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坐著出租車遠去,可她最后的神情與話語,卻直接打在了卡倫腦中,和記憶之中上次坐電車遭遇爆炸前的畫面,產生了重疊。
“哥哥也來一片?”
“哦,我剛從媽媽家里出來,現在要回爸爸家。”
“因為哥哥長得這么好看,不用去做壞事就能輕松地賺到錢。”
是巧合?
又不可能是巧合。
是認識她的人,知道了她的經歷,看見了自己所以才故意說這些話的?
可又偏偏,好像就是她本人啊。
可如果是本人的話,這才幾天,小姑娘一下子就長這么大了?
電車爆炸之后,卡倫就留她一個人坐在地上哭,自己去找阿爾弗雷德,再之后去了醫院,也沒再返回去尋找她;
對此,卡倫心里也沒什么愧疚,本就是初次見面,自己在爆炸前將她摟進懷里救了她的命,甚至連傷都沒讓她留下,這就已經足夠了。
卡倫沒時間也沒有興趣再回頭好人做到底,把她護送回家去,或者,再干脆送一套上門的心理輔導?
出租車已經看不見了,卡倫也沒有選擇去追,對方似乎是故意的,碰到了自己,打聲招呼,然后離開,并沒有深入交流的打算。
不過,卡倫心里并沒有什么害怕的,他的“秩序神教”身份只是對“秩序神教”見不得光,嚴格意義來說,只是對秩序神教高層見不得光,對于外面的人,“秩序神教”這個牌子,威懾力還是很大的。
伸手揉了揉眉心,當第二輛出租車停靠在自己面前時,卡倫坐上了車。
“藍橋社區艾倫公寓。”
“好的先生。”
出租車在一家陶藝館前停下,懷里抱著薯片的女孩下了車,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家陶藝館門面不大,但里頭縱深很足。
一個留著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那里給陶罐上色,
開門聲傳來后,他頭也沒抬,直接道:
“回來了。”
“嗯,回來了,哥,你知道我剛剛逛街時遇到誰了么?”
“遇到誰了?”
“上次那個在爆炸中保護我的人。”
“哦?”
絡腮胡中年男子停下手中的工作,看著女孩:
“你看見他了?”
“是啊,湊巧。”
“湊巧?你知道他是在哪個站臺上的車,所以最近一直喜歡去那里逛街,這還是湊巧?”
“就是湊巧,就是湊巧!”
女孩對著絡腮胡子喊道。
“好好好,是湊巧。”絡腮胡子拿起旁邊的酒杯,喝了一口酒,“然后呢?你告訴他你就是那天被他救下來的小姑娘了?”
“沒有。”
“沒有?”絡腮胡子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會對他說,英俊的小哥哥,為了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我選擇馬上長大來和你在一起。”
“哥,你就是這么調侃你親妹妹的么?”
“沒遇到,就一直去尋找偶遇,這遇到了,又不表明身份。”
“我坐出租車離開時,向他打了個招呼,我覺得他應該能猜出來。”
“猜出來你像個氣球一樣,吹幾天氣就長大了?”
“我是覺得他能猜出來的。”
“好的,好的;其實,你看上人家了,完全可以去追求他嘛,就算是他已經結婚了,當個情人又不算什么,反正是為了報恩,總能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不是么?”
“可他,是秩序神教的人,而哥哥你……”
絡腮胡子看著自己的妹妹,語重心長道:
“秩序神教是秩序神教,秩序神教的人是秩序神教的人,不一樣的。哥哥我確實是和秩序神教不對付,但并不意味著哥哥我必須去一個地方就去把當地秩序神教的人找出來都殺掉。
總之,我不反感你找一個秩序神教的男朋友。”
“哥,你應該早點和我說這些話的。”
“我也沒想到你真能碰到他,行了,你再去抽空逛街唄。”
“可我這具身體他已經留下印象了,想制造普通偶遇接觸和認識他,很難了,所以……”
“我記得那位先生很年輕?”
“嗯,和我這具身體看起來差不多大。”
“那你別動用第三具身體了,那個有些成熟了,除非他喜歡成熟都市女老板形象。”
“可是,誰會拒絕呢?”女孩反問道。
“你駕馭不住那個年齡的形象,還是用這具身體吧,這才是真正純粹的你。”絡腮胡子低下頭,繼續工作,“另外,你也需要注意尺度和距離,下次再遇到別再若即若離了,我怕他會誤以為遭受外部的騷擾與跟蹤,直接向秩序神教上級匯報,到時候誤會可就大嘍。”
“他只是個神仆而已,能匯報到哪里去?”女孩不以為然道。
“呵呵,一口氣連續用出好幾個神仆術法的人,真的會只是一個簡單的神仆么?”
絡腮胡子擺了擺手,似乎是覺得自己妹妹煩了,
“你加油吧,爭取把他勾引帶回來讓哥哥我見見他,看看到底英俊成什么樣子,能把我妹妹迷成這樣。”
“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
“那你為什么不用小時候的身體去制造偶遇呢?”
“因為這具身體腿長,腿長!”
“行了行了,我是你哥,我還不懂你?”絡腮胡子旋轉著面前的陶罐,笑道:
“救命之恩嘛,呵呵;
長得丑的救命恩人,是下輩子來報答;
長得英俊的救命恩人,是我馬上就長大。”
出租車停在了艾倫公寓門口,卡倫結了車費,下了車,先過了馬路,來到阿萊耶店鋪門口,店門開著,珍在里面。
卡倫本打算敲門,停頓了一下,還是直接推開門走了進來。
珍似乎是感應到什么,回過頭看見是卡倫,馬上露出了笑容;
卡倫與他用手語交流:
“阿萊耶呢?”
“他說幫您買車去了,還沒回來,不過應該快了。”
“好的,真是麻煩他了。”
“沒有,這是他該做的。”
既然阿萊耶還沒回來,卡倫就打算先回家,轉身時卻看見漢德正坐在柜臺后面,自己進來了,他也一直坐在那兒,完全沒反應。
按理說,這個孩子一直很懂事懂禮貌,不應該這樣。
卡倫走過去,湊到漢德面前,漢德看了看他,沒說話。
珍生氣了,走到兒子身后,拉起兒子,示意兒子向卡倫問好。
漢德就這么被從椅子上拉起來,依舊沒說話。
不是目光呆滯,而是目光清晰地麻木。
這還是上次阿萊耶帶妻兒去桑浦市醫院看完病回來后卡倫第一次見到漢德,這個孩子真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卡倫對他打手語:
“你是不舒服么?”
漢德看了手語,也回應道:
“不,我很好。”
“如果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可以和我說。”
漢德搖了搖頭,回應:
“不,我很好。”
頓了頓,
漢德繼續手語:
“如果不舒服,會被……”
漢德雙手十指快速抖動,卡倫不知道這個手勢代表著什么意思。
珍對著卡倫打手語:
“很抱歉,先生,這孩子最近有些心情不好。”
卡倫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推開了珍,來到漢德面前: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漢德搖了搖頭。
“如果你不告訴我,過幾天你就會再去被……”
卡倫重復了一下先前漢德做的那個十根手指抖動的動作。
漢德臉上當即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雙手抱頭,張開嘴:
“啊!啊!啊!”
珍馬上跑過去,抱著自己的兒子的頭,跟著一起哭了起來。
這對聾啞人母女,自己是無法進行下一步交流了,但憑著職業習慣,卡倫能夠感受出來,漢德應該是被某件事留下了重大的心理創傷;
聾啞人他們對世界的感知以及和這個世界的交流本就比普通人要困難許多,他們的內心也往往更容易自我封閉,如果再遭遇心理創傷得不到處理或者繼續惡化的話,那么后果會更為嚴重。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
卡倫還記得他第一次用筷子時就能使得很好。
最后,卡倫還是走出了中介店鋪,回到了小區里自己的家,打開門,發現凱文正用前爪夾著掃把正在掃地,地上有一灘盤子碎片。
普洱則蹲在旁邊,用貓爪撥著大一點的碎片進簸箕。
“哦,天吶,卡倫,你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工作做完了就回來了,這是怎么了?”
“那個……這個……我只是想洗一下盤子。”
卡倫伸手將普洱抱起來,把它放在沙發上,然后把掃帚從凱文狗腿里拿出,拿著簸箕清掃好。
“對了,檢查得怎么樣了?”
“唔,沒檢查出什么。”普洱說道。
“汪!”凱文也點頭。
“所以,我們懷疑可能是前任房主留下了些,不屬于實質性的東西,然后,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和你達成了共鳴。
昨晚你睡覺時使用了防御術法,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這個。”
“不屬于實質性的東西?神性?”
“汪!”凱文搖頭,“汪!”
“沒那么高級,也可能是……思想性的存在。”
“思想性的存在?”卡倫咀嚼著這個回答,“我好像懂了些什么了。”
“咦,你懂了?”普洱很好奇。
“就和參觀名人故居一樣,被參觀的僅僅是一個房子以及里面的陳設而已,其實沒什么好看的,但主要還是靠游客自己去腦補名人的事跡以及名人的精神。”
“你這樣一說,我好像也明白了。”
“我覺得,光明神教更擅長這種思想性的東西。”說到這里,卡倫有些好奇地看著普洱,“按理說,你應該更容易與他產生共鳴才是。”
因為普洱尾巴上,有那根光明之神的手指。
坐在沙發上的普洱用爪子抓住自己的尾巴,道:
“正是因為我不信光明神教,所以才敢用這種方式來封印它,一旦我真的對光明神教以及它的教義有一絲絲的歸屬感和認同感,那么……我的下場會很凄慘。”
“就會徹底淪為一件圣器?”
“可以這樣理解。”
“哦,那你自己多注意。”
“放心,放心,我都這么大歲數了,哪里這么好糊弄。”
“我先洗個澡,然后換身衣服,現在還早,我下午時準備去帕瓦羅喪儀社拜訪一下。哦,對了,今天在醫院看望好阿爾弗雷德出來時,又碰到了那家的靈車和兩個伙計。
其中一個叫丁科姆的伙計懷疑了我的身份,因為他記得第一次見面時阿爾弗雷德對我的稱呼是‘少爺’。”
“然后呢?”普洱問道。
“我當著他的面,贊美了一下秩序之鞭。”
“哦,真是個天才的應對,卡倫,‘贊美’這個流程,屬實是被你給玩明白了。”
“真的挺好用的。”卡倫笑道。
“因為你心里沒有對神的敬畏,其他人,尤其是其他神官,根本不敢像你這樣去玩。”
“贊美……”有點等同卡倫上輩子所熟悉的“我發誓……否則就五雷轟頂”。
正常的神官,從神仆神啟神牧一步步走來,內心深處神早就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誰敢去隨隨便便褻瀆?
畢竟,這個世界是真有神的。
但卡倫就不一樣,他對神本就沒有敬畏之心,沒了那層神秘宗教感,那些“贊美……”,說得就跟今晚月亮好圓一樣,沒什么心理負擔。
況且,他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批判神,驗證神,辯證神,依舊能夠神啟成功。
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卡倫指了指臟衣服對普洱與凱文道:
“衣服不用你們洗了,我自己回來洗。”
普洱點頭,金毛也點頭。
這時,敲門聲傳來。
“應該是阿萊耶來了。”
卡倫將公文包拿起,走過去,打開了門,門口站著的正是阿萊耶。
“少爺,車我買回來了,您看看。”
“好的。”
卡倫和阿萊耶來到了樓下的停車場,是一輛黑色的“朋斯”二手汽車。
“少爺,車子性能我檢查和試駕過了,完全沒問題,您坐上來感受一下。”阿萊耶主動打開了駕駛位的車門。
“嗯。”
卡倫坐進了車里,感覺挺不錯,問道:
“多少錢?”
“少爺,這是票據。”阿萊耶將一張票據遞給卡倫,上面的金額是12000雷爾。
價格很合理了。
而且車內的軟裝配置都是齊全的,甚至手剎旁的凹坑里,還有一包煙和一個新的火機。
卡倫拿出信封,直接遞給了阿萊耶:
“自己數一萬五。”
阿萊耶快速點錢,點了一萬二,剩下的又放進信封,遞還給了卡倫。
“是一萬二。”
“還有手續費的,另外還有你的跑腿費。”卡倫說道。
“正如少爺您上次說的那樣,如果我幫您辦事還要收跑腿費的話,那以后我是真不好意思來幫您做事了。”
見阿萊耶執意不肯多拿,卡倫也就不再強塞,而是問道:
“漢德上次去的是桑浦的哪家醫院?”
“少爺,怎么了?”
“我下班回來時去你店鋪看了一下,漢德的情況很不好,你到底帶他去做了什么治療?”
“我……這……是一家私人醫院,說是可以刺激人的潛能,治療一些頑疾,用的是……電擊法。”
卡倫扭頭,看向阿萊耶,阿萊耶有些不敢和卡倫對視。
“我理解你為了讓孩子可以聽到可以說話的迫切,但我必須要提醒你,或許漢德現在是個有缺憾的孩子,但他至少陽光,至少快樂,你是想要把他的這些,也剝奪走么?”
“不是……當然不是……”
卡倫從公文包里取出自己的一張名片,這是診所幫忙印刷給自己的,卡倫將名片遞給阿萊耶:
“我是一名心理醫生,你兒子現在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如果不加以重視,以后會越來越嚴重。
你最好和珍多注意觀察一下,檢查檢查他的身體,留意是否有自殘的舉動。”
“少爺……真的會有這么可怕的后果么?”
“我會故意嚇你好讓你花錢請我幫你兒子看病么?”
“不,不,少爺當然不會這么做。”
“所以,你先重視起來吧,今天沒有時間,明天你看時間,我在家時,你可以帶漢德過來,我幫他做一下心理輔導。
電擊療法……你是怎么想的?”
“我只是希望漢德,希望漢德能有希望變得像個正常的孩子,您知道么,在這個社會上,一個殘疾人想要生活,想要生活得體面,到底得有多難?
不,抱歉,抱歉,少爺,我不是在質問您。”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不得不提醒你一件事。”
“少爺,您請說。”
“你可以好好問問你自己,你到底愛的是漢德,還是愛的是希望做一個健全兒子的父親的你自己。”
阿萊耶聽到這個話,張開了嘴,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車里加油了么?”卡倫問道。
“哦,加了,加滿了。”阿萊耶終于回過神來。
“那行,明天晚上吧,你把漢德帶來,現在我要去個地方有事。”
“哦,好,好的。”阿萊耶馬上下了車,關上車門后不停地對卡倫鞠躬:“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卡倫發動了汽車,調頭出來,開出了公寓。
中途,停下來在一家商店內買了些禮品。
等開到帕瓦羅喪儀社門口時,發現里面正舉行著喪事,不過這個點了,喪事已經進入了尾聲,帕瓦羅太太正陪著逝者親屬一起送別著那些來哀悼的親朋。
卡倫把車停在了一輛商務轎車后面,看見帕瓦羅先生正向這里走來。
是看見自己了么?
不應該的,因為自己剛買的二手車,才第一次開出來,帕瓦羅先生不可能認識自己的“車”。
前面商務轎車的兩側車門被打開,走下來兩名身穿黑袍的男子,帕瓦羅先生站在他們面前。
卡倫默默搖下了車窗;
“帕瓦羅審判官,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瀆職犯錯的證據,現根據《秩序條例——秩序之鞭特權法則》,正式決定對你進行收押程序。
這是收押公函;
請問,
你是否遵從程序。”
“能讓我再抽根煙么?”帕瓦羅問道,“被收押后,沒有了自由,這煙抽得也會沒味道。”
兩個黑袍人對視一眼,回答道:
“可以。”
“好的。”
帕瓦羅先生從口袋里掏出了煙,卻沒找到火機,看向兩個黑袍,兩個黑袍默不作聲,
“我去借個火機。”
帕瓦羅指了指后面的車,兩個黑袍跟著轉身,一起走了過來。
“你好,先生,能借用一下你的火機么?”帕瓦羅指了指嘴上叼著的煙問道。
帕瓦羅先生看見了卡倫,但卻當做不認識。
卡倫扭頭,將放在手剎旁的那個新打火機遞給了帕瓦羅。
“哦,謝謝,幸好你是個抽煙的人。”
帕瓦羅先生接過打火機,沒急著點,而是從自己煙盒里又抽出一根,遞給卡倫,
笑道:“香煙這種東西,最適合兩個人分享,但要是人多的話,就不適合拔煙了,心疼。”
卡倫伸手接了煙。
帕瓦羅給自己點了,然后又幫卡倫點燃。
“感謝你的火機,還給你,謝謝你,先生。”
帕瓦羅將火機還給卡倫,然后轉身,重重地猛吸了一大口煙,隨后,用鼻子緩緩地將煙噴出。
卡倫看見他的臉部表情雖然很平靜,但夾著煙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同時,他的目光一直看著遠處的自家喪儀社,看著還在招待客人的妻子。
他的兩個神仆伙計,皮克與丁科姆似乎察覺到了這里正在發生的事情,走了過來,但都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不敢再靠近。
尤其是丁科姆,他看見了兩名黑袍,看見了站在黑色轎車旁邊的自家老板,以及坐在車內,正在悠閑抽煙的卡倫。
最后,
帕瓦羅將剩下一半的煙丟在了地上,對著它吐了口唾沫,然后伸腳在上面狠狠地踩了兩腳,看著面前的兩名黑袍人,他舉起了自己的雙手對著他們;
其中一名黑袍人拿出了一副黑色的鎖銬,將帕瓦羅先生鎖住。
鎖銬鎖住的瞬間,有一股黑色的電流鉆入帕瓦羅的身體,對他進行了封禁。
這讓帕瓦羅先生身體一陣痙攣與抽搐,
良久,
他開口道:
“贊美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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