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正常。”
高凡琢磨。
在他眼前,曾經一年前在J·K女士舉辦的評選會上,因為恐懼而轉身想逃,而被報紙整整嘲笑了一個月的市長艾迪·洛威爾,此刻正在記者的鏡頭下,面不改色的通過了《虛妄》、通過了《癡愉》、通過了《冷漠》、通過了《暴怒》……
高凡所創作的《面具》主題畫,像是過五關斬六將時的顏良文丑一樣,被斬于馬下,只不過眼前的‘關羽’是Bostno市長,是支持率搖搖欲墜的艾迪·洛威爾先生。
陪同市長進入畫展的人并不多,只有四人一貓,其中記者是已經從頭至尾參觀過一遍畫展的——他前后進入四次,痛哭五回,還有加德納夫人,加德納夫人為這個畫展不知在無人深夜流淚過多少次,以及高凡、安娜和上帝。
記者一邊拍攝市長參觀畫展的畫面,一邊流露出敬佩的神色,他也以為市長是個草包呢,但沒想到竟然擁有這樣的勇氣和品質,竟然能在質問靈魂的畫展中不動聲色,還和畫家本人討論畫技問題。
“我看到了莫奈的影子。”在《瘋狂》面前,市長駐足良久,他又說:“并且這是一幅自畫像,我看到了您對于人性的深入洞悉,您必定在這一時刻面臨絕望,爾后您又創作出了光明,不可思議,足夠名流青史的偉大作品。”
安娜翻譯后,高凡覺得更不對勁了。
安娜·阿瑪斯,作為擁有‘扭曲’技巧,甚至與高凡靈魂相通的天才畫家,能夠一眼便看出《瘋狂》是自畫像,是高凡在絕望中的掙扎,這不意外,但眼前的市長先生,擁有如此之高的藝術素養?這不合常識。
喵上帝在高凡耳邊輕輕叫了一聲。
“你也覺得不對勁,對吧。”高凡輕聲說。
他看著市長走到第十五幅《絕望》之前,依舊是那種仔細端詳的神情,幾分鐘后,再跟高凡說出對這幅畫的評價,老實說,像是在背稿子,并且說話的節奏也很慢,前面的評點也都是如此,高凡此刻將近60點的調查,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這一點。
這無所謂。
只要靈魂經受得住《面具》畫的考驗,無論是否擁有藝術素養,是否在背稿子,高凡都會敬重他是一條漢子。
但……如果把他的個展,當成政治宣傳的工具,甚至是翻盤的籌碼,那就令人厭惡了。
高凡注意到,市長眼中帶有血紅色,同時他的笑容有點僵硬,他嘴角笑容的弧度,像是兩邊嘴角各掛著一個稱砣那樣,總是不能盡興,如果高凡猜得沒錯,翻開市長先生的衣袖,應該能夠看到注射針眼。
眼前這位市長先生,應該是有注射神經類抑制劑的。
就是那種對精神病人使用的抑制劑,通過壓制大腦神經的活躍度來達到鎮定效果。
惡魔派畫作的影響可以通過注**神類藥物來抵消么?
如果真是這樣。
市長先生可是為高凡做了一場有趣的實驗。
“尊敬的GAO,感謝您,為世界藝術吹起了觸及靈魂的時代之風,我相信,真正的現代繪畫藝術,將從Bostno興起,我們這個時代應當為擁有您這樣偉大的畫家而感到榮耀!”市長先生最后跟高凡握手。
記者‘咔嚓咔嚓’拍照。
市長先生隨即轉身要離開畫展,雖然還有第十六幅畫,但那幅畫并沒有什么殺傷力,所有人都知道,市長先生通過了這次考驗,而明天的報紙版面上,必定刊登出‘圣人市長’之類的標題,這在競選狀況日漸焦灼的當下,很有可能是一個致勝武器。
市民們會想,雖然我們的市長沒啥能力,但品質還是信得過的,因而把手中的選票投給他。
“等等。”高凡忽然說。
安娜不止如實翻譯,還上前一步,拉住了市長的衣服。
“還有事么?”市長表情中出現了一丁點不耐煩。
“尊敬的市長先生,做為首次能夠完整欣賞《面具》畫展的觀眾,我將為您揭示這場畫展的真正精彩之處。”高凡彬彬有禮的說。
在安娜眼中,此刻的高凡,像是個惡魔,反而在平時肆無忌憚的談笑,做出一些孩子氣的動作時,倒像是神。
“哦?”市長疑惑得環顧四周,“難道我們剛才看到得不是全部?您還藏著第十七幅畫?”
“也可以這樣說,因為第十七幅畫,就是它們的……全部。”高凡一邊說,一邊到出口處的墻壁上,按動了一只隱藏著的按鈕。
這是個機械裝置。
按鈕按下,裝置啟動。
首先是十六畫之間的間隔墻壁,都是移動的,它們被向后移動了半米,繼爾所有《面具》主題畫,都延著既定軌道向上移動了一米左右,現在,這些畫像是半掛在天花板上一樣,整體懸掛在所有人面前。
而所有人,則能夠看清楚它們放在一起的全貌了。
他們第一個感受就是。
活了。
所有的《面具》主題畫都活了。
一張張面具,開始肆意游動,在觀眾的視野中,它們好像翱翔而起的群鳥,向上升騰、升騰,繼爾一株古老的黑樹,抽枝發芽,生根結果,其低垂的枝干,一根又一根連上了這些面具。
面具們如同候鳥歸群,進入黑樹濃密的葉冠中,同時它們開始搖曳作響,左右撞擊,《虛妄》者發出低沉哭嚎叫、《暴怒》者獰眉立目、《冷漠》者淡漠以對、《盲目》者左顧右盼……十五張面具像是十五個惡魔,野蠻侵襲所有人的感官。
這一幕,簡直如同魔法。
觀眾們剎那間就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這一次,畫作所傳遞的情感,不僅作用于靈魂,甚至直接影響到五官。
望著這些逼近的可怕面具,市長被抑制劑壓抑的恐懼,猛得破裂了,像是鯊魚撞碎的冰面,噬人的利齒和篤張的大嘴,猛得沖到他面前。
“啊……不、不不不,別圍著我!別圍著我!”他先是失聲低呼,繼而像是喝醉酒一樣狂舞著手臂,但這樣都無法驅逐那些圍著他或咆哮或尖叫或哭泣的面具們,神經抑制劑可以讓他的情緒反應減緩,但不是消失。
重劑量的抵制劑對人類的精神狀態有不可挽回的風險,他不可能為自己使用那么大的劑量,時間和使用量都是算好的,應該足夠完成對整個畫廊十六幅畫的觀摩,但這第十七幅畫……
不不不不不!市長先生終于無法忍受這種一波一波襲來的恐懼,十五種負面狀態中他至少會被命中一半,現在全部洶涌而至,他被情緒大潮淹沒,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滿面惶恐著向展館外逃去,他的襠部隱約可見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