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城風月:、、、、、、、、、
“中恒,老夫別無所求,惟愿孔圣故里一如往昔。”
游走在孔廟內外,劉宗周惆悵感言,第一次對左夢庚提出要求。
因為東江叛軍,孔府、孔廟全都遭遇了破壞。
身為儒門士人,劉宗周悲從心起。
“念臺公寬心,
至圣先師乃我華夏精神支柱。弘揚儒學,尊師重道,乃所有華夏子民的道義所在。”
左夢庚鏗鏘有力,為這件事定了基調。
他當眾宣布。
“知會行政委員會,立刻準備出特別款項,用于孔府、孔廟的修繕。便在這尼山之下,
咱們要為至圣先師鑄立不朽的豐碑。今后天下萬民,盡可到此朝圣,
祭拜先師。”
眾人聽了,無不稱善。
隨在一旁的盧象升腦門發緊,不禁道:“孔府、孔廟俱為孔氏家產,左將軍理應與孔氏上下商議,焉可自行處置?”
左夢庚呵呵一笑。
“盧大人有所不知,關于此事,黃縣長已經征求了所有孔氏族人的意見。大家都同意這么做,已經形成共識。”
他頓了頓,又道:“再者,盧大人所言差矣。至圣先師乃我全體華夏人民之共仰,絕非孔氏一家之祖先。供奉先師,弘文布道,乃是咱們天下所有人的責任。”
大義凜然的話,無可挑剔。
盧象升是個耿直的人,一時想不通其中的彎彎繞。
他只是疑惑。
“左將軍如此處置,后繼之衍圣公該如何自處?”
“衍圣公府血脈盡絕,誰人還有資格繼任圣公?”
左夢庚反問道。
盧象升還不知道朝中的決議,
回答不上來。
可是想著原本屬于孔氏的祖產,一下子變成了公有財產,總感覺哪里不對。
曲阜的深夜,并不平靜。
黃宗炎被孔氏族人聯袂找上門來。
“縣長大人,聽說朝廷委任了新公爺,可有此事?”
孔時與一上來就火急火燎地發問。
其他人雖然沒說話,但神情里的關切和憂慮,是藏也藏不住的。
黃宗炎演技很好,滴水不漏。
“本官并不知曉此事,各位從何處聽來?”
另一個孔氏遠親孔璦琪頓足不已。
“如今曲阜早就傳遍了。”
黃宗炎不明所以。
“朝廷加封新任衍圣公爺,不是很好嗎?各位從今以后有了主心骨,繼續安居樂業,皆大歡喜啊!”
一個老人罵聲連連。
“皆大歡喜個屁!這新衍圣公來了,還不是要把土地都收回去?到時候大家伙又得和從前一般,過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黃宗炎內心偷樂。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朝廷法度如此。”
孔時與小心地看著他,猶豫半晌,還是開口了。
“縣長大人,人都說你們是要造反的,還為俺們老百姓著想。何不如……何不如攆了那勞什子衍圣公回去,
不讓他來曲阜作威作福?”
黃宗炎臉色迅速嚴肅起來。
“你這叫什么話?衍圣公代表的可是至圣先師的傳承,
天下士林之仰望所在。本官膽敢這么做,
立時便自絕于天下矣。”
孔氏眾人聽聞,紛紛哀嘆,一個個面色絕望。
剛剛遭逢大難,家破人亡。
好不容易來了新官府,不但出錢幫助大家伙重建家園,還給分配了土地。
那可是原來只有公府占據的土地啊,全都是上好的水澆田。
一口人便分了三十畝呢。
大家伙都嘮叨著,趁著開春好好種,今后再也不同擔心挨餓了。
可是這新的衍圣公要來了,這些土地還能保住嗎?
本來他們覺著,這新官府是要造反的,不如尋黃宗炎幫忙,將那什么新衍圣公攆回去,大家分得的好處不就保住了嘛。
沒想到,即便是反賊,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他們出頭。
正做沒奈何處,一個工作人員大大咧咧地跑了進來。
“縣長,京師傳來消息。新衍圣公已經到德州了。”
只一句話,就讓所有人都目光都盯了過去。
黃宗炎善解人意,代表大家伙問道:“可知這新衍圣公何許人也?”
工作人員故意強調道:“是南邊來的,據說是南孔的大儒,叫什么孔貞運的,先前還是南京吏部侍郎呢。”
好吧,這就夠了。
接下來,就沒有黃宗羲什么事了。
因為孔氏族人的怒火被徹底點燃了。
“呸,他南邊的也配繼承衍圣公之位?”
“南孔搶咱們的名分不算,還要搶咱們的地方?”
“絕不能讓他南孔霸占了咱們的家!”
孔時與更狠,直接喊道:“那西貝貨敢來,咱們就弄死他!”
北孔族人的怒火已經被點燃。
得知朝廷封了新衍圣公,他們就已經很擔心了。
結果得知新衍生公居然是南孔的人,他們都紅了眼珠子。
這是在斷北孔的根啊!
孔璦琪撲通跪倒在黃宗炎面前。
“大人,還請為草民等做主。草民等生于斯、長于斯,世代香火綿綿,如今卻要被人斷祖刨根,天理何在啊?”
其余孔氏族人紛紛跟隨,呼聲震天。
沒有一個人歡迎新衍圣公。
黃宗炎內心偷笑,表面沉痛,故意誘使。
“各位,非本官不愿相助,這實在是你們孔氏內部族務。俗話說的好,清官難斷家務事。依本官看,這孔氏內部的事務,還得你們孔氏自己解決。不過本官想著,左右不過公議難違。倘若你們大家伙心思一致,這事吧……還不好說呢。”
孔氏族人一下子懂了。
孔時與連忙呼喚道:“走,召集各家各戶,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那個西貝貨搶了咱們的祖地!”
孔氏族人為了維護正統,保住既得的利益,迸發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曲阜越來越近了。
孔貞運的心情越來越激動。
數百年了,南孔終于回到了這里,終于要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了。
“叔父,從今以后,我南孔總算是揚眉吐氣了。”
孔尚乾跟隨在側,悸動之情緒,比孔貞運有過之而無不及。
孔尚乾的父親也叫孔貞運,還是如今的南孔族長。
得知北孔出事后,南孔內部迅速進行了商議。最終達成一致,由南京吏部侍郎的孔貞運代表南孔出頭,奪回孔氏的大權。
之所以如此,只因這個孔貞運更加有名,在朝野更有影響力,而且深得崇禎信任。
對于南孔來說,其他的不重要,先將至圣先師的嫡傳身份搶回來再說。
再一個,孔貞運無子。
在他之后,經過商議的衍圣公繼承人,就是南孔族長孔貞運的兒子孔尚乾。
如此以來,兩邊達成了一致,這才有了孔尚乾伴隨孔貞運共同前往曲阜之舉。
一想到自己將來就是衍圣公了,孔尚乾就渾身輕飄飄的。
聽說北孔十分有錢,待自己繼承了衍圣公之位,定要彌補前面幾十年窮困潦倒的人生。
前方塵土飛揚,定睛看去,似有無數的人從城內奔出,急急朝這邊跑來。
“叔父,快看,此地本家盼叔父如久旱待甘霖啊!”
孔貞運自然早就看到了。
盡管激動壞了,但依舊努力維持形象。
“嗯。此地族人如此熱忱,足見你我之責。今后咱們叔侄定要勵精圖治,不可墮了孔氏威名。”
孔尚乾諾諾應是,已經開始想著,典禮上自己要如何表現了。
近了!
更近了!
這些歡迎的人怎么不盛裝以迎?
他們手里拿著的,為何不是樂器、紅綢,而是鋤頭、鎬把?
不等孔貞運叔侄想明白呢,本地百姓已經撞了過來。
剎那間,喊殺聲震天!
“打死他們!”
“打死這些西貝貨!”
“外門邪道,也敢搶我孔氏血脈?”
眼瞅著本地百姓揮舞著各種農具砸打過來,孔貞運都懵了。
“住手!快住手!老夫乃衍圣公,你們豈可……”
砰……
好大一條黑影砸在了孔貞運的腦子上,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兒,總之令他的腦子里開了染坊,五顏六色的煞是精彩。
孔尚乾被扯落車下,棍棒之下,踩踏之余,慘叫聲越來越淡,最終化為塵埃。
護送的人眼瞅著事不可為,拼死只護了暈過去的孔貞運一人速速逃離。
一直被本地百姓追殺了十余里,又被打死多人,方才罷休。
原本想著護送新任衍圣公上任,怎么也能討個好彩頭。
好嘛,這個彩掛身上了。
新任衍圣公被打暈,衍圣公世子被活生生打死。
事情鬧的這么大,一干人等完全沒有了主意。
隨行而來的太監顧不得更換濕淋淋的褲子,只是嚎叫著。
“快!快回京師!回去稟告皇爺!”
來的時候有多風光,回去的時候就有多凄慘!
新鮮出爐的衍圣公沒能榮歸故里,反而差點被打死。
這也算是千古一大奇聞了。
可是更加精彩的,還在后面呢。
這一路人馬凄惶惶的還沒有走出山東呢,尚存的曲阜孔氏族人聯袂公告天下。
鑒于衍圣公血脈盡數斷絕,其余孔氏族人自忖德才不足,經過公議,從此以后,廢置衍圣公尊號。
此乃孔氏族人集體決議,附帶尚存的所有孔氏族人簽字畫押。
在有心運作之下,這份公告很快大行于天下。
朝野轟動,士林嘩然!
無數讀書人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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