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的信息量很大,很陌生。
當崔婕知道李欽載最近的種種表現后,精神甚至一陣恍惚,她的第一反應便是,這不是同一個人。
李欽載曾經做過那么多惡事,為何數月前突然搖身一變,不僅不再惹是生非,反而像變了個人似的,為大唐社稷立了好幾樁大功勞。
那些聽都沒聽過的東西,神臂弓,馬蹄鐵,滑輪組,都是出自李欽載之手,它們已經被尚書省和兵部推廣頒行天下,李欽載也因此而被天子封了官。
短短數月,一個人能有如此大的變化,崔婕實在太震驚了。
周處斬蛟,浪子回頭。大抵便是這般了吧?
搖晃的馬車內,崔婕一雙美眸盯著李欽載的側臉,眼神既陌生又羞怯,世家豪門出身的小姐沒那么物質和現實,她從來不在乎對方的家底豐不豐厚,有多少田產房屋。
她真正在乎的只是這個人,在乎他的為人品行,在乎他是否良配,能否白頭偕老。
漢朝的卓文君敢與心上人私奔,又寫下“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一句詩道盡豪門兒女所愿所期。
如今的崔婕,何嘗不是如此。
她與卓文君一樣,為了自己的幸福勇敢逃出家門,因為長輩許的那個人是個惡棍,絕非良配,所以她必須逃離。
可如今卻聽到這個絕非良配的男人,其實并沒有那么糟糕。相反,他像一塊蒙塵的珠玉,擦拭過后便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她,好像錯過了他最耀眼的時候。
尤其是,當他變得耀眼之時,反而襯托出她逃離崔家的舉動已完全沒了意義。
如此優秀又有才華的男子許給你當夫婿,你居然還要逃婚?怎么想的?
一想到崔家此時可能對她的評價,崔婕便覺得無地自容。
“李世兄,那些東西真是你造出來的嗎?神臂弓,馬蹄鐵什么的……”崔婕好奇問道。
李欽載一愣,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知道了?”
崔婕笑了笑,道:“今日進長安城,見了我兄長,他告訴我的。”
“他會主動告訴你這些?你兄長難道不應該是每天在家畫符跳大神,日夜祈禱我掉進茅房被活活嗆死嗎?”
崔婕瞪了他一眼,道:“我兄長哪有如此不堪。”
李欽載哼哼,你是沒見你兄長在我面前那副臉色,武大郎見到西門慶大抵便是如此了。
“李世兄為何能有如此奇思妙想?聽我兄長說,神臂弓列裝大唐王師,就連王師征戰的陣型都因它而變化了呢。”
“還有馬蹄鐵,聽說有了它,大唐每年能增數萬匹戰馬,日后大唐的騎兵將會越來越多……”
“李世兄,真看不出你竟如此厲害。”崔婕眼睛閃閃發亮。
對有才華的人,她從來不吝贊賞崇拜。
李欽載看了她一眼,道:“所以,我其實沒那么糟糕,對不對?”
崔婕坐在晃悠的馬車里,朝他躬身一拜,道:“以前是我誤會你了,向李世兄賠罪。你是有本事有才華的人,我不該罵你。”
李欽載頗為意外:“這么容易就道歉了?”
崔婕微笑道:“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本就是我錯了,當然要賠罪。”
“我還以為世家小姐個個都驕傲得很,錯了也會死不認錯,反而把責任推卸到別人身上……”
崔婕皺眉:“李世兄所說的,定非世家出身。但凡讀過書,明事理的人,對是非都是非常清晰的,也從不推諉自己的過錯。”
李欽載第一次正視她。
這位世家小姐,似乎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糟糕……
懂道理,明事理的女子,很難讓人對她產生惡感。
李欽載看著她的絕世側顏,忽然古怪地一笑,道:“我雖然沒那么糟糕,可也絕對沒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你這一邊倒的想法可要不得。”
崔婕疑惑道:“李世兄是何意?”
“有才華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是,有才華的人一定是好人嗎?有才華的人就能與妻子相敬相愛到老?夫妻過日子跟才華有半文錢關系嗎?”
“生活里雞毛蒜皮的事吵起來,哪個妻子會因為丈夫的才華而選擇休戰?真正的事實是,有才華的人大多數其實都很渣。”
崔婕呆住了,李欽載這番話可謂振聾發聵,震得她半晌沒言語。
一旁默不出聲的從霜終于訥訥道:“姑娘,他說的好有道理哦……”
崔婕回過神,不知想起了什么,臉蛋兒忽然一紅,扭過臉去,啐道:“什么丈夫妻子,什么相敬相愛,誰要嫁給你。”
李欽載也震驚了。
這女人剛才沒聽清重點嗎?
大半天的行程,馬車終于駛進了甘井莊。
崔婕和從霜的表情漸漸放松下來,不時掀開車簾,看車外的風景,目光恬靜淡然。
和李欽載一樣,她們好像也將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了。
她們的表情,是回到家后卸下防衛的表情。
李欽載的馬車好歹也是國公府的馬車,雙馬拉轅,富麗堂皇,若換了前世,妥妥也算豪車了。
可惜的是,這倆姑娘從上車到現在,居然不覺得熱。
世家小姐果然吃過見過,物質方面很難引起她的欲望了。
下了馬車,崔婕和從霜朝李欽載盈盈拜謝。
臨走之時,崔婕忽然道:“李世兄上次從我這里拿走不少錢,今日我問過家兄,他說你是在詐騙,要我報官,還要我以后多防著你……”
李欽載一愣,似乎……有那么一絲絲尷尬,還好,能挺住。
看著李欽載尷尬的表情,崔婕噗嗤一笑,道:“李世兄剛才的話沒錯,有才華的人不一定是好人呢。”
說完崔婕拽著從霜飛快跑掉了。
李欽載咂了咂嘴,這女人,有點勾魂呀,撓得他心尖兒癢癢的。
回到別院,已是傍晚時分。
馬車行至別院門口,李欽載赫然發現,門口的空地上搭了一座座帳篷,無數隨從打扮的人在各個帳篷里進進出出。
此時帳篷外搭了許多石頭壘起來的簡易爐灶,爐灶上生著火,火上銅鼎里煮著肉,一陣陣炊煙裊裊,肉香撲鼻,好一派田園牧歌作死景象。
“啥意思?到我家門口野炊來了?”李欽載怒了。
聽到李欽載的聲音,帳篷里紛紛竄出不少人,其中還有兩位皇子李素節和李顯。
見李欽載回來,眾人急忙迎上,站在他面前行禮。
“弟子拜見先生。”眾人異口同聲道。
從太極宮出來后,李欽載已接受了當老師收學生的事實,對他們的稱謂也不反感了。
但,在自家門口搞野炊,弄得門前一片兵荒馬亂狼藉不堪,這個必須反感。
“誰讓你們在我家門口野炊的?”李欽載指著狼藉的爐灶和帳篷冷冷道。
李素節嘴唇囁嚅了一下,輕聲道:“未得先生吩咐,弟子不敢入貴府,只好在外面搭帳篷生火造飯,失禮之處,請先生見諒。”
李欽載臉色稍霽,道:“給你們半個時辰,把外面這些雞零狗碎全收拾干凈,我要恢復如初,半個時辰后,進前院見我。”
眾人一愣,接著大喜,這代表著李欽載已接受他們成為弟子,從此可以跟他求學了。
一眾皇子和權貴子弟揮了揮手,正要吩咐隨從收拾帳篷和爐灶,誰知卻被李欽載叫停。
“你們沒聽清我的話?我是說,要你們親自收拾,自己動手,不準吩咐不相干的隨從,在我這里,沒有皇子和權貴子弟。”
李欽載說著朝眾人邪惡一笑:“你們把求學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我得幫你們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