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詔令來得猝不及防。
詔令不僅任命李欽載和蘇定方分別掌管皇宮和城池防務,還緊急下了宵禁令,從此刻算起,長安城的大街小巷,除了巡弋的武侯和城防府兵之外,不準任何文臣武將或百姓出現在街上。
長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坊門也必須關閉,任何人不準通行。
宵禁令猶為嚴厲,誰若敢在今晚犯了宵禁令,等待他的可就不止是蹲幾天大牢,挨幾記板子那么簡單,輕則流放千里,重則論罪殺頭。
突如其來的詔令,明眼人都很清楚,今晚的長安城出事了。
國公府的門房嚇壞了,門外的禁衛一副抄家拿人的架勢有點嚇人,幸好是讓自家五少郎掌兵,不然門房真以為今晚國公府要被抄了。
詔令緊急,后院的丫鬟顧不得李欽載的起床氣,壯著膽子把他從被窩里支棱起來。
李欽載還沒來得及發火,丫鬟們便一擁而上,之所以敢這么干,是因為李欽載的屋子里還站著李思文和李崔氏夫婦。
深夜而至的天子詔命,將整個國公府都驚動了,李思文夫婦自然不能視若無睹。
丫鬟們忙著給李欽載穿衣,由于接到的是掌兵的詔令,丫鬟們給他穿衣之后,還要給他披甲。
李思文站在身后神情嚴肅,沉聲問道:“天子突然下詔,令你掌兵,長安城難道出什么事了?沒聽說最近有何異常呀……”
李崔氏卻忐忑地道:“大半夜的突然來這么一道詔令,我兒會不會有危險?不會又讓我兒上陣殺敵吧,欽載身上的傷還沒養好呢……”
李欽載道:“爹娘不用擔心,長安城不會出事,天子令孩兒掌兵,是防患于未然。”
李思文皺眉道:“什么意思?”
李欽載眼神突然晦暗,嘆息道:“孩兒若沒料錯,應該是太子殿下……陽壽將盡了。”
李思文一驚,接著恍然道:“難怪如此大的陣仗調兵換將,若真如此,確實有必要。”
太子即將薨逝,確實是重大事件,盡管明知基本不大可能會有人如此不長眼,敢在這個時候搞事情。
但朝廷的規矩森嚴,每逢重大事件,長安國都的防務必須嚴陣以待,所以李治才會立馬下旨換將調兵。
見父子倆的表情輕松,李崔氏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
此時李欽載已披戴整齊,看著面前英武不凡,威風赫赫的少年將軍模樣的兒子,李崔氏越看越歡喜,不由贊道:“我兒確是人中龍鳳,文可經緯天地,武可安邦定國,不愧是我生的。”
李思文在旁邊翻了個白眼兒,沒吱聲。
李崔氏轉瞬便望向他:“兒子出息了,戍衛皇宮的重任,尋常人焉能擔之,天子卻首先想到了他,可見天子對他何等信任,你在這兒做啥臉呢?”
李思文酸溜溜地道:“老夫是文臣,不然天子首先想到的必是老夫……”
自家夫君是要面子的,李崔氏不便再嘲諷,只是學他的樣子也翻了個白眼兒。
李思文也知道自己有點吹噓了,李家上下三代,除了李勣之外,真正爭氣的也就李欽載一個,說起天子的信任,李思文拍馬都追不上自己的兒子。
老臉一紅,李思文頓時有些氣急敗壞:“他再厲害,也是老夫生養的,是老夫的種!將來他就算封了王,在老夫面前也得老老實實低眉順目,咋!”
李欽載急忙打圓場:“爹息怒,您永遠是孩兒的爹,孩兒沒跟您爭……”
李思文勃然大怒:“孽畜,長本事了……”
話沒說完,門外的吳管家已在低聲催促,事態緊急,請無少郎速速出府赴任。
李欽載向李思文夫婦告辭后,披戴鎧甲昂然大步走出府門。
門外站著的除了宦官和一隊禁衛外,還有李家兩百名部曲,他們也是人人披甲執刀,國公府門外一片黑壓壓的披甲之士,氣氛格外肅殺。
出了府門,李欽載翻身上馬,領著眾人朝太極宮疾馳而去。
一路遞上腰牌,叫開坊門,一炷香時辰后,李欽載到了太極宮門外。
宦官恭敬地告訴他,天子和皇后沒在宮里,二人皆在東宮寢殿。
李欽載心下一黯,頓知自己的猜測沒錯。
今晚,大約便是李弘的大限之期了。
東宮位于太極宮西側,兩座宮殿緊緊相鄰。
李欽載撥轉馬頭,很快來到東宮。查驗腰牌和身份后,李欽載快步入內。
東宮寢殿,內外聚集了很多人,黑甲禁衛更是里三層外三層,將寢殿圍得扎扎實實。
往里走,許多熟悉和陌生的面孔,有東宮諸謀臣,也有許敬宗許圉師兩位宰相,還有秦鳴鶴等太醫以及無數宮人。
眾人的表情悲戚,靜靜地站在寢殿內外,見李欽載到來,許敬宗等熟人只是輕輕點頭招呼。
李欽載走進寢殿內,迎面而來的卻是李賢和李顯兄弟倆。
李顯臉上淚痕未干,眼眶發紅,見到李欽載后,李顯嘴角一癟,剛要哭出聲,想到此刻的場合,只好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出聲。
“弟子顯,拜見先生。”李顯行禮后低聲道。
一旁神情悲戚的李賢也上前見禮。
李欽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朝寢殿內看了一眼,沉聲道:“太子殿下……”
李顯紅著眼眶沉默點點頭。
李賢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今夜子時,太子突然嘔血不止,氣若游絲,脈搏雜亂,人也陷入昏迷,太醫診斷后說,太子殿下怕是……挺不過今晚了。”
李欽載心中一沉,明明已預料到結果,然而聽到李弘真的大限將至,李欽載還是打從心底里涌起一股悲傷之情。
要走的人,怎么也留不住。
帝王將相,終歸也逃不過生老病死。
李賢又抽噎了幾聲,道:“父皇在里面等你,景初兄快去覲見。今夜……辛苦你了。”
李欽載搖搖頭,沉默地邁進了寢殿內。
走進寢殿,里面的人不多,有秦鳴鶴和幾名太醫,還有幾名宮人,李治和武后夫妻二人蹲在李弘的床榻前,正哭得不能自已。
這種場合不宜喧嘩,李欽載都沒行禮,只是靜靜地站在李治夫妻身后,看著李弘那張蒼白如紙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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