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泠然:
那男童身后還跟著一群孩童。
這群孩童見人落水并不害怕,而是站在岸上望著水里的人連連拍手道:“哦沒人要的野孩子掉下去咯,掉下去咯,夫子家撿來的野孩子掉下去咯。”
他們笑嚷著推推搡搡地跑遠了,顯然已習以為常。
女童在溪水里掙扎時不知踩到了什么,腳下一滑便撲倒在溪水深處。
遠處是天地高迥,日麗和風。近處卻是女童一個人在溪水里絕望掙扎,如墜冰窟。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女童力氣耗盡之時,她匍匐著抓到了腳下的一塊溪石。她咬咬牙,硬撐著已經昏沉的腦袋一點一點摸著溪石爬行。等她一步一步地爬上了岸,嗆出來幾口清水便昏了過去。
畫面再轉,卻是一家四口共享天倫之樂,其樂融融。而隔壁間的女童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燒紅了臉,無人問津。
水幕上的畫面如同不停翻動的書頁,一頁頁地書寫著云泠從出生后面臨的一次次生死險境.......
百里蕭然愣愣地看著水幕上的畫面流轉,半響之后自嘲一笑。
云泠在俗世里艱難掙扎的時候,正是他依偎在族中長輩承歡膝下的時候。
云泠在與妖獸殊死一搏的時候,正是他在劍宗接受師長悉心教導的時候。
云泠窮困潦倒艱難度日,他身邊有無數資源唾手可得。
他作為兄長從未替妹妹遮擋過片刻的凄風苦雨,卻因父親對她的偏愛補償而心生醋意。
他不配當云泠的兄長!
百里盛昀面色慘白。
他想閉上眼,卻也不想錯過女兒經歷的那些生死瞬間。
水幕上每一個新的畫面就是一柄新的匕首,將他的心扎的千瘡百孔,支離破碎。
水幕上的畫面越閃越快,終于到了龍靈之地的那處空間裂隙。
終于來了!眾人打起精神緊盯水幕。
能修到金丹修為的哪個不是經歷千難萬險,云泠所經歷的正是他們所經歷過的,不足為奇。況且,大部分人與她素不相識,對她一生所遇并不好奇。
看了這么久,正是為了這最后一幕。
云泠是在出了龍靈之地后失蹤的,上頭的畫面過后自然就會顯現她失蹤的真相。
水幕之上,有情人深情相擁不過片刻便陰陽相隔。女子泣血哀絕之情透過水幕滲透到眾人的心底。
不由地令人想起一篇詞來。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這一回的畫面拖得極長,過了好些時候才落幕。
眾人屏息以待,靜等此行的結果。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
方才的畫面又重復浮現,依舊是龍靈之地時云泠深陷心魔想要自絕的畫面。
“這......”
在眾人的狐疑之間。枯木尊者清了清嗓子,道:“許是云真人執念太過,這畫面便會重復幾次。諸位稍安勿躁,我們再等等。”
眾人的心如同被貓抓了一般。
可偏偏最想看的看不著,只能繼續耐心等著。
可水幕上的畫面依舊重復著,不止底下的修士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就是枯木尊者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悄悄地走到無芳尊者身邊,兩人低聲密語了一陣。
眾人只見無芳尊者搖了搖頭,似是不贊同的模樣。枯木尊者卻不肯罷休,依舊望著她微微懇求著。
半響后,無芳尊者的手臂動了動。
她還是不說話,只從袖子里取出一個釉白細長的瓶子。
臉上木然如同木偶的無芳尊者,終于露出了一個有情緒的動作。
她無奈地瞪了一眼枯木尊者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雙目中露出了惋惜。
她猶豫了一下,終是快步走到了石蓮旁,將瓶子里的金水倒了下去。
這可是他們重華寺僅剩的一瓶真愿水了,就這么倒了下去還不一定有結果,她著實肉疼地緊。
想到百里家許諾的東西,她的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也罷,盡人事聽天命。無論成不成,他們重華寺該得的不會少就是了。
云泠觸碰到那株五色蓮的時候,仿佛來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這樣的感覺很熟悉,就好像她上回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看見顏幻的出生一樣,如在一場浮生大夢里共情著旁人的悲歡離合。
只是,這一次,她是主角。
她在天璇峰見過明璃真人的法體,此刻在這小世界里,她看見了活生生的明璃。有著絕色姿容的女子溫暖美好,是她心里母親的樣子。
正如父親說的那般,母親的性子溫婉而堅韌。在生死存亡之際,母親不舍地將她拋入井里,替她掙下了一線生機。
云泠熱淚盈眶地看著這個小世界轟然碎裂。
后續的無數小世界里,出現了她一次次面臨艱難險阻的畫面。
那個溫暖美好的女子再也沒有出現過,但她身邊卻有了一路相伴可信任的朋友、伙伴,還有......他。
云泠沉浸地看著自己一步一步成長,沒有注意到,她心上的五色蓮也慢慢地開始生長起來。
枝繁葉茂,靜待花開。
往事歷歷在目,一一浮現又破碎。
直到云泠重回龍靈之地的那刻。
明知不過是幻象,可她依舊被深深的絕望侵襲。她感受著那些痛與絕望,可偏偏不舍風暴之下那人溫柔的懷抱。
她不愿意這個世界轟然倒塌。
莫名的,她好似明白了如何驅動那些淡金色的霧氣。
她心念一起,淡金色的霧氣繞著五色蓮便可以替她重塑想見到的畫面。
小世界重聚又倒塌,周而復始不知疲倦。
一瓶真愿水倒了下去,石蓮如同干涸的沙漠遇到久別的甘霖,在頃刻間將其吸收得干干凈凈。
三息過后,隨著“咔嚓”的聲響,石蓮半開微合的花瓣全數綻開。
盛放到極致的姿態!
天光水幕抖了幾下,依舊是之前的畫面。
枯木尊者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他再次雙掌合十在胸前,念起一段生澀難解的經文。
凈丘尊者詫異地望向他,嘴唇翕動了半響,還是垂眸作罷。
無芳尊者幽幽地望了枯木尊者一眼,閉目與他一同施咒。
送佛送到西。她連真愿水都舍了出去,一段損耗修為的經文又算得了什么?
今日,她定要要讓這水幕顯出該顯的景!
找到該找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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