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忐忑的心情，安意將那柔軟的紙張打開。
撲面而來的松木香讓她眼前恍惚出現了那個人影，那字跡有力，卻是比林頌平時的字體要柔軟一些。
不過這些都不是安意注意的重點，她睜著眼睛看那些字，雙目不斷顫抖瞳孔也在睜大。
空氣中只剩下那些雨的聲音。
似乎注意到了安意的不同，林青山傾身一步，看著安意似乎有些好奇
“怎么了？安意姑娘，阿頌在信里說了什么？”
“他給我這封信的時候非常決絕，還說你看了信就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以后，安意垂下眸子，顫抖的將信收好，無奈抬起頭來
“他真是，這么說的嗎？”
“這封信……”
眼神里帶一些絕望，還有一些瑩瑩淚光，拿著信的手垂放在身側帶些無助。
“我不會騙你的，安姑娘。”
“阿頌給了我這封信，我自然會原原本本交到你手里來。”
“他說了什么？”
回答林青山的只有安意的一句冷笑，將信封收回衣服里，她緩緩走進雨中，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
望著她的背影，林青山嘆口氣，接著也跟小廝轉過身。
小廝這時候跟林青山閑聊，話語一字不落的都落到了安意的耳朵里。
“對了大少爺。”
“奴婢剛才進宮的時候，看宮里的人都十分忙碌，好像最近抓到一個犯人……”
“犯人？”
林青山問道。
大門并沒有關閉，雙方步子也十分緩慢，那些話語如這六月的冰陵一樣不斷刺入人的肌膚里十分疼痛
“什么犯人？刺客？”
“說刺客可能也行。”
小廝回答
“好像是十幾年前被滅國的大齊太子還活著，進宮去刺殺皇上，結果被抓了。”
安意在雨中的腳步一愣，就那么怔然的聽著幾人說話。
“聽說那大齊太子嘴里嚷嚷著十幾年前的滅國跟我們晉楚有關系，所以才來行刺，不過現在已經被處決了。”
“奴婢去看的時候，那大齊太子已經尸首分離，血腥的很。”
眼中倏然有熱淚奪眶而出，混著冰冷的雨水，讓安意臉頰又疼又麻。
這細雨如針，扎到身上浸沒，似乎扎到了心臟了，疼痛至極。
“不可能，不可能的……”
安意腳步有些踉蹌，還保持著最后一絲冷靜，踩到水上噼啪做響
“哥哥他……哥哥他……最……警惕，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而且當時，我跟哥哥約好了，不會去……不會去報仇……要好好過好自己的生活，哥哥……”
“對了！”
身后小廝像是想起來什么一拍腦袋
“我想起來了，那大齊太子的名字，好像叫做……”
“齊秋。”
轟隆一聲雷鳴伴著閃電。
尚書府的紅漆大門慢慢關上，里面還傳來林青山感嘆的聲音
“聽說大齊那一對兄妹，齊秋和齊秋悅都是從秋天出生，大齊皇上非常高興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就是可惜啊，大齊滅國也是在秋天，真是造物弄人，不知道這兩個人當時是什么想法。”
“在自己出生的年份國家出現這種災難，如果是我，肯定沒有他們那么堅強。”
“幸虧現在那太子死了，要是再這么屈辱的活下去，肯定……”
林青山一邊說道，身后那漆紅大門重重關上。
安意站在原地很久很久，她抬起頭來，那些雨絲打在了她的眼睛里。
神啊。
這世界，真的就沒有公平可言嗎。
大齊滅國那天，正好是自己的生日。
那是一場多么盛大的宴席，所有人都在為這金枝玉葉的公主慶賀。
當時自己還小，坐在父皇母后身邊，拍著巴掌，看著舞蹈。
大抵是宮中絲弦太過于震耳，誰也沒有聽到百姓們的哀嚎聲。
直到西域的那些人闖了進來，所有一切都為時已晚。
那場大火持續了三天。
那些西域人對自己的凌辱也持續了三天。
當時，她才九歲。
從一開始的疼痛害怕，大聲哭喊著父王母后，到她一邊被撕扯衣服，一邊看著自己最喜歡的父王母后在自己眼前被殺掉。
阿人啊。
人啊。
那年老的皇上和皇后，最后一眼，是自己的女兒被人以這么不堪的方式對待，就這么忍著痛苦和憤怒死去了。
她的哥哥，那大齊太子因為當時犯了錯被關了佛堂所以躲過了一劫。
那時候的大齊就是地獄。
后來她沒了生息被那些西域人丟下，身上青紫遍布，雙目麻木，就像一只已經壞掉的鳥兒一般。
那時候死去也挺好。
可是她被冷宮的一個娘娘救了。
那些官家小姐們，都被她救了。
從曦娘娘那里，她得到了自己哥哥的一封書信。
那書信說讓自己等著他，一定，一定會來接自己。
于是，一群謀生的人，跟當時的晉楚皇帝做了交易。
她們有了一席之地，也成了這京中，最讓人不屑的身份。
她等啊等啊等啊。
找啊找啊找啊。
這一找，就是十年。
她遇到了林頌，那個滿眼都是自己的人。
用自己的心頭血將他救活，然后他走了。
現在要娶仇人為妻。
她尋找的哥哥，現在。
被人斬首。
那么了解自己的哥哥，如果不是真的被抓到，他又怎么會暴露自己的姓名。
這天道如此不公，這人生如此痛苦。
腳下的河流很急，雨絲打在上面。
可能她這么短暫的一生。
已經沒有任何，需要尋找，需要等待的東西了。
閉上眼睛，安意帶著滿身的泥濘，帶著一身的病痛。
從那護城河上，一躍而下。
手里的書信也散開，上面的話語字字誅心。
：相識相知已非幸事。
得見一場，便只當露水姻緣只當怯怯耳語。
謝救命之恩。
然，身份不等，何能偕老？
一點朱唇萬人嘗。
怎能配我公子郎。
各有活法，卻始終無法相配。
望，以后珍重。
那些字跡落在橋上的水洼里，接著被暈染開，逐漸沒有了以前的樣子。
十分細微的撲騰之聲，河內逐漸歸為平靜。
“來人啊！有人跳河了！”
一聲尖叫從橋上傳來。
她這悲慘的一生，在這場大雨當中。
終于被洗刷的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