差點受傷,可越是如此,越說明他們只是倚仗司馬正,下面的根基、實力還是最弱的一個,所以應該持續壓迫他們,而且應該主動避開司馬正,去削弱他們的根基;
“更不要說,還有南北兩線,尤其是北線,估計也要動了,就更要主動出擊,把視線吸引走……
“所以首席……咱們換戰場,去河南,走淮西奪取南陽,嘗試打通荊襄!且看他們敢不敢放任!”
“好!”張行點點頭,儼然早有考慮。“正有此意,而且這一次你跟徐大郎、雄天王都不要著急動,徐大郎整編部隊,你和天王則要保養身體,南陽那邊攻心為上,我一個便可主持妥當……等你們休整好,咱們再從北面發起攻擊!”
馬圍還要說什么,張行直接擺手:“我意已決,是絕不會讓自己的參軍活活累死的。”
馬圍只能喘了口粗氣。
當夜,幫首席張行下令,斬韓引弓,傳首河南;又,全軍撤離河內,各營士卒鄴城休整半月,歸鄉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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