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穿著僧袍的少年端上茶水，隨后立在行秀禪師身旁。
“這是貧僧的小徒，法號湛然，世子，可否準許其在一旁聆聽教誨？”
“客隨主便。”完顏康瞥了眼少年僧。
喝了一口清茶，嘴里稱贊。
然后。
完顏康反問：“敢問禪師，什么才是真經？”
行秀禪師思索后道：“悟道休言天命，修行勿取真經。”
完顏康一笑：“悟道休言天命，悟的什么道？修行勿取真經，修的什么行？”
哪個高僧高道，不是為了證道取經求圓滿？
特別是已經參悟出真東西之后。
佛本無相，只可感受，不可思議，是非文化的。若著相于知天命、求真經，得圓滿，已經迷于求，著于相，脫離了佛法本意。
行秀禪師知道自己見到完顏康后，失了平日鎮靜。
這也不怪他。
誰見了真佛真圣不迷糊？
“世子考問貧僧自在情理之中，貧僧就妄言一二了。”
“所謂真經，就是能夠達到寂空涅槃的究竟法門，可悟不可修。修為成佛，在求。悟為明性，在知。修行以行制性，悟道以性施行，覺者由心生律，修者以律制心。不落惡果者有信無證，住因住果、住念住心，如是生滅。不昧因果者無住而住，無欲無不欲，無戒無不戒，如是涅槃。”
完顏康微笑頷首，仿佛佛陀拈花。
目光瞥向一旁的少年。
“湛然師父，可知行秀禪師之意？”
湛然看了眼禪師，得到許可。
“既然是世子考教，湛然你自說便是。”
湛然合十行禮，然后才道：“師父的意思是，要達到寂空圓滿，只能悟，而不能靠修，修為成佛，是有目的的求。悟在明心見性，在于覺悟。修行是通過行為來遏制本性，悟道是隨本性做事；覺悟的人律由心生，行善都在自然而然之中，修行的人通過規矩來遏制妄念，求善果。”
完顏康又問：“無欲無不欲，無戒無不戒，如是涅槃。那這一句又作何解？”
湛然皺眉：“這個……小僧不知。”
完顏康忽道：“無論佛道，皆有諸多戒律。比如說，戒色。為什么要戒色呢？”
湛然理所當然道：“因為美色害人，美人是魔。”
完顏康和行秀禪師對視一眼，一時都笑了。
湛然不知道為什么兩人都笑，還笑得有點古怪。
完顏康接著再問：“那什么是美人呢？”
湛然的臉蛋一下子紅了。
明明對方的年紀比他小，他卻有種做了壞事被抓包的感受。
“師父……”
湛然的聲音有點慌亂。
“沒事，你就按照你的理解回答世子的問題就好。”
有了行秀禪師的準許，湛然開始思考起來這個平日里避諱的事物。
“美人……美人就是年輕貌美，體態……體態婀娜的女子。”…。。
湛然紅著臉，結結巴巴的說完。
完顏康沒有調笑他：“額，這是尋常人的理解，但是有漏，以面概點了。你可以說報恩寺是金國的廟宇，但你能說金國的廟宇就是報恩寺嗎？”
這當然不行。
金國又不是只有報恩寺這一家廟宇。
“那敢問世子，您如何理解美人呢？”湛然鼓起勇氣問。
“人們看自己的母親女兒，再漂亮再有風情，也不會生起美人的認知。”完顏康不做正面回答。
湛然若有所思。
片刻后。
“但是天地分陰陽。所謂孤陽不長，孤陰不生。世間的男人，若是見了美人不起心動念，豈不是有疾？”
這話不像個僧人說的。
完顏康看向湛然的腦袋，的確不像僧人，雖穿僧袍，但不曾剃度。
“你以為起了心、動了念你就無疾了？”
“就比如你的手，你要是只會攥拳，有疾。只會伸掌也有疾，自如才正常。說魔，不是為了跟誰論是非論道德，是要指出起煩惱的因。為的是了心苦不起苦。”
湛然開始找例子辯駁。
“那么像是古時候的柳下惠呢？他可以美人在懷而坐懷不亂，那他肯定是沒有起心動念的。”
完顏康笑道：“那就又多了一個念，多了一個不起心動念的念，煩惱不是少了一個而是多了一個。這叫戒，戒就不苦了嗎？”
湛然垂首，無言可辯了。
都弄了少年后，完顏康看向行秀禪師。
“禪師，你說真經可悟不可修，修為成佛。若是不為成佛，那佛教又是什么呢？”
行秀禪師道：“佛乃覺性，非人，人人都有覺性不等于覺性就是人。人相可壞，覺性無生無滅，即覺即顯，即障即塵蔽，無障不顯，了障涅碦。覺行圓滿之佛乃佛教人相之佛，圓滿即止，即非無量。若佛有量，即非無量佛。”
完顏康撫掌贊道：“禪師是真修行。”
等到完顏康離開寺庵時，身旁跟了一位穿著僧袍的少年，正是湛然。
“晉卿，我說這幾年不見你，原來是跟著行秀禪師啊。”
“多謝世子惦念。”
看樣子，兩人竟是舊相識。
湛然，是少年的法號，他是帶發修行。
少年原名耶律楚材，字晉卿，出身于契丹貴族家庭，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九世孫，如今是金朝尚書右丞耶律履之子。
其名及字均取自《春秋左氏傳》中的“楚雖有材，晉實用之”的典故。
自耶律楚材的祖父起，他們家世代仕于金朝，耶律楚材本人亦是稟承家族傳統，自幼學習漢籍，精通漢文，年紀輕輕就已博及群書。
許是神童間的互相吸引，他和完顏康自幼相識，一見如故。
“怎么樣？這幾年在行秀禪師這里學到了什么？”
“以吾夫子之道治天下，以吾佛之教治一心，天下之能事畢矣。”少年聲音鏗鏘，意氣奮發。。
“以儒治國，以佛修心么…”完顏康做出總結。
“當今天下，諸國并立，金、宋、西夏、吐蕃、西遼、蒙古諸部，時局混亂不休，百姓痛苦不堪。我欲提三尺之劍，立下千秋之功，還世界朗朗乾坤。”
“所以，晉卿，來幫我吧。”
“你的理想需要一位強權的王。”
聽到完顏康突然表明其志向。
耶律楚材先是嚇了一跳，而后迅速平靜下來。
趙王完顏洪烈在朝堂的勢力十分薄弱，正常來說絕不是個值得投注的對象。
但是，看著才十歲的完顏康，行走間虎踞龍盤，威嚴有儀，耶律楚材又想到臨走前師父行秀禪師告訴他的話……
幾番思索，心中終于下了決定。
稍稍退后兩步，整理衣袍。
朝著完顏康微微躬身一拜。
“得蒙世子不棄，耶律楚材愿為世子效力。”
完顏康面露喜色。
同樣鄭重拱手回禮。
從此，兩人定下君臣名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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