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附近沒有什么名山大川。
都是一些小山包。
山包周圍還都是平原。
第一師第一旅靠過來的時候,就被孔有德看見了。
“左夢庚到底有多少人馬?”
沒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
所有人都被打懵了。
反正這幾日給他們的感受就是,到處都是新軍,走到哪兒被都挨打。
而且新軍最恐怖的是,全都戰斗力強悍。
沒有一支部隊是他們能夠打過的。
寨山附近的東江叛軍,糧草丟了,一整天都沒能吃上一口飯。一半的人還帶著傷,哀嚎的聲音更加影響士氣。
看到五千多新軍壓過來,不少人都兩股戰戰,心生絕望。
新軍卻不著急,如同貓戲耍老鼠一般。
“停下,都先吃點東西。吃飽了,才能打嘛。”
第一旅旅長叫鮑國倫,臨清九大名門望族鮑氏子弟。
讀書不錯,但更喜歡武事。
后營成立時,他就跑來參軍了,是名副其實的老人。
參加過清水關之戰,剿滅白蓮教等諸多戰役。如今因功晉升,成為了第一旅的旅長。上校軍銜,快要摸到將星了。
鮑國倫很穩重,知道眼前這股敵人跑不了。
雖然師長喬雙成一心想要用孔有德來換戰功,可他卻沒有那么多心思。
仗該怎么打就怎么打,只從自身考慮。
第一旅停下來,開始吃東西補充體力。
這一下山上的孔有德也無奈了。
他還想著,趁這股新軍剛到,好好地殺一場,說不定能夠尋到機會。
結果新軍開始休整,一定要等恢復好了再打。
那還打什么?
看看腳下這逼仄的小山包,孔有德咬牙切齒。
“撤。”
“旅長,孔有德要跑!”
鮑國倫嘿嘿一笑,智珠在握。
“告訴第一團,從西面兜過去;告訴第二團,從東面兜過去。其余的正面前壓。”
第一旅的陣型是早就展開的,軍令一下,各團開始行動。
因為兩翼早就被第一旅占據,孔有德的逃跑計劃徹底落空。
岳莊村西面的山下,孔有德被第一團打的滿頭包,丟下了三百多人,只好往東跑。
后世這一代是大片的良田,靠近微山湖岸邊還有村鎮。可此時這里全是沼澤水溝,蘆葦鋪天蓋地。
孔有德也是第一次來這里,地形不熟,西邊不通,寨山上又有了新軍的旗幟,他只好帶著人往東跑。
于是就陷在了沼澤里。
“這什么鬼地方?”
孔有德好不容易從爛泥里拔出靴子,勉強找到了一塊硬實點的地方癱坐下來。四處瞭望,可目光看不了太遠。
他在為難,鮑國倫也在為難。
一望無際的蘆葦蕩,實在是太好藏人了。
盡管孔有德沒船,可只要躲在蘆葦蕩里不出來,第一旅的五千人全都進去,也未必能夠找到。
“娘的,啥都想到了,就是沒想到這個。”
鮑國倫一邊懊悔,一邊牢牢記住這個教訓。相信日后無論如何,都不會犯這個錯誤了。
參謀長羅冰提議道:“要不……放火?”
政委宋繼軒趕緊阻撓。
“不成。今日是西北風,一旦放火,煙霧飄到南邊去,會影響兄弟部隊作戰的。”
鮑國倫也不同意放火。
“這下面都是水,沒有油的話,放火也燒不了什么。”
羅冰并不氣餒。
“那就困,我就不信他孔有德能挺多久。”
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
鮑國倫更改了布置。
讓第一團、第二團沿著蘆葦蕩的外圍布防,同時在高處建立觀察哨。
觀察哨的目的有兩個。
一個是防備孔有德的突圍方向,還有一個就是看到蘆葦蕩哪里有異動,立刻呼叫炮火打擊。
一時間,這片戰場暫時安靜下來。除了時不時響起的火炮聲,許多人都無所事事。
鮑國倫等人看不到蘆葦蕩里面,實際上孔有德已經陷入了絕境。
蘆葦蕩里除了他們這些殘兵敗將,什么生物都沒有。一旦有所異動,那必然是他們在移動。
因此新軍哨兵的炮火指引又快又準。
而每次的炮擊下去,叛軍都有不少人被炸死。
有一次孔有德都差點被炸到。
饒是如此,爆炸的沖擊波將他掀翻,讓他落入了水中。
要不是親兵相救及時,他就要被淹死了。
“娘的,走,速走,老子就不信了,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也明白,新軍不會進蘆葦蕩來找他。
這就是他的機會。
孔有德帶著人,在蘆葦蕩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間或遭遇新軍的炮擊。不管是被炸死了,還是炸傷了,統統不管,任憑受傷的人自生自滅。
一時之間,蘆葦蕩里到處都是慘嚎聲。許多人都窩在泥水里,絕望地等著死亡的降臨。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雖然因為跋涉而更累了,但孔有德的心情卻越來越好。
因為……
天黑了。
眼瞅著夕陽漸漸落到地平線以下,視線漸漸暗淡下來,孔有德激動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知道,能不能突圍,成敗在此一舉了。
唯一麻煩的是,黑暗里看不清方向,行動全靠感覺。
蘆葦蕩外,每隔十幾米就點起一個大火堆。熊熊的篝火讓數十米內恍如白晝,還能夠看到新軍士兵在旁邊警戒。
孔有德數了數,自己身邊還剩下三、四人,硬沖肯定是沖不過去的。
“走,去前面看看。”
都司陳墨走在前邊開路,可是走著走著,噗通一聲,人就摔在了水溝里。
旁邊的人連忙去拉,結果剛剛抓住陳墨的手,赫然發現,自己的身子已經過半沒入了泥水中。
“糟糕,陷進去了,救命!”
孔有德頭皮發麻,哪敢過去拉人。
“救不了了,走!”
遠處人聲鼎沸,腳步急速靠近。
顯然這邊的動靜,吸引了新軍過來搜捕。
孔有德顧不得別人死活,悶頭就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只聽到背后傳來陣陣的歡呼聲。顯然,又有不少人被新軍抓住了。
此時他的身邊什么也沒有了,只剩下孤身一人。
天地茫茫,空遠寂寥,讓他仿佛被拋棄了一般。
呼……呼……呼……
孔有德又累又餓,更加饑渴。
也不管腳下的水干不干凈,捧起來連喝了好幾口,總算緩解了一番。
他還不想死。
就算做不了都帥,憑借著身上的幾十斤金子,日后隱姓埋名,也足夠做個富家翁了。
當務之急,就是得從這里跑出去。
黑漆漆的夜里,孔有德一路胡亂摸索,突然手中碰到了什么東西。
再一摸,令他不禁嘿嘿笑了起來。
“老天爺不讓咱死啊!左夢庚,想抓住老子,你等下輩子吧。”
孔有德摸到的東西,是一截木頭。
木頭足足有七、八步長,沉重無比,搭個人泅渡絕對沒有問題。
到了現在,孔有德也看明白了。
陸上是絕對跑不出新軍的包圍圈了。
那么水上呢?
這深沉的夜晚,說不定可以逃出生天。
孔有德使出最后的力氣,累的半死,才將木頭推入了水中。然后整個人趴在上面,輕輕用手劃動,一人一木悄無聲息地進入了微山湖的深處。
湖面上水波不興,令孔有德漸漸心安下來。
回頭看去,極遠處的岸上,火把如同繁星,一眼看不到邊。
幸虧運氣好,尋到了一根木頭。否則的話,絕對會成為新軍的階下囚了。
不過現在嘛……
鐵壁合圍,還不是讓他跑了?
剛準備放聲大笑的時候,破水聲從前頭傳來。
孔有德嚇了一跳,抬頭去看,模糊的夜色里竟有一艘大船駛來。
船頭還有人舉著燈籠,仔細搜尋水面。
他趕緊一個翻身,沒入到水中,只用手和腳摟著木頭,希望能夠瞞過船上人的耳目。
其實是他多想了。
這么黑的夜晚,只憑一盞小油燈,能照亮的范圍不過四、五米,船上的人根本看不清水面的狀況。
船上的人沒看到他,當然也沒有看到漂浮的木頭。
當然了,相對于大船而言,區區一截木頭又算的了什么呢?
嘭……
如同大象碾死螞蟻一般,木頭被大船撞的急速翻滾,遠遠的退開了。
可孔有德的手臂卻被大船壓到,直接撞斷。
偏偏他正在水里憋氣,劇痛之下張嘴驚呼,結果冰冷的湖水立刻灌入體內。
而且他的手臂斷了,抱不住木頭,整個人都沒有了憑借。
身為遼東將領出身,他當然懂得水性。
可他此時的狀況太糟糕了。
身上穿著幾十斤的鎧甲,又背著幾十斤的黃金。
如果沒有受傷,把黃金和鎧甲扔掉,說不定還能有活命的機會。
現在手臂斷了,夢想著榮華富貴的黃金就成為了催命鬼。
孔有德掙扎,再掙扎。
可是除了冰冷的湖水不停地往肚子里灌,他的身軀離水面卻越來越遠。
終于,他掙扎不動了。
身軀漸漸僵直,不甘心的眼睛望著越來越模糊的天空,星星也彌漫開來,四周變成了無窮無盡的深淵。
這個利欲熏心、兇狠殘暴、殺人如麻的惡棍,最終沒能逃出生天,永遠地沉沒在了微山湖的水底。
或許是山東百姓們的冤魂,給了他這樣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